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寒潮未平（1 / 1）
七杀。初泠在心中默念。他怎会在此，还封了侯？
天元侯一身墨袍，看初泠的眼神很陌生，似乎并不认得她。初泠一时心寒不已，曾经喊她“丑丫头”的人去哪了？七杀果真不识得她了吗？
“天元侯，找朕何事啊？”开阳帝面带微笑地询问。
七杀的桃花眼敏锐地扫了扫初泠和应笑春，开口道“郡主孕吐厉害，臣受她所托请皇上前去看看。”
“哦？可有请御医？”开阳帝眉梢斜挑，言语间带着微妙的反感。
“御医说胎儿不稳，皆因郡主闹情绪所致，兑月郡主身怀龙裔，皇上却始终没有纳她为妃，她难免有些怨气。”七杀镇定自若地回道，毫不在意开阳帝生厌的表情。
“你既为其弟，就该多番劝导，不要总顺着她。朕今日有贵客，不便去郡主府，改日吧。”开阳帝已然不耐烦，挥手欲赶走七杀。
七杀并无离去之意，反而冷然问道“皇上抛妻弃子，难为天下人之榜样。臣言尽于此，皇上好自为之。”说罢，他一甩衣袖，离开大殿。
初泠一直盯着七杀的一举一动，觉得他似变了个人一般，言辞刺耳，对皇上亦无谦卑。他这般随意之人，为何会将自己束缚于官场之中？他的姐姐兑月郡主又是谁？
“让你们见笑了，朕的话还没说完。灏王，朕想与南玦联姻。这次挑选的是朕的五皇妹，她十年前便被父皇赐婚与你。这些年一直未出嫁，你可愿娶她为妃？”开阳帝提到此，眉开眼笑。
应笑春脸色一沉，勾唇道“恕臣无状，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王妃已有人选，臣不想娶她人。”
“哦？莫非是你的左相？”开阳帝饶有兴味地看着初泠，眼底满是惊艳“也难怪，她的美无人能及。”
“陛下错了，臣并非贪色之人，不会以美作为纳妃的标准。”应笑春起身鞠躬，言语诚恳地拒绝。
开阳帝利眸一闪，追问道“那是什么？”
“心，与臣心意相通。”应笑春浅浅一笑，回禀道。“以此评比，凉儿是最佳人选。”
“何以见得？”开阳帝的笑多了分阴暗。
应笑春侧首，伸指与初泠相握，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正色道“默契由心而生，我和她可以同奏一曲，相得益彰。”
开阳帝双目微眯，死死盯住两人的执手，突然朗声一笑“也罢，你若真喜欢她，朕可以成全你们。不过，她必须以大凉公主的身份出嫁。”
“凉儿，你愿意吗？”应笑春微偏头，褐瞳噙满期待。
“我……”初泠低下头，声音有丝不确定“可以容我考虑一下吗？”
应笑春嘴角的笑渐渐隐去，以往的淡漠重新回到他脸上。他松开手，下跪道“请陛下收回旨意，此生臣只娶凉儿为妻。”
“司左相，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朕的条件很丰厚。灏王亦是人中龙凤，十三岁入宫便得朕数位皇妹青睐，你可莫要错失良机。”开阳帝没有理会应笑春的直言，反而转向初泠。
初泠镇定一笑，回复道“臣会再三思量，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开阳帝已有些漫不经心，眼角不时地瞥向门外。
初泠看出端倪，主动请辞“皇上若无其他事宜相谈，臣和王爷先告辞了。”
开阳帝回过神，欢笑相送“莫忘了晚宴，朕要好好款待你们。”
初泠点头称是，上前扶起跪地的应笑春，退出了大殿。开阳帝目送两人，扭头对身边的太监吩咐“摆驾郡主府。”
初泠离开大殿后，便自顾自地思索七杀和兑月郡主的事，步伐越来越快，将应笑春甩在身后。
“凉儿！”应笑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她，哄道“你莫要生气……”
初泠闻声转头，见他神色焦急，知他会错意，扑哧一笑“我并未恼你，求亲之事，你等了两年都不见我回应，偶有急躁在所难免。我方才是在想事情，天元侯是我的一位故人，如今改变了太多，我颇为不解。”
“你是指他跟兑月郡主之事？”应笑春稍作思量，轻问道。
“嗯，你可知晓一二？”初泠水眸带着探索，凝视他。
应笑春眉宇微蹙，偏头看向前方“兑月郡主出身青楼，陛下数月前偶然游戏人间，临幸了她。过后，陛下本已忘却前事，谁知突然收到消息，说她身怀六甲。无奈之下，只得下旨封她为郡主，赐了座宅子。不过，这位郡主生性刁蛮，极难应付。”
“你为何知晓这么多？”初泠一脸怀疑地瞅着他，水眸半眯“你见过她？”
“嗯，昨日你并未入殿，不知陛下为了此事，要求我认这位郡主为义妹，给她做靠山，以防朝中势力侵害，龙嗣不保。”应笑春轻轻一叹，神态间有些无奈。
