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举目悲风景(1 / 1)
“在我的领地,你敢杀人?”门外的男子浅灰长衫,手上玩转着一支洞箫。
女子斜睨一眼,冷哼道“天御,这里何时成了你的领地?莫要虚张声势,否则我定告之师兄,令你肝肠寸断!”
“肝肠寸断?你莫非忘了朱雀宿卫的职责?”天御踱步进门,象牙玉面闪烁着微光。
“朱雀宿卫向来居于山野密林之间,从不在人前露面。这里既非乡村又非山涧,你如何统辖?”女子不以为然,笑得讽刺。
天御弯唇一笑,缓缓靠近被人挟持的初泠“这附近可有大片林木,等我带她去了,你们便无机可趁。”洞箫一晃,击破了初泠周围的兵器。
“跳窗!”天御揽住初泠的腰,足尖轻点窗沿,纵身跃下,如两只飞燕掠过镇上高低起伏的屋檐。女子带领贪狼急急追赶,声势浩荡,路人皆扬首瞻望,惊叹不已。
“看他们像不像群聚的乌鸦?”天御侧首,对初泠玩笑。
初泠抿唇戏笑,加快了足下的力道,又横穿过数条大街,渐渐远离小镇,接近了江畔的树林。两人慢慢落地,逆着夜晚的江风急速奔跑,藏进密林。
“二王子!”刚入密林,六名朱雀宿卫便现身跟前。
“布阵抵挡他们。”天御淡淡吩咐,执起初泠的手,缓步走向密林深处。“入了树林,便是朱雀宿卫的天下,你无须害怕。”
“你走的这么远,他们如何寻到你?”初泠看着眼前幽暗的林子,回头却不见自己先前走过的小径。
天御侧身淡淡一笑,轻轻掰开初泠的手心,放下一枚指环。
“这是……”初泠微微一惊,这枚指环在天光的映照下,外形极似惊掣那枚。
“它是我族古老的占卜术,你想学吗?学会了,你便可以随时随地找到我。”天御轻裹住初泠的柔荑,让她的掌心包紧指环。“闭上眼睛,若你待我是真心,自然能感觉到我所在的方位。”
初泠阖上双目,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耳边传来天御的叹息“你还是没能忘掉他,我的面具暂时不能由你摘下,你只可当我是天御,而不是另一个人。”
“对不起。”初泠低下头,将指环送还给天御“当日惊掣也给了我同样的一枚指环,可惜我转赠给了云倾夜。”
天御的瞳仁闪了闪,低声感慨“原来王兄也对你……这枚指环若由我族男子交予女子是以心相付,女子一旦能以我方才教你的占卜术感知男子的所在,二人便是真心相爱。”
初泠轻轻一叹,找了处小丘坐下,仰望枝叶缝隙间的星空。天御在她身侧落座,初泠自然地将头搁在天御肩上。两人静静地坐着,等待六名宿卫击退林外的紫微宫人。
“二王子!他们硬闯阵法,虽死伤大半,仍有突破的趋势。你和姑娘快逃吧,我们会拼死抵抗的。”六名宿卫突然现身,单膝跪拜。
天御并未做声,眼角余光发现其中一名宿卫手上在滴血,起身问道“你受伤了?”
“属下无碍,王子快走吧!”受伤的宿卫藏起手臂,低声恳求。
“伤了便是伤了,不必掩饰。过来,我为你疗伤。”天御上前抓住欲逃避的宿卫,伸掌贴在他背心,运功为他疗伤。“你受了内伤,莫要再去送死。”
林间蓦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初泠迅速跳起,见天御已运功完毕,立刻拉起他,低喊道“我们快走,他们进树林了。”
“好。”天御握紧初泠的手,八人飞速奔向林子尽头。刚出林子,便遇上贪狼的人手。
“咯咯咯,你们终于出来了,本尊等了很久!”贪狼迎风而立,弯刀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闪亮。黑衣假面女子随之降落在众人眼前,双手抱胸,睥睨他们“倾城宿卫曾立下重誓,不可与紫微宫为敌,如你这般桀骜不驯的手下,师兄早该狠心诛杀!也罢,今日就由本宫替他清理门户!”
“你以为……公子不杀我,是因为不忍?”天御张狂大笑,靠前一步,转动手中的洞箫。
紫微宫主美眸一眯,反问道“难道不是?”
天御不屑地勾起唇角,右手稳稳地捏紧洞箫,一声嗤笑“公子不杀我,是因为没有人能杀死我,除了我自己!”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师兄武功甚高,你常日极少动武,你们……”
“你可有听说过,回风决?”天御散漫地打断了她。
女子浑身一震,不经意地后退了几步“你……回风决是师父的武功,早已失传,你怎会这套功夫?”
