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血刑之殇（1 / 1）
小石室内，二人独处，云思南道出了真相，再没第三个人听见。
云翼出门的时候，脸色惨白。石室内的石头桌子被一掌震断。
云栎最终被十六带走了。昏迷着，连最后的告别都来不及。
云翼信守承诺，放走的人绝不再追究。
只是，当年真相，终于让这个千年不化的男人失去了冷静。
雨裳离开，不是不爱他。
雨裳离开，不是跟别的男人有了私情。
雨裳离开，不是为了去找当年她曾深爱的男人。
雨裳竟然从来不曾对不起他，从来不曾背叛。
雨裳只是林家女儿，前任林家家主的长女，现任林家家主的亲妹妹。传说中失踪多年的江湖第一美女林落音。
当年的离开，只因长老院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准备以此治云翼通敌反叛之罪。
本想远远逃开，云翼却追了上来，紧随其后的是云思南和长老院。
她又怎能真的连累到这个爱他、护他，肯用生命和一切保护他的男人。
死亡是唯一的解脱方式。死无对证，云翼永远都是云家家主。他用一生换来的事业，不该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整整10年，云翼才知道，他、云思南、长老院、云家家规都是害死雨裳的刽子手。
他恨不得将始作俑者云思南碎尸万段，甚至不介意用世界上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他。可惜，他已经金口一诺答应放走云栎。
遇到雨裳的事情，云翼永远是个热血冲动的小孩，冷静不下来。
在以为遭到背叛遗弃，整整十年之后，才知道你所在乎的人从来不曾背叛过你。
痛彻心扉。
地牢之内，全面换防。
云梒身上的小剑通通被搜走，这次是真正被锁在牢内，动弹不得。
云翼要让云思南亲眼看着云枫被活活打死，绝不容情，甚至连逼迫云梒动手的心思都淡了。
他只要云思南亲眼看着，看着被他遗弃掉、牺牲掉的儿子鲜血淋漓血肉横飞，无论其它。
甚至多年之后，云翼都未曾想清楚，当年为何那般冲动、那般残忍。
彼时，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盛怒之下的云翼只想见血。
当晚，云枫压抑着低低的咳嗽。
烟圈一圈一圈向上飘荡着，每一个烟圈吐出来的频率都是一样，云思南像个石雕，机械重复着，纹丝不动。
云枫偷偷把身子往父亲身边挪了挪，见父亲没有反应，大着胆子再挪了挪。
一直蹭着，缓缓挪过去，挪到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人之隔，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的肩。
凉风袭袭，身体早被掏空的云枫止不住地呛咳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赶紧偏过头去，用手死死捂着，一声声咳嗽牵动着浑身鞭伤，剧痛袭入骨髓，缓了好一阵儿才缓过劲儿来。
云思南依旧抽着他的旱烟，似乎周遭的事物都不值得关心。
他不是不知道云枫伤痛难当，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被牺牲掉的云枫。
栎儿走了，盛怒之下的云翼是可怕的，所有的愤怒都会留给留下来的人一一承受。
所幸，不去想，不去面对。
这个世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当我对不起你了，那又怎样。
云枫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道：“爹，栎儿走了。”
“嗯。”
……
“爹，栎儿会好好活着的。”
“嗯。”
……
“爹，栎儿不会有事的。”
“嗯。”
……
“爹，栎儿会安全的，爹不用担心。”
“嗯。”
……
“爹，栎儿会想我们的。”
“嗯。”
……
云思南一直沉默地应着，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云枫一样。
云枫尴尬地绞着手上的镣铐，冰凉冰凉，觉得有点儿冷，牢里潮气重，略略靠墙缩了缩身子，蜷了起来。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也许熬不过明天的100鞭子了。
如果死了，化作尘土，父亲会不会记得。原以为，舍身救了栎儿，至少父亲会跟他说两句关切的话。
会问问，伤口疼不会疼，晚上冷不会冷。
哪怕是正眼看看他，都好。
他想和父亲说话，却发现除了“栎儿”找不到别的话题。
栎儿走了，父亲或许理都懒得理他。
那么，至少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多叫几声“爹爹”也好，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云枫一直尴尬的靠墙坐着。
云思南坐得累了，就倒下休息。
云枫伸手帮父亲理了理被褥，手臂从袖子里□□出来，露出一条条翻卷的鞭痕。
云思南终于道：“你不困吗？困了就睡吧。”
“哦，我不困，我守着爹坐会儿”，云枫猛吸一口凉气顶着肺，以缓解痛楚，脑袋烧得有些昏沉了，疼痛和高烧混杂着一波一波的像是油煎火灼，迷迷糊糊只觉心口还是冰凉冰凉的，凉到呼吸都不顺畅，只能一声紧着一声咳嗽，又怕吵着父亲，用被褥堵死了，闷声咳到一片殷红血色。
云思南一直没睡着，心中泛乱，淡淡道：“好好休息吧，多年没见过云翼震怒了，明日你怕是不好过。”
父亲突然开口说话，云枫吓了一跳。
不知怎地就突然冒出一句：“爹，您抱着我睡吧”，又慌张改口，“您看，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实在不该。”
……
沉默。
“爹，您就抱我一下吧”，越说越小声，都以为是说给自己听的。
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可是如果不说，会不会到死都留着遗憾。
半天没有回应，云枫误以为自己只是心里在想着，并没有说出声来。
云思南起身，轻轻搂了他一下，“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
云枫把下巴轻轻搁在父亲肩头，闭上眼睛，感受着父亲搂得并不紧的手指，一动也不敢动，怕是一动就醒了。云思南能感觉到，儿子这几日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了，下巴尖尖的，搁在肩上都能咯得骨头疼。
清晨时分，第一道阳光透过天窗暖暖的射进阴暗潮湿的地牢。
云枫被倒吊上刑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从血肉模糊到血肉飞溅。
眼前从一片殷红到满目漆黑。看不见了。
最后一刻。
他记得，自己在哀嚎，一直叫到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记得，有人在惨呼，嚎叫着“不要”、“停止”，铁链砸得牢门哐哐作响。
他记得，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最后看到的是，稳稳的烟杆，冉冉上升直至扩散消失、氤氲在空气里的灰色烟圈。
难以忍受的痛楚从四面八方袭来，直至灵魂深处，即使甩了这幅皮囊也会一直痛下去，永无尽头。
有人告诉过他，一直想着快乐的事情就不会觉得痛苦。
他仔细回想着，集中每一分残存的精力，用力的想。
二十四年。
一幕幕残片断章。
演武堂漆黑的大门，沉沉落下的带血马鞭，铜镜里撕裂的嘴角，额头上滚落的冷汗，刑堂里粗重的刑杖，父亲冰冷失望的目光……哦，还有，父亲曾经抱过他，昨晚。
真的抱过吗，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仔细回想，想到每一根神经都疼，居然想不起来，整整二十四年，从小到大，父亲到底在哪一天曾经抱过他。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人被倒吊着，脸色紫涨。
一串串水珠顺着眼眶滑到额头，混着从嘴里汩汩冒出来的鲜血，倒流着，深入到发丝里去，点点滴落，无影无踪。
他以为，心无怨愤。终究是，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