“那她与天元侯又是何关系？”初泠愈发疑惑，继续追问。
“她自称天元侯是她胞弟，其他的我就不知了。”应笑春转过脸，笑对初泠“现下时辰尚早，前方便是御花园，我们一同赏花如何？”
初泠欣然点头，随他走进御花园，想起两年前那次秃鹰事件，她开口问道“那日以你的箭法，一箭便可射杀异凤寻，为何迟迟不动？”
“以我的角度，会射伤你，何况我只有一支箭。本来你为救太子匍匐在地，正是我射杀他的绝佳时机。可是王兄的秃鹰却威胁到你的性命，我只能弃他而救你。”应笑春对初泠指了指远处的湖心小亭，示意她往那边去。
“为何……莫非那时你已对我……”初泠走上浮桥，步入亭内落座，抬眸正视他。
“天下只得一个林初，我……舍不得。”应笑春命亭中的宫婢退下，面对初泠解释，言辞简单不失深情。
初泠水眸一闪，躲开他的目光，低声道“再给我一些时日，好吗？”
“我不逼你。”应笑春伸指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柔荑，真心宽慰“即便再多等两年。”
初泠赧然点头，她受的情伤太多，面对感情难免小心翼翼。
“韫哥哥！”一道若黄莺出谷的女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和谐。
初泠几乎是被烫到般挣脱了应笑春的手，神色蓦然一暗。
应笑春回头看向来人，褐瞳净是疏远“五公主安好？”他并未起身，声音冷淡至极。
面前的宫装女子身形一滞，两手攥着帕子，紧张兮兮“听说你拒绝了皇兄的赐婚，是不是真的？”
“我与公主并无交情，无法相知的夫妻是不能长久的。公主若想独守空闺，嫁与我也无妨。”应笑春扬唇浅笑，讽刺之意十分明显。
“我……”五公主瞥了瞥旁侧低头不语的初泠，哑声道“比她长得丑吗？”
“若我关心的只是姑娘家的美貌，五公主亦是国色天香。对我来说，你生得好看便够了，其它的我无须理会。”应笑春笑意减淡，眸中已生不耐。
“你嫌我不懂你？”五公主小脸羞红，努嘴道。
“懂不懂不由人说了算，我和凉儿还要参加宴席，先行一步了。”应笑春伸手牵起初泠，绕过五公主，往别处走去。
五公主看着两人相依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哀伤。
“为何要中伤她？”初泠回头看看五公主，于心不忍。
“不中伤她，莫非要我重伤你？”应笑春摇头一叹，嘴角隐含试探的笑。
初泠扭头看风景，不再多嘴。手上一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心，暖和的温度直达心底，驱散了冬季的寒冷。她没有挣扎，十指动了动，轻轻回握住对方。
两人行至摆设晚宴的承恩殿，殿内烛火通明，佳肴早已铺满几案，只待来客入席。初泠入座后，大臣三两结伴地进殿。云倾夜也在被邀请的臣子之列，他进殿之时，神态闲散，隐约带着几分颓丧，他在两人的斜对面落座，刚坐下，便开始饮酒，欲借此消愁。不久，开阳帝从殿后登上宝座，宣布开宴。
悠扬的乐声响彻殿宇，歌舞姬鱼贯而入。初泠不断地回应四周众臣的敬酒，毫无空暇。正当她面露酣意，水眸微眯之时，一名舞姬翩若彩蝶，飘然落至她和应笑春面前。舞姬面对二人，大胆献舞。众人欣赏之时，舞姬长裙一旋，到了应笑春身前，她妩媚一笑，在应笑春左脸送上一吻，随即后退，转回舞池中，媚眼横波，不住地瞟向他。
“美人赐吻，滋味如何？”初泠心间划过一丝异样，面容却无波动，讲话慢条斯理。
应笑春抬袖擦去舞女留下的胭脂印，偏头浅笑“凉儿，她不是你。”
初泠眸光一亮，悄然绽唇，她起身回敬众臣，掩饰自己眼底的愉悦。
“兑月郡主，天元侯到。”内侍监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惊得众人齐齐回头。
“听闻皇上招待贵客，本郡主前来看看。”女子身着梅红宫装，挺着微隆的小腹，莲步姗姗。七杀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舞池中的舞姬纷纷后退，为来者让路。
初泠放下琉璃盏，眼角瞥向女子，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女子感到视线，偏头扫视初泠，目光冰冷刺骨。初泠身子一颤，秀眉蹙起，女子的眼神好像一个人。
云倾夜听见女子的声音，随之抬头，凤目藏着一抹不赞同。
“你怀有身孕，不要乱走动。”开阳帝掀开珠帘，亲自走下台阶，搀扶女子。
“陛下，贵客在哪？妾身想见见。”兑月郡主搂住开阳帝的脖子，看似体态娇弱。