天御懒懒发笑,低首抚摸洞箫,不在意道“前朱雀宿主被赶出了倾城宿卫,便是因他偷学了紫微老者的全套武功。他搭救我性命之后,收我为徒,授我武艺,其中便有回风决。”
“哼,你以为本宫会怕你,当初师父封了这套武功,就是看到人使用之后半年内不得动武,否则终身残废。你并不愚钝,想必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紫微宫主秀眉斜挑,不将天御的话放在心上。
天御回头看看初泠,见她摇头否决自己的行动,轻轻一笑。“你不信?”他转眸扫视紫微宫主,正色道“从秣陵到此地,你们逼迫愈紧,我本不想伤人,可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偶一为之。”话音一落,他忽然出掌,刚猛的内力由掌心生出,化作飓风卷向对面的紫微宫人。
紫微宫主没有想到他会动真格,毫无防备地遭受重击,身子直直落下身后的悬崖。贪狼亦受内伤,见宫主落崖,立即纵身跳下,意欲相救。紫微宫其余人手皆被重伤,跌在地上连连喷血。
“天御!”初泠冲上去,扶住天御不稳的身子。初泠看不见他的样子,不知他此刻脸上已血色褪尽。他伸指扶触初泠的面颊,声音断断续续“还好……你……看不见……我的样子……不然……一定吓着你……”
“二王子!”六名宿卫架起天御,往林间走去。初泠紧随其后,以防敌人死灰复燃。
几人歇在一块空地上,宿卫为天御运功疗伤。历经整整一日,天御才恢复行动的力气,只是四肢相对绵软,不可使大力。六名宿卫不断地给初泠送来食物和水,方便她照料天御。这夜,天朗气清,初泠靠着树干浅眠,忽觉有人接近他们。她猛然睁眼,只见七杀一声彩衣,缓缓走近她。
“七杀!”初泠见他两眼清明,起身想靠近她,手却被天御死死拽住“不要去!他的神态不对!”天御轻咳了几声,阻止初泠。
“跟我走。”七杀停在初泠面前,声音冷淡。
“七杀,你……认识我了?”初泠心头一喜,直直望着他。
七杀桃花眼一闪,寒光闪现“宫主要我带你回紫微宫,马上跟我走!”
“不,我不走。七杀,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换做平时,你是绝不会让我涉险的!”初泠退到天御身边,挡住他,以防七杀动武伤了天御。
“走!”七杀不知何时亮出一把大刀,挥向初泠。初泠侧身躲避,却又不忍心与他正面交手,只守不攻。
天御远远看着,内心焦急,他依靠虚浮的双腿站立,手握成拳,正要直接偷袭七杀。六名宿卫再次出现,点了他的穴“二王子,属下冒犯了!”他们齐齐跪地,大声央求“大王子有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让二王子受到丝毫损伤。如若王子执意动武,那属下们只有以死相谏!”
“你们作甚么?快解开我的穴道,我要救凉儿!”天御大吼着,想用内力冲破穴道,六名宿卫一拥而上,以自身内力封锁他的真气。
初泠无心攻击,躲闪得十分辛苦。她奋力抵抗之间,七杀手下的五人凌空降落,五支利剑一道刺向她。她回避之时,身上一痛,七杀的暗器已刺入她的小腿。
“凉儿!”天御拼尽全力抵制六人的内力入侵,放声咆哮“你们放开我,我要救她!”
“属下们得罪了!”六人又将内力提升了一成,冲破天御体内的障碍,完全锁住了他的内功。
“不要伤害自己。”初泠已被七杀制服,她水眸泪光盈盈,凝视天御,出言劝阻“我不能看着你落下残缺,也不能让你受连累,我跟他们走。”
“凉儿,救不了你,我要这武功何用!”天御大喊着,褐瞳满是愤恨。
七杀已搂着初泠飞向天际,初泠回头嘱咐“好好保护你们宿主!”之后,她面朝前方,由七杀带着往江边而去。她跟着几人上了江边停泊的小舟,飘飘摇摇地回到秣陵。下了船,她被蒙上面,驱使着绕城兜转,最后停在某处,跨门槛而入。
“来了?”紫微宫主声音虚弱无力,她轻勾手指,示意七杀将初泠带到她脚下。
初泠小腿受了伤,又走了不少路,此时血流不止。七杀牵引她向前走,强迫她下跪。初泠俯身的瞬间被人解下了蒙面巾,她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看清了座位上的人。
“幽若兮?”初泠没有想到紫微宫主竟是她,更没想到她就是云倾夜口中常常念叨的筠筠。原来,咫尺天涯,她一直在云倾夜身边,这一切云倾夜一早便知还是被蒙在鼓里?
“别来无恙,小公子。”幽若兮躺在软榻上,面色泛白,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既然你认出我了,我也不必搪塞什么。我就是当年湛王府的小郡主宗政筠,王府的大火没有烧死我。本来我应该感谢你正直的父亲,他上奏彻查父王一案遭人陷害,我也很不平。按理说,我该好好待你。可惜,你成了云倾夜的心上人……无论是从复仇的角度还是情敌的身份,我都得将你除之后快。我向来不喜沾血,这个差事,我就交给七杀了。他一直为救你挺身而出,今日我会命他亲手杀了你,你心里一定很痛吧,呵呵。”
初泠看着身边木然的七杀,想起他欲杀自己的眼神,不禁一阵战栗。她抬首盯着幽若兮,问道“七杀究竟做了何事,需得你如此待他?”
