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乎(1 / 1)
风行并没有不理云安,因为她觉得那样做太孩子气,不符合自己女尊强人的身份,但她却不再教云安识字了。
云安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原谅自己,也变得郁郁寡欢,云霄问他发现了什么事,云安闷闷地说:“她不要我。”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啊。”
云安咬了咬嘴唇,“我说愿意服侍她。她不要我。”云安现在感觉很无助,所以也不再排斥云霄,反而希望能从她哪里得到帮助,但细节他还是不愿说给人听。
云霄心想难道是看不上云安?也不像啊,她一直对云安不错,看着倒像是比对其他人都好些,云安的长相也不错,又没说让她取回家——对了,该不是云安要求婚取了吧?以云安的为人,倒很有可能。
“云安,你是不是说了让她取你的话?你听我说,这个话是不能这么早提的。”
“我没提。”什么要求都没提,白白献身人家都不要,云安真是灰心极了。
云霄也很不解,便找了个机会和风行谈起云安,问她为什么不要他,并且说:“你可别认为云安是个不检点的男人,他至今还是清清白白的呢,他是真心爱慕你才愿意伺候你的,被你拒绝以后他羞愧得几乎不想活了。”
风行腹诽:“什么伺候,说得好听,怎么不让他伺候你去,明明就是精虫上脑,想找人发泄罢了。”口中却只好说:“军旅之中,那个……”后面的话又被她留在了肚子里——她忽然想起自己对秦国的军规一点都不了解。还是不要想当然为好。
云霄劝说道:“虽说军旅之中禁止房事,但你并不在此列啊,找个男人解解寂寞又有什么关系呢?”
风行心想既然禁止交欢,那么就算自己这样的可以不受罚,云安违犯了军规总是不行的吧!于是说:“怎好连累别人受军规处罚。”
云霄哈哈笑道:“你也太老实了吧,军旅寂寞,这种事又怎么禁得了,只要小心些别怀孕就行,这是尽人皆知的,你真不知道?”
风行只得摇摇。
云霄回去对云安说:“别哭丧着脸啦,她不是不喜欢你,是怕连累你受罚呢。”
云安顿时高兴起来,第二天再也不怕风行的冷面,一再地请求风行教他写字,并保证不会再做让她为难的事。风行心中烦躁,却又无由发泄,生怕在他的纠缠之下做出失态的事情引人怀疑,便索性答应了他的请求,每天只捡那好懂好背的诗词教他背一首,然后写在沙地上由他自学,倒比被他跟前跟后的还清净些。
这天,风行听云霄兴高采烈地说秦国的第一批后续人员就要到了,她总算不用每天早出晚归,一天到晚地呆在矿山里了,又说证明风行身份的信函说不定也会同时到达,如果是那样,风行大概就该回都城了吧?问她会不会带上云安。
风行在大祸临头的不安中一夜没睡,思前想后也找不出脱身的办法,只有在内心的煎熬中等待死亡判决书的到来。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
寂静的午后,风行坐在院子里用背书缓解着紧张的情绪,看在别人眼里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无聊样子,可实际上她已经灰心得想要破罐子破摔了。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桀,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死也。
……
“子舆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风行暗暗叹气,反复诵道:“至此极者,命也夫?命也夫!”
“君子。”云安轻声叫风行。
“何事?”
