第四章　木头蔷薇（1 / 1）

她有些泄气地躺倒在沙发上，闷闷地看着刚买的早点和自己的泳衣。

突然间，余光瞥到了一个没有关上的抽屉。

苏小薇突然警醒起来。那个抽屉，陈晖总是用锁锁着它。有一次，苏小薇本想打开另一个抽屉，结果却打开了他，陈晖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又飞快地合上那个抽屉。苏小薇当时并未在意，人总是要有一些隐私。她自己也有不愿意对陈晖诉说的隐匿。

然而，这空旷的房间里，苏小薇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开着的抽屉所吸引。

如果看了，陈晖肯定会不高兴。只是，他究竟为什么会那样重视那个抽屉里放着的东西？

恋人之间，想要了解对方总是没错的。苏小薇这样自我安慰。她走上前，把抽屉拉得更开一些。印入眼帘地是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

穿着高中校服的陈晖笑得格外灿烂。照片中，他的面容还显出了几分青嫩。

他的旁边，站了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女孩子。两人的姿势都很亲密。

很象情侣。是初恋女友么？

苏小薇的目光再次向那女子的脸集中。顿时间，恍若晴天霹雳，她的手一抖，那张照片缓缓飘落到地上。

她无力地撑住身子。好久都没有勇气再去看那张年代久远已经发黄的照片。

那照片上女孩的脸。。。。。和自己如此相像。

她强迫自己扭头，又捡起那张照片。满腔的愤怒和悲伤涌到了喉咙间。却又硬生生挤在喉咙处，上下不得。

那女孩，和自己如此相像。若是生疏一点的人，定会认为那女孩和苏小薇就是一个人。

然而那照片上的女孩，绝不是苏小薇。

苏小薇从来没有这样俏皮活泼的神情。

她是木讷的。她一直是不受欢迎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出类拔萃的陈晖爱上自己，其实是因为自己和他的前女友长得一模一样？！

苏小薇跌倒在地。她脑海里闪过了从前那些快乐的画面。不可能的。明明陈晖也笑得那样开心。一个人的表演不可能精湛到这种地步。

她那样傻气的笑，还自作多情地想要对陈晖好，那些在外人面前的无措，对陈晖诉说的那么多贴心的话语，究竟算得上什么。在这一场恋爱之中，陈晖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他冷眼旁观，看着苏小薇喜怒哀乐。

这不可能，这绝对是一场噩梦。苏小薇狂乱地揪着身上的头发。好疼啊，可是远远比不上她心里的难受。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噩梦。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在那照片的背面上游移。那上面写着四个字，陈晖、陶晨。然后一颗大大的心将两个名字包容。

苏小薇盯着那个刺眼的名字，突然有一道闪电划破了脑海。

她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次陈晖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回来后，苏小薇在陈晖的床上睡的。陈晖紧紧抱着苏小薇，就这样安静地睡了一夜。不，苏小薇清楚地记得，在半夜时，陈晖嘴里发出了两声呢喃。陶晨。陶晨。

多么好听的名字！一个晨一个晖，分明是天作之合。然而，苏小薇又算什么呢？

她从来没有干过一件坏事，究竟是为什么要让她遭受这样的痛苦。

陈晖。。。。他的确象他自己所说，是噩梦的缔造者。

苏小薇落入了这样一个可笑的圈套。很久很久以前，苏小薇就已经明白，生活并不总是快乐。总会有快乐与痛苦相交织。然而年龄越来越大，脑子却越来越笨。说什么这才是幸福，不过是别人无聊时，演出的一场完美戏剧。

只是陈晖，他怎样忍的下心，去编织这样一场盛大华美却又虚伪无比的爱情。他是用怎样的心态来对她说，我想来找你。我喜欢你。我特地赶了两个小时的车。你不要整天窝在寝室。你笑起来很可爱。还有。。。。。。我爱你他究竟是怎样想的。此刻的苏小薇，想要钻进陈晖的脑子里，看看他究竟是怎样想的。

