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师徒情深（1 / 1）

鬼面历经多次失败之后，终于第二次闯入云家堡，潜入地牢。

云梒轻靠在他身上，声音沙哑着，勉强蹦出三个字“带我走。”

鬼面搂着云梒，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微微发颤，心中无限疼痛。自从上次云梒求他帮忙救人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徒弟了，乍然一见之下竟是憔悴许多。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新增的鞭伤，憔悴的面容，沙哑的嗓子，也不是他因挣扎而磨损的手腕，因胡乱抓扯而伤痕累累的双手，而是他的眼睛。瞳孔紧缩，像是痛苦到无法忍受，深邃的眼神中，藏着无尽的痛楚和疲倦。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从月氏国回来后，鬼面就发现云梒身上多了好多各式各样的伤痕。刀伤、枪伤或许还可以说是因为冲锋陷阵再所难免，但后背的鞭痕、臀部以及双手上一道道的细痕则明显是云翼的杰作。鬼面最不能释怀的是云梒膝盖上浅浅纠结着的白色伤痕，那定是碎瓷片划拉出来的，他实在想象不出，事事恭顺的云梒到底犯了什么样的过错，值得云翼如此残忍对待。

即使是在那时带着一身伤痕回来，云梒幽深的眼眸依然如浸了墨、淬了冰，还有着勇气、承担与责任，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从骨子里渗透出对世事的厌倦，灰败到一片死寂。

鬼面深恨自己未能成功救出云枫云栎，即使不能救出他们也该再早一点儿二闯云家，至少，不该让这个心善的孩子亲眼目睹那么残忍的一幕。

出了地牢之后，十字军中人见是云梒并不阻拦，云家人也只是象征性拦一下。鬼面成功带走了云梒。

自从被鬼面带到后山小筑之后，云梒就一直不说话。无论韩言怎样逗他都激不起半点儿波澜，有时候为了安慰挫败的小师弟，他也会勉强笑笑，只是脸上凄然扯出一条没有温度的弧度让一向没心没肺的韩言看了都想落泪。

每日清晨时分，他经常一个人站在山顶上吹风，不言亦不动，任凭寒风雨露、降霜落雪侵如骨髓。

春寒料峭，天刚蒙蒙亮。鬼面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看身旁的床榻又空了，微微叹气。整整三个月，云梒自从被带回来之后一直夜不能眠，整夜整夜压抑着低低的咳漱声，好不容易浅眠一小会儿也会因噩梦而惊出一身冷汗。

鬼面披衣出门，怀里抱着云梒的风裘，远远看见那人一袭青衫孤零零地站在山顶处，一动不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清晨露重，冷风萧瑟，更是凭添了几分凉寒和哀寂，云梒的右手微微抚上左肩，低下头，肩头微颤，应是压抑着咳嗽。

鬼面心头一颤，云梒的左肩在蓝城之战时被月氏国士卒一枪洞穿留下严重的伤情，万不可再受了寒，落下跟膝盖一样的毛病。赶紧上前几步，想用怀里的衣衫裹紧那个浑身发抖的孩子，忽又见云梒蹲了身子，抱住膝盖把头埋了进去，缩在一处。

鬼面停下步子。是在哭吗？三个月了，云梒每日都会在山上一站一整日，每每都是韩言硬拖着回去的。还未曾像今日这般，抱着膝盖露出软弱的姿态来。真希望他能好好哭一场，如果能哭出来或许能缓解心中锥痛。

鬼面把风裘裹在云梒身上，紧了紧领口，感受到手中的身体单薄消瘦，疼惜之心顿起，斥责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清晨露寒，出来要加件衣服，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云梒抬头，脸上竟是干干的，没有泪痕，瞳孔却在瞬间疼得紧缩，连眼泪都留不出来。带着些微惶恐，三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颤抖着瑟瑟道：“我好冷……您……能不能握着我的手。”

鬼面心内绞痛。

十几年来，云梒即使被他父亲折磨得体无完肤，为了怕他担心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强自撑着嬉笑打闹，从未露出过这般软弱的情态，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害让如此要强的孩子也哀求着给他一丁点儿温暖。

鬼面将云梒冻僵的双手合在一起捧在掌心，掌心传来一股寒意，修长的手指在初春的寒风里□□久了，冰凉冰凉，拉起来呵一口热气，白色的雾气袅绕着缓缓飘散，鬼面搓着他的双手，微笑着，连脸上狰狞的伤疤都显得一派温和，“别在这儿罚站了，跟我回去吧，你师弟被我从热被窝里揪起来煮粥，我们如果不回去吃，他又会抱怨一整天的。”

云梒点一下头，任凭师父拉着，转身的时候膝头一软，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鬼面看着云梒蹙眉忍痛、掌心骛然一紧，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子，双手伸进他的裤管里捂住凉透的膝盖，掌心催动内力用力揉搓着，那份神情认真而专注，像是天底下仅此一件事是重要的，嘴里不经意地絮叨：“你膝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儿，那老狗又折磨你了……别瞒着我，痛就叫出来，你的旧伤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云梒听得心酸，一股暖流从膝头缓缓渗入，缓解着千针万刺般刻骨的刺痛，缓了好一阵子才觉着右腿又是自己的了。

云梒站着，鬼面蹲着。居高临下，从领口处看见鬼面肩上细细密密缠着一层绷带一直延伸下去。云梒心头一惊，“师父，您受伤了？”

自从带云梒回来后，鬼面就一直瞒着他因救云枫云栎而受了重伤的事，韩言也被禁了口。鬼面一直在自责因为受伤而没能更早一点儿二闯云家堡，导致云梒受到了无法磨灭的伤害，也就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增加云梒的负担。他担心他的孩子再压一根稻草就会垮了，更舍不得让一向孝顺的孩子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和伤心。不想，此刻却被云梒发现了。

云梒硬是要看师父的伤势，鬼面想着，如果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老想着云枫，也许是好的，就不再坚持，任凭云梒去衣检查。本想着三个多月了，伤势应该早好得差不多了看看也没所谓。万没料到，云梒看到师父背上一条凹陷进去长达两尺至今尚未收口的刀槽时依旧愧疚得不行。

云梒双膝下沉，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任凭眼泪肆意汪洋，“徒儿不孝，害您受苦了。”

师父是受他所托才去救云枫云栎的，云枫云栎被抓回来，自己又怎会傻到真的相信师父能全身而退。连累师父身受重伤，自己却只沉浸在情绪之中，让本该好好养伤的师父照顾了他整整三个月。

鬼面看云梒突然跪下，心中一惊，赶紧一把拉住，“地上凉，小心膝盖，一会儿又该难受了。”

眼见云梒不肯起来眼泪反倒流得更凶了，鬼面一时也是无措，使个眼色给韩言，那意思是你帮忙劝劝。韩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搞不定，你搞定。

鬼面一把将云梒从地上拖起来，虎着脸斥责道：“别老拿对付你爹的那套来对付我，好好坐着，一会儿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韩言听到“粥”字，蹭的一下嘣起来，“今天可说好啦，要是再凉了，我可不会给你重新煮了，天天熬这鬼东西，差点儿累死我了”。鬼面瞪他一眼，韩言吐吐舌头。

三个月来，云梒吃不下什么东西，鬼面怕他饿着，嘱咐韩言每隔一个时辰把粥热热，怕云梒万一想起来了可以吃点儿垫垫肚子，虽然云梒一次都没吃过，却害苦了韩言每日里多翻熬煮，煮了三个月的粥。

鬼面刚将一碗热腾腾的粥塞到云梒手里，就听外面一声断喝：“叶祈云，给老子滚出来，你把我儿子拐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