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潇洒出卖(1 / 1)
“喂!你怎么了?”“面人张”紧张推他,“快醒醒,你到底怎么了?”
云梒微睁了眼,看清眼前人之后又扭过头去,小声道,“就容我歇一小会儿。”
“面人张”摸摸他的额头,复又轻轻拍他,“快别睡了,你头上直冒冷汗,可是哪里不舒服?”掌心触及背上的鞭伤,云梒轻微抖了一下,闷哼一声。
“面人张”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硬生生拽他起来。
解开衣衫,背上的鞭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云家的刑鞭,鞭鞭见血,将整个后背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菱形,有些伤处粘合在衣服上扯不下来。
“面人张”虽然也打徒弟、打儿子,但从未把人打成过这个样子,眼见这伤势也是倒抽口气。从未处理过这种伤,还是在云梒的指导下,用温水浸湿了伤口才将衣衫除下来。
“面人张”脸色铁青,手都发抖,半响说不出话来。
云梒万分凄凉之中也觉着好笑,“师父,师父?您发什么愣啊,帮我上药好不好?”
连连点头,稀里糊涂出门又稀里糊涂进来,脑子里空空如也,完全被云梒一身伤震得懵掉了,一双手抖啊抖啊,将药粉胡乱倒在背上,厚厚铺了一层。
云梒见琉璃瓶子里一下子去了半瓶,终于忍不住道,“您也太浪费了吧,我让您去拿的可是上好的金疮药。”
完全不知道云梒在说什么,“面人张”指着腰间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疤痕道,“这个……这个是怎么搞的?”
“炮烙烫的。”
“背上这些痕迹呢?”
“有的是鞭伤,有的是板子打的。”
“肩上这个呢?”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还比较光荣,战场上被人不小心戳了一下。”
……
“面人张”彻底无语。
“你这么个小孩子也要上战场?”
云梒本是一时兴起,故意撒娇,却终因“小孩子”的称呼狠狠郁闷了一把,迅速蔫了,埋头不理人。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谁敢打你?”
“家法,家常便饭。”云梒嘟囔得理所当然。
“面人张”愤怒了!豁然起身,一脚踢了凳子,“家法?家法能这样往死里打吗?我去找王爷理论去,哪个不长眼睛的敢这样打你,你才多大,下手不知道分寸吗?”
云梒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往外冲的“面人张”,“嘘,小声点儿,又不是多光彩的事,值得闹得人尽皆知?您好歹给我留几分面子。”
“面人张”挫败地坐下,以为云梒是不想闹得家宅不宁,自己忍了,越发打从心眼儿里心疼眼前乖巧懂事的孩子,想了一会儿,怔怔掉下泪来。
云梒本是撒娇闹着玩,结果玩大发了,见师父落泪一下子慌了,“您怎么了?您别哭啊!”伸手去接眼泪,慌张道,“哎呀,我没事的,这伤也就看着恐怖,一会儿就没事了,您看我现在好好的”,说着还故意伸展手臂动来动去。
云梒嬉闹着逗他开心,“面人张”越发心酸,一身的伤该有多痛?还时刻顾着别人的感受,怪不得他来的时候说想歇一小会儿。不知怎的,老人家的眼泪簌簌而下,再也止不住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云梒苦恼道,“以前我也和师父这么玩的,师父就满山追着我跑,你一哭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面人张”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安慰“小孩子”,门外侍卫忽然通禀,“云十六将军求见”。
一阵儿手忙脚乱,云梒飞速换掉衣衫,系好盘扣,“师父,腰带,腰带,快点,快点帮忙。”他可不想在那家伙面前丢脸,将仪容整理的一丝不苟,飞起一脚将带血的衣衫踢进床底下,云梒朗声淡定道,“叫十六进来。”
十六也是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先是拜见主子,并交给云梒一个檀木盒子,一番无礼的审视之后,终于被满屋子迎风招展的面人吸住了目光,忍笑都快忍得内伤了,怪不得找了整个园子才找到人呢,堂堂云家家主原来在忙着这些玩意儿。
云梒微红了脸,心中抑郁,早知道会被嘲笑,飞踢了十六一脚,二人方才去谈正经事。
十六郑重附耳低言。云梒沉思一会儿道,“不用劝了,我一定要去,没找到人之前你帮我瞒着就是,别让父王白白担心一场。”十六有些泄气地躬身告退,掩不住眼底的担忧。
“面人张”醒悟自己看错了人,云梒那一身伤决不可能是一个“纨绔子弟”该有的,从那位满身戎装的将军对他的恭敬来看,云梒应该也在军中任职,没准儿就在“十字军统领”手下当兵呢。
“面人张”忽然开口道,“对不起。”
云梒一头雾水。
“先前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是豪门大家的纨绔子弟呢。哪知你受了那么多苦。你哥也真是的,在军中做大将军也不知道护着你一点儿。”
“我哥?我哥是谁?”云梒懵懂,旋即又醒悟过来了,师父一直将“十字军统领、新任云家家主”当成了自己的“哥哥”,遂顺嘴胡诌,“哦,对,是我哥。不过,我哥都不怎么管我的。”
“面人张”细细一想,没准儿那位新任云家家主对这个弟弟很不好。又立刻醒悟,惊觉自己发现了真相,猛一拍桌子,“真不像样子!人都说‘兄友’才‘弟恭’,你哥仗着自己是云家家主太不像话了,居然动不动就虐打你,依我说就该去王爷那里告他一状。”
“唔,唔!”云梒诌不下去了,心中纳罕,这结论都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啊?