苏小薇在地上瘫坐了许久。直到房间里由闷热渐渐转凉，然后越来越暗。她才尝试着站起来。她又看了看那张照片。她想要将那照片撕得粉碎的。可是，那不过使自己更加可笑罢了。

苏小薇看了看，把它放在桌子上。

她走到客厅，就那样窝在沙发中。不久前，苏小薇还窝在陈晖怀中，对着电视剧里的人物指指点点。

她触电般腾起身，走到桌旁，伸手倒了一杯水。仰脖喝进口中。

然后，她重重放下杯子，大步走出了陈晖的房间。

他们不应该开始的。现在就这样安静地结束。

在这一瞬间，苏小薇突然发现自己能够理解母亲孟桐了。幼年的她，无法明白孟桐那些毫无理由的责打，还有那些根深蒂固的厌恶。

她也是被男子无情的抛弃。苏小薇突然能够接受。

如果苏小薇有了陈晖的孩子。。。。。不！没有如果。根本不可能有如果。他们已经结束。

暑假就要来了。苏小薇现在很想回家。

胡可和戴琳是本地人，早就搬回家住。于涵在宿舍出现的机会也不多。苏小薇就这样木桩般躺在寝室中。

她突然有些想笑。如果说以前的她是木讷，那么这一刻，她和木头已经没有区别。脑袋里一片混乱，失去了控制能力。任一个个之前美好回忆在眼前晃荡。

还有七天才放假。这七天里有三场重要考试。待到有考试的时候，苏小薇就胡乱梳洗一番，拿了两只笔，就那样坐在考场中。然而，她也只是木桩一般坐着。脑中空空。走到考场，已经是她所能尽的最大力量。她怎么还有精力来复习，来面对那些枯燥的课本。

她只是渴望着放假。她想要快点回到家中，去对孟桐说。她一直都爱她。她们母女俩不要再度仇视对方。她一直都爱她。只是怯于孟桐的冷漠而不敢接近。

漫长的七天总算熬过去。苏小薇拖着行李走下楼梯，心里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走出寝室的大门，苏小薇一眼便看见站在炙热阳光下的熟悉身影。

她的心猛烈地疼痛一下。她别过脸，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苏小薇。”

连称呼都变了呢。苏小薇心里冷笑，却不受控制地止住脚步。

然而身后只是沉默。戏已经破了，确实没有办法再走下去。

“我还要赶去做火车。”苏小薇并未转身，视线盯在被七月太阳照得耀眼的地面上。

“我们谈谈吧。”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苏小薇拉着箱子，就要往前走。

苏小薇的手又被拉住了。苏小薇咬住嘴唇，拽了拽手。纹丝未动。想起初次见面时，陈晖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果然，从第一面开始，陈晖就是觉得她和那个陶晨长得像，所以才接近她。

苏小薇突然失控，大声叫道，“你究竟想怎样？！”

“小薇。。。。”

苏小薇猛地推开陈晖，不顾形象地大叫，“不要叫我小薇！你还想干什么？！我已经够伟大了。主动退出。我不打扰你们。我知道，你最近也对这种游戏腻了。几个星期不通电话都没什么。。。。”

“不是。是因为我太忙。”

“那你现在不忙吗？”

“小。。。”

苏小薇身体在颤抖，“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小薇。。。。”她的声调里呆上哭腔，“我知道我不可爱。我知道我和你是最不配的一对。我知道，你接近我也不过为了想念那个叫陶晨的女孩。我不打扰你们，也不追究你这样玩弄我，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我没有想过会伤你这样深。。。。”

“是啊，你们都没有想过。你们都觉得我是木头人，没有感情！我妈是这样，朋友是这样，然后你也是这样。。。。”

苏小薇抽泣着，肩膀上却搭上来陈晖的手。

苏小薇猛地往旁边一窜，躲开陈晖的手，“我告诉你，陈晖。尽管我没有人喜欢，也不代表你可以践踏我的尊严！”

她想要用严厉冷酷的语调，只是却感觉到连呼吸都开始困难，“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可以让我当你的免费女仆，你可以让我给你做任何事，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我的感情。。。。陈晖，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她看见陈晖脸上憔悴的神情，又飞快挪开视线。他总是这样，可以轻易化解她所害怕恐惧担忧甚至是坚信的东西。她怎么能相信，那些美好，全都是由一个骗子所臆造？

苏小薇泣不成声，“也许我一点也不可爱，可是我也努力地去爱，努力地想要对你好。也许你觉得这不值一提，可是这是我所唯一拥有的东西。。。。。”

她大喘了一口气，“现在，那个叫陶晨的女孩子让我的一切努力变成了笑话。陈晖，你知道我每天都不敢走出房间。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指着我。看，那人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其实不过是癞蛤蟆在做梦罢了。”

“小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小薇靠在路旁的栏杆上，抹去泪眼。被阳光照得火热的栏杆将皮肤烫得疼痛。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那是怎样呢？”

陈晖却又陷入了沉默。

苏小薇紧攥这那烫手的栏杆，努力告诫自己要冷静。不可以再这样让人看笑话。她用尽量冷静的语调说，“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我只知道，你这样大概代表你很爱她。你去找她吧，不用顾虑我。”

陈晖闷声到，“她已经死了。”

苏小薇楞住了，“你说什么？”

“她在我高三那年，死了。”

苏小薇突然明白了一切。陶晨死了，但是陈晖还爱着她。然后陈晖看见了苏小薇。苏小薇止不住地颤抖，“你是不是想，如果没有正牌，有个仿冒品用用也是不错的。。。。”

