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1 / 1)
天的东边开始一点一点地泛白。
窗子不知何时开了,吹来的风夹杂着凉意,直直侵入心底。
“琼缡,替我取来那身……深红的罗裙。”我看着她,目无波澜。
她疑虑了片刻,终是径直到了衣柜前,把最里面那身我几乎不曾穿过的红如鲜血的罗裙取了出来。细细地覆上手指,可以清楚触到那丝丝分明的纹路,交织得细密,华贵逼人。
“小姐?”
“替我,梳个髻。”
“小姐要怎样的发髻?”
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散落着长发的红妆女子,竟有些发愣。这样的我,真是我想要成为的我吗?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我沉沉地开口道:“莲花髻。”
琼缡愣住了,我知道。身后已无声,只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像是扣人心弦的花苞,缓缓绽成一片。
“是。”
她竟没有再过问,这是我未曾料到的。原以为,她该问点什么的。
莲花髻,这是出阁女子才梳的。她即使再愚昧,作为一个侍女,也该是知道这点的。
而她,却选择了与她平日性格所不符的沉默。
“琼缡不想知道原因吗?”
“无论小姐做什么,奴婢都认为是对的……”
我张了张嘴,却又合上了。给我的信任太多,琼缡,若我不能承受,你会不会难过?
“几时了?”她已为我梳好了发髻,插上了玉簪。
“这个时候,老爷大概已经醒了吧。”琼缡直言,语气中却夹杂了一丝隐隐的犹豫。
我竟语塞了片刻,竟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被她看穿了。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重复。
她知道我要做什么。她知道,她是知道的。
这样的声音于我,却不是恐惧。对,不是。并非是被洞悉的无奈,也非因看透而欣喜。这样的情愫,这样的……这是怎样的感觉?就好似此刻为我梳妆的不是那个我熟悉的人,而是另一个相处已久却不曾相识的陌生人。
“这便好了。”我起身,不料一样冰凉的物体却从我的发髻中滑落,掠过我的左手,直直坠地。
我和琼缡几乎同时望过去。
那是——
她为我插的玉簪。
通体晶莹的玉簪,散发出淡淡的绿光。可惜此时,碎在了地上,再不复圆满。
琼缡,你慌张了吗?还是……
我淡淡地向她投去目光,却见她脸色苍白,泪痕清晰。
“奴婢……不想连累了小姐。”她突然缓缓跪下。
我笑,笑得不似平常。琼缡,你果然知道我要做什么。莫说你,即使是我都不能肯定。我不会背弃那个创造了我的人,却也不会背弃我自己。我在帮你。但是,我也在帮自己。我不愿看你同我一般卑微的愿望不能实现。我怕你的痛苦,化作我无法承载的难过。
“未曾尝试,你便要放弃了吗?”我没有让她起身,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良久良久。
“奴婢……”她犹豫了许久,终还是起身。
“奴婢知道了。”她从铜镜前的木匣子里,重新取出来一根簪子,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木簪。那是,不会碎的希望吧。
我微微颔首,默许了她无声的请求。
她像是得到极大的恩遇般,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
木簪代替了玉簪所在的位置,为这妖娆的红,添了一份凝重。
“小姐。”琼缡为我开了门。
我同她一道儿出了房门,恰巧遇到打了水过来的青繁。青繁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那双原本还有几分睡意的眼立刻睁得圆滚,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东西。
阳光从天边斜射入厅堂内,好似驱散了点点沉重的气氛。
厅堂内正坐在最中间的青衣男人,一脸的铁青,双手按着椅子的扶手,全身不住地颤抖,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愤怒。
“雅儿,你这是做什么?”致禅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彻我心。
我默默地跪在地上,头上繁复的发髻压着我,但是,还有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在默无声息中予我无尽的拘束。
“爹,您是知道的。”
府里下人的卖身契,哪个不是掌握在总管的手中?而要赎身,又岂是总管他一人可做主?不给那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老爷过目,谁也不敢妄自行动。在琼缡的哭诉中,我已隐隐知道了致禅对于此事的态度。他默认了,甚至不愿跟我说起。
“雅儿,就为这个丫头你也跟爹耍脾气吗?”他瞪了琼缡一眼,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爹本想让青繁那丫头在琼缡离开后伺候你,你若不愿,要怎样的丫头,吩咐一声,爹自会替你安排好。”
只要一个同样的身份,过去的回忆就可完全被抹去吗?
他,他们……
“是哪片枫叶的确很重要,但是,我更在乎那个看枫叶的人的心情。那个人,若是欣然,又有何不可?”
那日银月的话,刻在了我的脑中,成了某个不容忽视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可以割出一个伤口。
致禅也是像他一般,就这样,说不在乎就可以不在乎。某个人的存在,便只是为了那个身份的存在。是……这样吗?
“爹。”我突然抬起头来,平静地与他对视。
“若是有一天,雅儿身披着这身红装,被逼着与一个雅儿不爱的人成亲。您,还是会这样说吗?雅儿不在了,再找个神似雅儿的人来取代雅儿的位置,便可以了吧。”
“你……”致禅颤抖地指着我,竟说不出一句话。
我的红妆,在他眼中会是怎样的讽刺?
“雅儿只不过是想留着琼缡罢了。”我咬了咬唇,定定地看着他。
“胡闹!简直是胡闹!雅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致禅猛然站起身,身子有些摇晃,总管急忙上前要扶他。他却极怒地一摆手,呵斥道:“都给我出去!”
总管闻言,唯唯诺诺地点头,领着几个侍在一旁的下人出了厅堂。
“雅儿,我再问你一遍,你果真要这样执着?”
“是。”我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然后不急不缓地朝他磕了个头。
然后又磕一个,一遍一遍,直到身旁的那个女子颤抖地跪了下来,止住了我的动作。
“小姐!不要了,不要了!”琼缡已是泪流满面,难以成句了。
我递给她一个淡淡的笑,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
“哭了,就不好看了。”
“小姐,奴婢只是个下人,不值得您这样的……”她哭得越发地厉害。
“很好!雅儿,看来是爹太宠你了。”致禅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来人!把小姐带下去,禁足在房内五日!”他的声音在我心里投下一块极为沉重的石。我,已知道他的意思。
琼缡的离开,并没有绝对的利害,但是,他却是从单方面考虑了。少一个丫鬟而已,何必因此跟别人纠缠不清呢?那时候因没有能保护好我的修生,也是如此,被他单方面地否认了。
“小姐?”总管怜悯地看着我,面带难色。
我回头默默地望了致禅一眼,终是垂下眼帘。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