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犹在(1 / 1)
号角之声悠远在整个天地间,恢弘在眼前的是金戈铁马。翌日端木浅醒来之时,耳边空有雄壮的声音。一夜椅杆而睡,只觉腰酸背痛,气结于胸,猛烈地一咳,端木浅苦笑一声,看来这毒还是得解。
侧目看向离她一仗远的慕容颜,她的眼圈深黑,眸中布满了血丝,落寂地抱着双膝坐着宛若没有灵魂的木偶。昨夜她被将士拥走之后却不知是何时回来。
阳光倏得照射进昏暗的军帐,帐中静谧一片,有的女人不知为何死命往角落里缩。端木浅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眯着眼向帐口看去。
几个将士肃穆地站在帐口,扫视了一圈,然后缓缓举指,那神情不是不鄙夷的,大喝一声:“你们那一圈的跟我走。”
旁边几个女人暗暗嘤咛一声,身子在听到这句话时纷纷颤抖,似是分外抗拒的样子。端木浅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将士指得是他们这边。
“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见没人起身,将士不耐烦地催促一声,声音带了几分恶狠狠。
慕容颜冷笑一声,率先站起了身,不屑地瞥了将士一眼。周边女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慢悠悠起身。端木浅一愣,亦是紧跟着慕容颜出去。那一瞬间的疑问在其余的女人皆投来同情的目光之时消失殆尽了,这是军营,叫她们去能做什么?总不会是行军打仗的!
脚踏着尘土,经过正欲出征的大军之时,女人们皆沉沉地低着头,似乎并不乐意让人看到她们憔悴的脸。当然也有例外,一个是端木浅另一个便是慕容颜了。慕容颜的目光在能触及到宫离绽之时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那份痴迷与怅惘竟让她暗沉的脸多了几分光彩。
端木浅抬眼望去,阳光迷离下,宫离绽气宇轩昂地骑在一匹骏马上,他真真偏爱白色,那简单的衣衫着于他身却是遗世独立,散发着逼人的气势。他面对着浩荡的大军,眸光中是乱世英豪的气概。
端木浅瞥了一眼,他本该昨日出征,却是为了那位夫人留了下来吗?
蓦地嘈杂之声打破了空气中的肃穆,接着是一声女人的叫喊声。“少爷——少爷!你慢点跑!”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向发声处看过,一个小男孩飞速地跑过端木浅她们面前,踏起尘埃,向宫离绽飞奔而去。后面跟着迟迟落后的丫鬟。
端木浅的心渐渐揪紧了,刚刚男孩的身影与纯真笑颜停滞在她眼前。精致的五官,青衫加身却难掩他融入骨血般的魅惑。如果宫非寂再长大一点就是这样,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宫非寂!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怔怔地看着男孩跑到宫离绽马前,说了几句话。宫离绽难道温柔地笑,把男孩抱上马。殊不知自己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一时间已脱离了队伍。
“啪”清脆的一声传来,疼痛之后脸颊上便火辣辣地灼烧。端木浅尚未回过神来,满脸怒容的将士便走到她跟前,轻声怒道:“看什么,还不走?慢吞吞地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
端木浅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看着他,一时间怒火中烧。行动比思考快了一步,眨眼间她已经一拳挥向将士的脸颊。将士闷哼一声,没想到端木浅如此强悍一时也愣住了。
端木浅甩了甩手,那一拳她用尽全力挥出去,现在她的手都有些麻。
“贱,人!”本就因为她出手伤人引来了女人们惊诧到匪夷所思的目光,将士又大吼一声,这下连大军那的人都偷偷看过来。
将士欺身而来,端木浅一个闪躲,猛地又是一拳。此刻她完全没时间想宫离绽是不是在看她,她只想扁这将士一顿。几日来的郁结于心也是要得到疏散的。
“住手!成何体统!”怒气冲冲地声音使端木浅瞬间恢复了理智,从宫离绽身边跑过来一个人,拉起将士,恶狠狠地瞪了端木浅一眼,那眼神有鄙夷有诧异。
“这个贱,人——”将士咬牙切齿地对那人说着。
端木浅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与宫离绽淡然的眸子四目相对,她的心猛地一颤,而后僵硬地转过头,沉沉低下眸子。此时此刻,她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慕容颜笑颜满面地瞅着她,似是发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物。
端木浅不自觉捂向胸口,心跳出频频的疼痛,是她太鲁莽了。
再抬眸之时,青衣的宫非寂小一侧身已经从宫离绽的马上一跃而下,目光看了一眼这里,蹒跚着小腿怔怔地向这边跑来。端木浅苦笑一声,自不会认为宫非寂是朝她而来/转移开目光,举步向女人们走去。