“你以为呢?”幽若兮用手撑着头,斜睨她“他触犯了我最忌讳的两件事:一,他听闻你投江之事,出动了南宫的全部人手,要去司马府杀云倾夜为你报仇,可云倾夜是我的,要杀也得我杀,他,没有资格!二,我阻拦他之后,他居然对我动手,说为了丑丫头,甘愿触犯宫规。紫微宫对待叛徒从未手软,你觉得本宫这般处理不对吗?本宫留他一命,便是开恩。”
“七杀。”初泠瞅着毫无思想的七杀,心疼不已。她从未对他做过什么事,他为何一直不求回报地帮她?那声“丑丫头”又是来源于何事?
“七杀,听我的令,杀了她!”幽若兮轻声吩咐,视人命如鸿毛。
七杀幽幽转身,桃花眼无神地瞧着初泠。初泠痛心地咬着唇,她被人绑缚,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死期逼近。七杀举起大刀砍向她的一瞬,初泠扬声呼喊“七杀,我是丑丫头,你忘了吗,纵使我的容貌变了,你也该认出我来……七杀!”
听闻“丑丫头”三字,七杀的刀一顿,止在距离初泠的额发不到一毫的地方。他的神态依然麻木,只是停下了动作,似一尊石像立在初泠面前。
“丑丫头。”七杀口中喃喃。
“七杀,你不听本宫的命令了吗?不听令者,心脉崩裂,暴毙于半刻之内,你想死?”幽若兮飘然下榻,举足走向两人,美眸冰冻三尺。
七杀神态恍惚了片刻,低声道“是,宫主。”
幽若兮满意一笑,再次下令“动手吧,杀了她,本宫可以解你的蛊。”
七杀重新抬臂擎起刀刃,看向初泠的刹那,眸子陡然一亮,恢复了神采,下一刻,刀猝然转向,横劈幽若兮。幽若兮没料到七杀这一刀,小腹被划伤。她奋力击出一掌,将七杀逼退,运用轻功后退至软榻,开启暗室的门,跳了进去。
七杀想追上去,身子骤然一抖,轰然倒地。“七杀!”初泠扭动着身子,靠近他,使力绷断绳索,扶起他的上身。“七杀……”初泠忍着眼眶的泪,颤声呼唤。她伸指为他把脉,水眸一缩,心脉尽断,无力回天。
“丑丫头……你可还记得……八年前……雁荡山脚下的……少年?”七杀口吐鲜血,握住初泠的手指询问,气息紊乱。
“八年前?”初泠反握住七杀的手,依据线索努力回忆,嘴角勾起,点头道“记得,那时他被毒蛇围攻,我吹响玉魄救了他一命,又替他治伤……”
“那日,你风尘仆仆,满脸泥尘,我笑你丑……”七杀眼神开始发散,聚焦不起来。他只能眯眼看初泠,拼着气息说完“我在心里喊你‘丑丫头’,你自然不知。我七杀有恩必报,你救了我,我便还命与你。如今我虽死,却无憾……只是……只是……我若能在他之前遇见你……便好了……”手上的力道消失,七杀的手垂落下去。
“七杀……七杀……”初泠抓起七杀的手握紧,颤声低喊。他的眼合上了,气息断了,她知道他死了,却不相信他死了。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却没有落下。
“啾。”绝风从门外飞进来,在七杀头顶盘旋,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突然扑着翅膀,冲向不远处的顶梁柱。“嘭。”血流如注,雪枭的尸体滑落在地,晕出一圈血色,雪白的羽毛被渐渐浸红。
初泠只觉满目猩红,她不堪忍受这般惨烈的景象,起身背起七杀,她要找一处洁净之地埋葬他,绝不再让他受这浊世污染。
“尔等什么人?”初泠刚出跨院,便遇上无数官兵,他们身上都有一个金色腰牌,上书“羽林卫”。“这里是乱党藏匿之地,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我并非乱党,我是南玦左相,你们还不让开?”初泠怒吼着,欲要突出重围。
“南玦左相?你以为是个女子就能冒充左相?放下你背上的人,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羽林卫咄咄逼人,包围初泠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场景,令初泠记起先前异凤寻手下的三千精卫。
“你以为凭你们拦得住我?三千人我都能击败,何况这几百人?”初泠水眸充血,怒视这群害人不浅的皇家暗卫。她忍耐着小腿的伤,足下一扫,踢倒了面前的数十人。
她施展轻功,踏着众人的头顶,越过屋檐,直奔大门。不料门口已被重兵把守,插翅难飞。官兵从门外冲进来,再次将她包围。初泠步步为营,避免长戟伤到她和背上的七杀。之前袭击她的羽林卫也赶来阻拦,只是这些人被她的气魄所摄,有些畏畏缩缩。
“杀!”官兵中不知谁人下了令,众人举起长戟,刺向初泠。
“呯。哗。”天际中一道烟花升腾,炸开四散。大门外的官兵被一股强势的掌力击倒在地,来人闪身入内,负手立在众官兵面前,口气冰冷“放了她!”
众官兵抬头一看,霎时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