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疑似故人来(1 / 1)
“泠儿呢?”匆忙赶来的亦寒瞥见云倾夜怔愣的模样,隐隐有些担忧。
云倾夜麻木地触摸汗巾,一声不吭。
“你把泠儿怎么了?说啊!”亦寒一把揪起云倾夜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拽起,声音发颤。
“娘子投江了……”云倾夜闷声说完,胸口一滞,竟连呼吸也是痛的。
亦寒默然松开手,趔趄了几步,瘫坐在一旁的大石上。他双眼无神地盯着江上一波波的浪潮,突然爆出一声大笑,之后,他眸色一变,视线死死锁住云倾夜,幽幽念道“是你逼死她的,此仇我必为她报之。”他猛然立起,往城内方向大步而去。
云倾夜似没听见一般,明亮的凤眸如一滩死水,完全黯淡下去。他不断地用手指摩擦汗巾,眼角忽然变得濡湿,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汗巾上,如何也拧不干。
“娘子……你答应等我的……我说过会用后半生补偿你,死心塌地待你好……为什么你不肯多等一日?”他无声地哭着,满目凄凉。“娘子……”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江面红霞笼罩,镀上了一层金波。朝阳之下,一叶小舟悄然向西漂去,愈行愈远。
两年后。
“司家有女耀门户,封官拜相入朝堂。一夕决胜千里外,巾帼美名天下扬。日起侍奉君王侧,夜游相携总成双。可怜天下父母心,从此弃子生娇娘。”
太和城内,稚嫩的童声此起彼伏,传诵着这首童谣。街边驶来一辆马车,速度极快,绕过人群,向城外疾驰。车内传出女子的低吟声,似压抑着某种痛苦。
“毒又要发作了吗?”座位上的青衣男子扶着身旁的女子,嗓音温润如玉。
“我能忍得住,还有多久才到?”女子身着粉色罗裙,弯弯的柳眉,一双翦水瞳溢满痛楚,贝齿紧咬红唇,柔荑般的手将裙摆攒得很紧,借此忍耐周身的疼痛。
青衣男子掀帘,大声问车夫“距离苍山还有多远?”
“一刻就到,王爷稍安勿躁。”车夫言行恭谦,对青衣男子道。
“再快些,凉儿撑不住了。”青衣男子放下车帘,将粉衣女子搂进怀中,安抚她的难受。
粉衣女子微微挣脱,轻声道“笑春,你忘了吗?我不可与男子亲近。”
应笑春褐瞳一闪,浅笑道“怪我记性不佳,一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粉衣女子微扯嘴角,面容纠结,难掩痛苦之色。应笑春默默地看着她,手指不自禁地攒紧了一分,泄露出他的担心。
“王爷,到了。”马儿一声嘶鸣,车辆稳稳停下。
应笑春掀帘下车,将白皙的手指递给女子。女子伸指握紧,随即下了车,抬眸一望,两人已至苍山脚下,寺院的钟鼓之声随风传来。“终于到了。”粉衣女子擦擦额上的汗,虚弱一叹。
“走吧。”应笑春扶住女子不稳的身形,循着钟声,慢慢前行。
崇圣寺香火鼎盛,历来为皇家勘破世情之人的修道之所。粉衣女子攀上最后一层石阶,随应笑春进入寺中。应笑春拦住一名小沙弥,温声询问“请问无心师父现下何处?”
“在后堂诵经,施主若有事找他,请先至厢房歇息,稍后小僧请他前来。”小沙弥对应笑春行过礼,为二人引路。
粉衣女子踏进房门,端坐在木椅上。她前额落下的细汗,浸湿了衣袖。应笑春掏出汗巾替她擦拭,动作轻柔。女子没有拒绝,嘴角微翘,表示感谢。
“两位施主可是来找贫僧治病的?”惊掣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他一身灰布僧衣,之前的墨发已全数剃去,额上烧有戒疤。纵使如此,他依然是个清秀的和尚。
粉衣女子缓缓起身,行礼道“有劳无心师父。”
应笑春随之立起,出声道“王兄,凉儿缠绵病榻半年之久,若非你出手相救,她早已被病痛折磨而死。经你之手,她的毒已平息一年有余,此次为何突然发作?”
“司姑娘的症状并非恶化之兆,施主不必担心。这次是她最后一次发作了,待贫僧施以金针,以药物相辅,便能永绝后患。”惊掣说完,缓步走向粉衣女子,看见她的面容时,低声道“施主重塑容颜后,可有不适之处?”