没走几步,未料一双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衫后襟,端木浅一时脚步停滞。她愣愣地回眸,看见宫非寂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一阵心慌,手足无措地看着稚嫩的他。彼时宫离绽微微蹙眉,策马而来。
宫非寂的手越抓越紧,绝美的小脸上染了一份忧伤的情绪。而后听见他犹豫而清脆的叫声,分明是一个字,“娘。”
端木浅的脑中“轰”得一声震撼了,眼见不自觉湿润起来。她听得清晰!她听见他在喊他“娘”。他认得出她?他叫她娘啊!这声娘宛若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宫离绽抓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马走在端木浅的面前,在她身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端木浅无顾宫离绽此刻脸上的神情,慢慢地蹲下身,一手抚向宫非寂稚嫩的脸颊,她的唇瓣不停地哆嗦着,她想要说话,声音却化成眼角的泪水。
“少爷!”丫鬟大呼一声,听着宫非寂的童言无忌。轻蔑地睇了眼端木浅,把宫非寂从她怀中拉出来,带到自己身边。端木浅只觉眼前一空,整颗心便疼痛起来。
“把少爷带回去。”宫离绽淡然地声音清晰地传入端木浅耳中,却是对着丫鬟所说。
这一刻她很想放声大笑,她的灵魂应犹在,她的儿子该是深深记得她的灵魂,连一个两岁的孩童都能认得出她,他为什么偏偏就不能呢?
“是。”丫鬟怯生生地颔首,对宫离绽的骇然不言而喻。抱起宫非寂就要走,宫非寂拼命挣扎着,脚蹬着丫鬟的肚皮,企图挣脱丫鬟的怀抱。“放开我!你放开我!娘!娘救我!”
端木浅觉得自己的呼吸多快要停滞,她想要伸手去抱他,奈何手此时沉重地抬也抬不起来。
“少爷,你认错人了,她怎么可能会使你娘?”丫鬟口气中满是鄙薄和无奈。无奈于宫非寂,鄙薄当然是于端木浅了。她大概觉得她的少爷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话,竟然对着一个军妓喊娘。
“她就是我娘!你放开我!”宫非寂扁扁嘴,作势就要哭起来。
“连少爷都看不好该当何罪。”宫离绽颇为冷然的声音使宫非寂硬生生地止住了欲哭的样子。
“是我自己要来的。”宫非寂嘟哝着说着,相当委屈的样子。“爹爹,娘她——”
“带回去。”宫离绽眸子幽深一片,脸色有些阴沉,淡瞥了丫鬟一眼,口气不容置疑。
宫非寂噤了声,小脸有些抑郁,不再闹腾,静静地看着端木浅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概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这般笃定这就是他的娘。
端木浅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心中一时悲凉万分。她没有说话亦没有看宫离绽,陷入自己思绪之时,手臂蓦地一痛,被人一拉,身体腾空而起。她还没来记得惊呼之时已经坐在宫离绽的身前。她脑中一时空滞,猛地反应过来,惊喜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没有看她,紧绷着脸,刻意与她的身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出征!”宫离绽淡漠地说了声,大军大喝而应,似乎之前并没有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耳边是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大军整队出发,气势恢宏万分。
端木浅沾满泥尘的指尖有些颤抖,丝毫不敢去感受宫离绽的气息。她的余光看到慕容颜近乎错愕了眼神,而后她嘴角轻蔑一扬,那神情就如同当日在说那位夫人一般。
“你究竟是谁。”出了军营,静默了很久,宫离绽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了几分莫名的冷然。
“我说过我是谁,只是你并不信。”端木浅脊背有些僵硬,略带嘲讽地答道。是的,他不信,他宁愿去宠那个替身也不愿相信她没有离开。
“你想成为她。”又是静默了一会,他不带情绪地开口。
“我就是她。”端木浅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想成为她?在他眼中,她和那些冒充的女人们无异吧。
“你可知道我说的是谁?”宫离绽轻哼一声。
“朱雀啼血,倾世覆朝,她痛;风啸锁缘,遗忘莲泣,她痛;王蛊珠胎,子曰非寂,她痛。南宫渊,江归雁,寂影,流云,她——”声音慢慢哽咽下来。故人影故人事,沓沓回转,她经历此生最痛,悲伤犹如泉水喷涌而出。
泪如清水,汩汩顺着脸颊滑落,灼热了宫离绽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