“面人张”见他支吾,越发认定自己猜对了。老王爷那般疼他,断然舍不得打的,云梒身上的伤痕纵横交错,下令打人的只可能是云家新任家主,心中暗骂,这个当哥哥竟然瞒着老王爷欺凌兄弟,太不像话了。
以至于“面人张”日后终有一日忍不住,去向老王爷云翼告了状,说是“十字军统领”苛酷异常,时常虐打“梒儿”。云翼被他的义愤填膺和喋喋不休搞得晕头转向,半响未曾明白,“十字军统领”?欺负梒儿?“十字军统领”怎么可能去欺负云梒呢?
“面人张”以为自己没表述清楚,又重复道,是云家新任家主欺负了云梒,云梒身上好多伤痕,一看便知,云翼就越发糊涂了,最终将他轰了出去,认定他在发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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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阁,刑堂执事一字不漏将云梒的话带到。
正跪在地上扭来扭去左右挪动重心的云棋惊闻哥哥代己受过,心下明了定是那不开窍的老爹又把事情搞砸了,顾不得饱受折磨的小膝盖,满王府里搜寻哥哥的身影。受了伤也不回家,能跑到哪里去呢?
跌跌撞撞闯进父亲居住的欣园,云翼见小儿子完整的跑过来,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看来梒儿还是没怎么为难小七嘛。
云棋劈头盖脸极不礼貌地质问,“你到底怎么跟哥说的?”
“我说,我帮你试药……没连累你吧?”
“帮我试药?”云棋暴跳,亏您老想得出来,让我背这么大个黑锅?“那哥呢?哥去哪了?”
云翼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侍弄的花草,“你哥好像生气了,我还怕他回去找你算账了,还好。”
什么叫还好?“你该不是又为难他了吧?”
云翼有些心虚地看着暴跳的小儿子,眼神闪烁,“你哥好像说要代你受罚,你帮我劝劝他吧,我都不追究了……”自知理亏,越说越小声。
“您老现在才想起来这茬儿啊?刑堂的人传话说哥哥都代我挨了四十鞭子了!”整日里顾着自己的面子,您何时体谅过哥哥?云棋愤怒地口不择言,“哥现在也没回竹影阁,您都不知道着急吗?”
“怎么会这样?我,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云棋跺脚,不顾礼数,转身一溜烟跑了。哥哥现在在哪儿,他能跑到哪儿去?
云翼也慌了,下令整个园子开始搜寻,动静一大,自然惊动了躲在“面人张”屋里的云梒。
云梒放下手中做到一半儿的面人,匆匆赶往欣园复命。刚转过影壁,迎面碰上急匆匆欲亲自去寻人的云翼,二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云梒按规矩退后一步,屈膝跪下,口中道:“儿子莽撞了。”
仔细打量跪得笔直的儿子,云翼又是心虚又是心疼,看不出什么异样啊,云棋怎的说他挨打了?伸手拉他起来,云梒不敢起身,接着叩首道,“梒儿未能及时前来谢罚,还私自上了药,求父亲赎罪”,心中惴惴,这事儿可大可小,以往为这个没少吃过苦头,就看父亲怎么看了,要是被扣个藐视父亲的帽子可就不好受了。
“我同意你代云棋受罚了吗?什么事情都自作主张!”云翼嗔怒,心中早已心疼万分。
云梒难得有错愕的表情,父亲不是默认了吗,这会儿又不认了?
“老子要打谁,谁都逃不掉,轮不到你来替我做主!”面对云梒,云翼总能找到当爹的优越感。
云梒低头,口中道“儿子知错”。
“起来吧!打都打了,我还能因为你擅自做主再打你一顿不成?”