“暂时没有,多谢无心师父助我重生。”粉衣女子扬首一笑,倾国倾城。
惊掣瞥了一眼女子的绝代容颜,命屋外的小沙弥替他熬一副药。待小沙弥端上药碗,他割破自己的手臂,滴入数滴血,呈给女子“喝下它,贫僧再为你施上几针便可完全脱离痛苦。”
粉衣女子一饮而尽,丝毫不介意药中的苦涩。惊掣稍后为她施针半个时辰,她的毒素终于彻底褪尽。“天色已晚,两位施主留在寺中歇息吧,明早再走也不迟。”惊掣悠然起身,淡淡提议道。
应笑春看了粉衣女子一眼,清淡一笑“好不容易来一次洱海,我想陪凉儿赏月。待会我会命人雇一艘船,我和凉儿在船上过夜。”
“施主请便。”惊掣茶色的眸子微暗,最后看了一眼粉衣女子,走出了厢房。
正值十五,这夜的月色尤其美好。洱海之上,一叶扁舟轻泛,粉衣女子靠着船篷仰望月色。应笑春从船舱走出,靠着女子坐下,伸手揽她入怀。女子没有抗拒,偎在他怀中赏月。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我已带你赏完,还想去哪,我再带你去。”应笑春伸指拂去女子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丝,眼里尽是疼惜。她受的苦太多了,他想待她好,让她开心。
粉衣女子微偏螓首,淡淡道“我想回大凉。”
应笑春指尖一僵,随即苦笑“两年了,你还未忘记他?”
“不,我忘了。我只想回去看看爹娘,怕他们担心。”女子侧首,眼神冷淡。
“记得我们的协议吗?两年,我给你两年的时间,如果你不能忘,就回到他身边。如果忘了,就继续留在南玦,做我的王妃,而不是幕僚。”应笑春收回了十指,松开紧搂女子的手臂。
女子漠然回首,眼底轻轻波动“我已非处子之身,你不介意吗?”
应笑春朗声一笑,伸手握住她的两指,凑上薄唇,在她的手背上烙下一吻,暗哑道“若我介意,当初便不会救你。”
“你……”女子微怔,他方才的举止和云倾夜……
“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可以和你琴瑟和鸣……”应笑春的褐瞳散发出柔光,令她感到莫名的暖意“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懂得怜香惜玉。我,也懂。”
女子浑身一颤,水眸低垂下去,轻声道“这两年,你敬我如宾,从未……今日为何……”
“因为我等不及了,我怕像他那样错过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应笑春言语急促,神态间却淡定如常,只有褐瞳闪烁着焦灼。
“我已绝情弃爱,不想再惹上什么人。”女子红唇一抿,掩去眼底的痛色。她两次爱上的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拒绝了她。两年前那次,她险些自绝,若非应笑春途中忽然返回,驾船阻拦了她,她水初泠早已消逝人间。之后,她拖着伤痕累累的病体,随他来到南玦,入住新王宫。他赐予她丞相遗孤司凉的身份,赏她官职,日日相伴,从未逾礼半步。今日他突然表明心意,令她措手不及。
应笑春见初泠言辞回避,心中生出几分懊恼,他的举动太唐突了。“过几日,我会去秣陵进贡朝贺。你若还惦着他,便随我同往。”他没有执着下去,心伤难愈,他明白。现下的她正如他当初遭亲人迫害一样,难免对某些事生出几分偏执。
“嗯,我想随行。”初泠轻声道,一件青衣落在她身上,伴随着男子的关切“湖上冷,小心着凉。”他并未逗留,转身走入船舱,留给初泠一个思考的空间。
一月后,秣陵一派喜庆,街头敲锣打鼓,十分热闹。城门缓缓驶进数辆马车,御林军围绕着它们保驾护航。过往的人群都好奇地瞧上一眼,对这马车里的贡品十分感兴趣,之前的南玦小王爷从未进京朝拜过,是以他们无缘得见南玦的物什。
应笑春乘坐的马车领头向皇宫前行,穿过数条大街,在东街街角遇上了一辆急速行驶的马车。因是转角处,两辆马车猝不及防地相撞,惊得马匹大声嘶叫。马车颠簸得太突然,初泠不备,身子一倾,跌进应笑春怀内。
“凉儿,没有伤到吧?”应笑春眉宇一蹙,扶起初泠,见她摇头示意自己息事宁人,才按下怒火,吩咐车夫“我们让道。”
“是,王爷。”马车转向,空出道路。对面的马车却没有走的意思,车上下来一个人,紫色锦袍,白金腰带上悬挂着一块扇形玉佩。
“司马大人。”为应笑春的车队引路的御林军见到来人,纷纷下跪。
“免。”来人道,清朗好听的男音传入车内,令初泠蓦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