“君子方才念的,是什么意思?”云安直觉风行有心事,又不好直接探问,便想从她所念的书中寻些蛛丝马迹,好明白她在烦恼些什么。
“意思啊,是说一个叫子舆和子桑的是好朋友,有一次遇到连阴雨,子舆就想,这连下了十天的雨,他的朋友大概已经饿得不行了吧,于是包了些饭去给他送去,到了门口时候,就听到屋里有琴声,并且有个好像在唱、又好像在哭的声音说:‘父邪?母邪?人乎?’,其声弱不胜情,又急迫而词不达意。子舆进屋问道:‘你何为唱出如此的词曲呢?’他的朋友子桑说:‘我正在想让我如此贫困潦倒的原因,然而不得其解,父母生我难道会希望我穷吗?天地无私,难道会单单让我这么穷吗?我找不出原因,可还是穷到如此潦倒的地步,这不就是命吗!’云安,你相信命吗?”风行淡笑着问道。
云安听了这个故事,想起自己的遭遇,心有戚戚然,回道:“就如子桑说的,如果不是命,他怎么会那么穷呢?他又会弹琴又会作曲,一定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可是却穷得几乎饿死了,这不是命又是什么?”云安的声音低下去,“有的人天生穷命,怎么努力都没用。”
风行伤感地说:“是啊,这都是命。”随即淡笑道:“这样悲惨的生活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既然生无可恋,则死有何惧哉?”
“君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云安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哪有什么心事,伤春悲秋罢了,背书背出来的。你原来不是叫我夫子的吗,怎么改君子了,不承认我是老师啦?”
“你,要走了吗?”云安看着她问道。
“也许吧。”风行神情落寞,心想,这回大概要回老家了——只不知一个忘记了家乡何处的人,到时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云霄盼望的援军终于到了,但从她和武双的出工情况来看,她们并没有轻闲下来,每天仍然早出晚归。而风行等待的判决也迟迟没有到来。
于是风行便怀着侥幸猜测,也许自己撞了什么大运,恰巧碰到阴差阳错的误会,被人“错把李鬼当李魁”,逃过眼前这一劫也说不定。
这时,武双于百忙之中召见了她。
风行那颗来不及落地的心便又提了起来。为了不让自己面对死亡的时候表现得太丢脸,她一路都在默念“死生由命”的咒语。
武双的脸色很差,风行进来后她说了声“请坐”,半点身体语言都没有。
风行抚平面具,紧紧地闭着嘴巴。
“矿区发生疫病,劳烦风行君去看看。”武双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风行的第一想法不是问病,而是:不是要杀我?太好了。
“武校尉,这件事可能我帮不上什么忙。”风行虽然很想出去走走,可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她可不敢胡乱应承。
武双的情绪的大概很糟,听见风行推辞,立刻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郑人在的时候,你上赶着给人看病,现在我请你治病你倒推三阻四的,莫非你是想看我秦人的笑话不成?”
风行见此,忙起身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是秦人一样。我看你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说着转到她的背后,一边替她揉着肩背,一边解释说:“我的医术,真没到能给人看病的程度,不瞒你说,我就是背了一本医书而已,望闻问切一概不懂,治病也仅限于最常见的风寒而已,另外就是外伤。不过我想军中是有医生的吧,我一定尽力协助她。”
武双虽然嘴上说得难听,其实还是信任风行的,不然也不会允许她站在自己身后,听完风行的解释,她也就把之前的话抛到一边,向风行诉起苦来。
“她能治的话我也不用找你了。军医的医术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和你似的,只能治治风寒看个外伤罢了,医术高明的人谁会当兵啊。”武双舒服地哼了一声,“劳你帮我捶背真是不敢当,多谢你啦,这么按一下松快多了。这段时间真是把人累死了。原以为到这个地方来就是看着人把武器做出来,然后运出去就能把军队装备起来,谁知会有这么多麻烦,你说我一个带兵打仗的,哪里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是不管又不成,本指望‘援兵’到后就能脱身出来的,看来还得再等一阵子。”
“这是为何?”
“这次来的只有两百士卒和临时征发的近千劳工,官吏们则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到达。”
“哦。武校尉,冶金留下的那个图破解了没有?”
“没有。那些记号和金家所用的完全不同,金秋也只能做一些猜测,但目前这么忙,她也没功夫到外面去找。这个倒不急,反正它又不会跑,急的是眼下的事,如果疫情无法控制的话,用不了多久就没人采矿了,到最后,说不定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也有可能。”
听她说得这么严重,风行不禁变色道:“不至于吧?”
“已经派人到外面去请医生,就不知道来得及不,在名医到来之前,我就指望你了。”
风行苦着脸说:“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