陈晖猛然抬头，惊讶地瞪着苏小薇。

“你不用这样”，苏小薇凄惨一笑，“反正我从来不是当主角的命运。我妈认为生下我是个错误，拖累了她嫁给更好的男人。现在你把我当次品用用，想一想，还是值得高兴的。毕竟还有点利用价值，不是吗？”

“别说了！“陈晖突然道。“我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

苏小薇突然笑起来，“贬低自己？你倒替我担心起来。还是说，你觉得我贬低自己，就像在贬低陶晨？这你不用担心。我从来都是没有人爱的人，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把我踩在脚下。”

“苏小薇！”

“你想要怎样。大喊大叫。你叫吧，以后我不会去找你。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把这种事到处宣扬，破坏你的形象。毕竟，这让我也很难看。”

陈晖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是的，一开始的确象你说的那样，我看见你，就像看见陶晨。可是，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很清楚，她是她，你是你。”

苏小薇盯着陈晖的眼睛，“那么，你有没有爱过我？”

陈晖陷入了沉默。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你觉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苏小薇背过身去，冷冷道，“陈晖，我真的不知道一张脸对你的影响有那么大。”

她大踏步向前走了两部。

“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就完了。”

苏小薇大步向前走去。陈晖没有追上来。很好，这对她是再适合不过的结局。

也许上天总是喜欢玩弄这样的把戏。他给即将饿死的人一顿饱餐，然后突然间告诉你，你吃下去的不过是一餐毒药。毒药是慢性的。你必须因为一顿饭而忍受几十年的痛苦。

陈晖，就是这样一剂毒药。

苏小薇拉着行李，穿越重重人群，到了拥挤的火车站。正是学生放假回家的高峰期，火车站中人潮涌动。她随着人流涌动，从这一个地方到那一个地方。恍若没有根的浮萍。

她多么希望，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容身之所。

然而，生活从来没有对她慷慨过。

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大巴和公汽，苏小薇已经接近木然。她回到家，刚走到门边，摸了半天钥匙，却怎么也找不着。刚准备敲门，那门豁地一声开了。

里面是孟桐惊愕的神情。

苏小薇打量着孟桐。她的发间已经有了白发。额头和眼角也出现了深深的皱纹。她老了。尽管她年轻时是多么明亮，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你回来了？”孟桐脸上闪过一丝愉悦的神情，然后又立刻被那片木然所代替。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死灰般阴暗的颜色。

仿佛回到了战战兢兢的童年时期，苏小薇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妈。”

孟桐点点头，算做回答。她打量着苏小薇，视线集中到苏小薇的行李边。

不等小薇回答，她便接过苏小薇手中的手提箱，走进房间内，慢慢地说，“下次回来记得给个信，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呆会我就去市场买点东西。你吃什么，我去买。。。。”

孟桐很少说这么多话。以前她话多的场合只有一种，就是喝醉了酒，然后咒骂天地，苏小薇从来没有幸免。

孟桐弓着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她似乎是喜悦的。苏小薇终于感受到些许暖意。为什么从前，她从来没有认识到孟桐其实也是爱她的。

苏小薇走近孟桐，道，“妈，你坐一会。不要忙来忙去了。我不饿。”

孟桐身体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又道，“你有一年多都没回家了。今天还是要好好补补。”

她拿着菜篮子，不由分说地走出了房间。

孟桐恨苏小薇。从苏小薇两三岁时，她确定那个叫苏季恒的男人不会回到她身边，她对苏小薇的爱一下子转变成了恨。她只恨年少不知事，为了苏季恒和父母里闹翻，然后将自己弄到无法回转的惨境。她为了这个爱哭又麻烦的小孩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那之后她也尝试相过亲。孟桐当时还是青春靓丽。然而对方一知道她还有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孟桐又心高气傲，容不得一丝耿介。然后，她就拖到了三十多岁的尴尬年龄，就这样混乱地过下去。

孟桐把自己对苏季恒地一腔恨意全部发泄在苏小薇身上。每每在外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看见那张酷似苏季恒的脸，孟桐的恨意，就像是痛苦的回忆，从来没有消失过。

她倾尽全力的爱情和所有青春，只换来了现在的贫困不堪，还有这个小孩。

孟桐经过一站公交车站时，站牌上印着硕大的光华企业的广告。那是这些年房地产企业的领头羊。她听见路旁的年轻人大笑着评论那过分煽情的广告‘爱之港湾’。然而，尽管广告诡异地如此恶俗，孟桐从新闻里得知光华企业的所有楼盘，几乎是一上市便被销售一空。

孟桐并无意加入越来越火热的炒房族，她关注光华公司，只因为光华的总裁，名字就叫做苏季恒。

那是她年轻时候的梦想，也是她一辈子的恨。

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恨意也没有一点减弱。所以，她才从来没有对苏小薇说起，她其实是苏季恒的女儿，是那个现在仍旧膝下无子的千万富翁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