开阳帝目露宠爱，扶着女子走向应笑春，开口道“来，朕为你引见，这位你已经见过了，是朕给你提过的那位义兄。这位……”开阳帝转向初泠，初泠自觉起身行礼道“臣司凉拜见郡主。”
“臣？你一个女子怎可称臣？跟本郡主称奴婢！”兑月郡主一脸不满，当众欺压初泠。
“臣是南玦左相，圣上曾下诏，大凉与南玦乃邦交之国，地位平等。郡主既是大凉郡主，我自当称臣，而非奴婢。”初泠虽未抬头，语气从容不迫，有力地捍卫自己的尊严。
“臣也是奴才，本郡主是主子，让你喊就得喊！”兑月郡主冲口便道，跋扈蛮横。
“郡主，她是本王的臣子，大凉尚无权干涉南玦内政。她依据外交礼仪，称臣以示礼貌，希望郡主欣然接受。”应笑春出言袒护，褐瞳隐约有了寒意。
“你……”
“郡主当识大体，才能彰显大凉的大国风范，莫要因小事激起民族仇恨。”云倾夜忽然起身，走近兑月郡主，陪笑道。
兑月郡主瞪了云倾夜一眼，偃旗息鼓。
初泠抬头，看见两人间眼神的交流，颇感意外，云倾夜认识她，这位郡主还很听他的话，难道……
“司左相莫要介意，郡主有孕在身，脾气不好。”云倾夜转向初泠，为郡主辩护，他瞥见初泠红唇浮肿，凤目一眯，噙满探究。昨夜的人是她？
初泠察觉到云倾夜神情的变化，不动声色地回以一笑“不会。”
云倾夜见初泠神态正常，眼底蒙上一层阴影，他想错了吗？
“月儿，消消气，陪朕坐，今日有你爱吃的脆皮鸭，来，朕喂给你吃。”开阳帝示意众人继续用膳，自己扶着兑月郡主坐回龙椅上，亲自夹菜喂给她吃。七杀默默地跟随兑月郡主，立在她背后，眼神似有若无。
云倾夜看了看两人的融洽，松了口气，他转身回到座位上，看着身边的空位，心中一阵绞痛，从前都是初泠陪着他，如今他却只能留着位子，缅怀故人。
初泠落座后，瞧见开阳帝的宠爱举动，顿时心酸，低下头，碗里多了些小菜。“你平素不爱大鱼大肉，我夹给你的都是素菜，多吃点。”应笑春善解人意看看初泠，安慰她酸涩的心。
“嗯。”初泠抿唇笑笑，拿起碗喜忧参半地吃着。
宴席散后，初泠和应笑春比肩走出大殿，云倾夜突然跟上来，邀请道“既然同回司马府，乘我的车如何？”他偷瞄初泠，见她神情正常，才放下心，她没有被兑月郡主影响。
“不了，我和凉儿想散散心，徒步回府，爷请先回吧。”应笑春先前的怒意已消散，嗓音温雅。
“哦，好，你们一路小心。”云倾夜说罢，看了看初泠淡漠的脸色，向另一面走去。
“走吧。”应笑春回看初泠，领她坐上两人来时的步辇至宫外，换乘自己的马车。
“你是为了我才骗他的吧。”初泠登上车，蓦然启口。
应笑春侧首微笑“若你反悔，我们现下回去还来得及。”
“不了，启程吧。”初泠摇头道，她掀开车帘，观看窗外的景色，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马车行驶了半刻，突然一阵颠簸，初泠刚想问出了何事，便闻“嘣”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车顶上，“嘶。”似是导火索燃烧的声音。
“跳车！”应笑春果断搂起初泠，掀开车帘，才发现车夫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两人互看一眼，跳出了仍在行驶的马车，滚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嘭。”远处的马车瞬间爆炸，炽烈的火焰腾空燃起，熏出一圈黑烟。
初泠被应笑春压在身下，她感到他用整个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抵挡伤害。待周围只剩火焰的噼啪声，应笑春才抬起身子，见自己本能地压着初泠，脸色一变，赶紧离开她，询问道“有无受伤？”
“无碍。”初泠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上的尘埃。“啾。”熟悉的鸟鸣传来，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两人面前。初泠抬头，瞥见七杀，水眸掺了一丝复杂。
“天元侯。”应笑春低声道，他见初泠脸色有异，伸手握住她，给予她安全感。
初泠瞅了瞅应笑春，轻轻松手，往七杀的方向走去。到了他面前，她只觉一股冷意由他周身弥散出来，尤其是他俊美的面庞。初泠微皱眉，仰面道“七杀，你怎么了？我是丑丫头啊。”
“嗖。”几支暗器从七杀身上脱袖而出，直射初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