云梒心中腹诽,这可难说,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乖乖跟着父亲进屋,不料膝盖上的护膝因为一跪一起松了绳子,滑落到脚踝处。
进得屋来,云梒蹲下身子,悉悉索索一直在捣腾他的裤脚。
云翼本想看看云梒伤势如何,此刻纳罕道,“脚上怎么了?”
“哦,没什么。”云梒顾不得绳子的牵丝攀藤,一把扯断了系绳将云思南送的护膝藏在袖子里。
“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云翼坐定,大大咧咧伸手。
当儿子的只得双手奉上。
“这什么玩意?”
“呃,这个是绑在膝盖上的。”
“护着膝盖,防止受寒?”云翼暗道,这东西对梒儿倒是有用处,也不知是哪个丫头想出来的,值得重赏,“哪儿来的?”
云梒抿住嘴唇,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父亲不喜三叔,也不喜欢自己接近三叔,知道了实情恐怕又会生气。
“哑巴了?还是云家有不回话的规矩?”
又不敢撒谎,只得咬牙道,“三叔送的。”
“三叔?”哪个三叔?
“云思南?”一股子邪火直窜,那个疯子倒真的与你生出父子之情来!云翼手指轻叩桌子,思之再三,终究将火气压了下去,已经很委屈梒儿了,这点儿小事就算了吧。
“砰”,“砰”,“砰”,听得云梒小腿抽搐,心头直颤。
云翼酸溜溜道,“我道你近日来怎么跪得利索了,原来膝上绑了这玩意儿。”
云梒站不住了,云家可没有下跪还带着垫子的规矩,要垫也是垫上铁链子之类的刑具,“噗通”一声跪下,“梒儿错了,儿子以后不敢了。”
“算了!算了!”云翼“大度”摆手,拧起那东西扔给下人,“什么破烂玩意儿,料子又不好,做工又差,我没收了。”
云梒惶恐起身,低头为父亲添茶。心中暗道,您哪里懂什么做工布料的,不就是看三叔不顺眼吗?
云翼见他拘谨,只得命他回去,在这儿待着恐怕梒儿一直不敢休息。
云梒告退,转出门去,长舒口气,摸摸额头,默念“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儿子刚出门,云翼迅速叫来云钏儿,一是命她去照顾云梒,看看伤势究竟如何,二是命她赶紧把扔出去的护膝捡回来,仔细研究一下那玩意儿是怎么做的,也教他这个当爹的做一个。
此后数日,云翼在钏儿的指导下跟针线较劲,口中还嘀咕,“老子就不信,一个疯子都能做出来,我就做不出来!”
聪明一世的云翼这回想岔了,以为是云思南送的就是云思南亲手做的,他哪里知道,那东西只不过是云思南命丫鬟们做的,一个疯老头又哪有可能会做针线活?
五日之后,云梒收到云钏儿转赠的护膝,只得道,“钏儿姐姐快别送我这个了,被爹知道又是一顿好打。”
这几日来,亲眼见老爷子笨拙地跟针线较劲,拍弯了几根针,云钏儿早憋了一肚子的乐子,嘻嘻笑道,“这可是我一番心意,您就收下吧,瞧瞧我的针线功夫怎么样?”
云梒细细审视那东西,忍不住嘲笑道,“钏儿姐姐,你这针线活可不敢恭维!”
云钏儿放肆大笑起来,眨眨眼道,“我跟您讲个笑话,您可千万不能跟老爷子说去!”云梒含笑点头。
“有位老爷子为讨儿子欢心,为儿子缝了件礼物,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推说是大丫头做的,这当丫头的可惨了,明明是心灵手巧一人儿偏偏背了个针线粗糙的恶名!”
“……”云梒动容。
云钏儿继续笑道,“那老爷子扎了满手针眼儿,可不敢给人瞧见。五爷您可千万要装作不知道,要不然钏儿这张嘴巴可保不住了。”
云梒再看手上的东西,一时无言。
“爹怎么想的?”云梒纳罕。
“还有更荒唐的笑话呢,哥你想不想听?”云棋扔了斗篷,窜进屋子。
“好好说话!”云梒摆出扑克脸,什么叫“笑话”,一个个的都学会消遣父亲了!
云棋接过钏儿递过来的热茶,嘟嘴道,“哥,你替我挨的那顿打可算冤枉了,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眼皮子底下拿老爹开涮啊!明明是某人舍不得你走,弄出来的苦肉计,还让我背个大黑锅!”
“你胡说什么!”云梒严厉斥责,转头盯着钏儿。
钏儿无辜地点点头,表示七少爷说得无比正确。这回索性一起把老爷子卖个精光。
“你们哪里听来的谣言,爹疯了吗?”
云棋猛点头,“我看是疯了,比三叔还疯!”
云钏儿也尴尬道,“老爷子最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