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人肉垫子(1 / 1)
三日之后,云梒刚能勉强下地就坚持赶往北方三郡,云棋他们不能再等了,幸好对付北方三郡的方法云家在多年前就早有准备。
当云梒上马的时候,云翼开始后悔了。
为什么要擅自改了家法,如果是背上带伤,儿子会不会没有那么辛苦。
云翼在放权之后,彻底发挥了他的享乐主义精神,大军前行,他倒找来了一辆八匹马拉的豪华马车,车内一应俱全,温床暖枕,可以躺着睡觉,八匹马一起拉又快又稳,免了奔波之苦。
如果云翼还是十字军统帅,这样的做法势必会让将士们心寒,但现在,他既不是十字军统领又不算十字军的人,只是云家家主。苦命的十字军统帅正痛苦地坐在马背上跟将士们同甘共苦,军中将士自是心服口服。其实,只要云翼不找十字军统领的麻烦,不找十字军的麻烦,军中将士就谢天谢地了,随他怎么折腾都无人敢有意见。
云梒带着一身伤忍痛骑在马上,看着父亲悠哉游哉躺在暴发户似的马车里舒舒服服招摇过市随大军前行,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走到一半,云梒发觉自己高估了自己,肿痛的手把不住缰绳,重伤的腿夹不住马鞍,肩膀上的伤也因为颠簸正在开裂,正当他感觉眼前发黑,快掉下去的时候,旁边的人扶了他一把,那种感觉像极了一个人,云梒心头一震。
那人道:“主子小心了。”
“你是谁?”
“奴才是新任鬼奴,接替以前那位。”
云梒只觉浑身的血都往上涌,一鞭子甩在那人马背上,“滚,鬼奴的名字不是谁都能叫的。”
那人将马兜了一圈又转回来,“是,奴才记住了,奴才没有名字,代号十六,主子可以叫我十六”,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道,“鬼奴也不是名字,只是奴才们的一种称呼,他叫陈三儿。”
云梒心道,说什么兄弟情深,我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说到底一直是我在依赖他,我心里还是把他当奴才的吧,所以连名字都不曾去问?
自从鬼奴死后,云梒才惊觉,他在十字军中受伤、挨罚或者有危险的时候,鬼奴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以至于鬼奴在他身边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自然到就像空气围绕着自己一样,一直在但一直被忽略,直到哪一天失去了才能感到窒息。
十六忽道:“本就是主仆,主子又何必粉饰太平,非要搞得兄弟情深似的!若不是老大那么在意这份兄弟情,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奴才不敬了,请主子责罚。”
云梒:“十六,你跟他不一样,他从不会说话刺我。”
鬼奴,若你不是那么在意我的生死,死的是不是就不会是你?如果再来一次,我只要一个奴才绝不要兄弟。
十六:“是,我不是老大,也替代不了老大。”
云梒:“能不能帮我找找他的家人?”
十六惊讶:“家人?老大的家人在战前都死光了啊,全死在战乱中,老大每年都会给家里寄银子,后来听说家里人没了,违反了影子规矩,偷偷跑回去祭奠过一次,回来差点被罚死,临出发前身上还一直带着伤呢……”
云梒猛一驾马,自虐般紧了紧缰绳,攥破了肿胀的手心让汗水全部渗进去,痛楚密密麻麻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那天。
他曾指责鬼奴,“你说你会一直把我当弟弟。”
鬼奴曾平静地告诉他,“爹爹去做了小生意,母亲的病有钱治了,妹妹风风光光嫁了人,小弟有了钱读书……”鬼奴还说:“我能知道他们的消息……每年,我都会寄银子……至少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我又多了你这么个弟弟,上天待我不薄。”
如果那时候,如果那时候鬼奴的亲人已经死了……云梒在想,自己曾经多么刻薄残忍,鬼奴当时为什么还能那么云淡风清地讲起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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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的路程使得屁股上的伤叫嚣的厉害,根本坐不住,还要强忍着保持标准的坐姿不让别人发现异常,脸色煞白煞白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十六拍马赶上来,发现自家主子一副扛不住的样子,心中暗暗鄙夷。
对于影子来说,带伤赶路是家常便饭,十六以为云梒只是在战场上受了刀伤,并不知道他身上还带着200下的杖伤,也就存了轻慢之意。
眼看云梒要握不住缰绳,十六伸手拉了一把,云梒像被蛰了一样猛地把手一缩,十六这才看清掌心渗出的血迹和那双肿得不成样子的手。
“主子,您身上带伤?”十六讶异。
云梒一兜马,并不答话,他非常不喜欢这个十六。
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不喜欢。正如十六也非常不喜欢他一样。
不禁想起大军赶往雪关之前,也是带了一身的鞭伤,鬼奴没多嘴多舌的说什么,只是在他每次觉得扛不住的时候就恰好有一壶水递过来,还会嘲笑他,“跑这么慢啊,我看还是你比较娘。”心头一阵黯然。
十六扔过来一个瓷瓶,“止疼药,影子都有。”
云梒心烦,“鬼奴没给过我。”
“副作用大,对身体并不好,奴才们用的东西,老大当然不会给主子了”,十六抛过来一个用不用随你的眼神。
云梒也犟起来,轻哼一声:“这点小伤倒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了,用不上这种东西。”顺手把瓷瓶扔回十六怀里。
十六见云梒并未用药,也发觉他肩上、腰上、臀部、大腿似乎都带着伤,冷汗不停地下滚,云梒愣是挺胸拔背飞驰在马背上没有懈怠分毫。
几个时辰过去了,十六轻哼“逞什么能?”
“报!将军,云家掌门请您过去一叙。”
“知道了”,云梒勒转马头,忽又停住缰绳道,“东西给我。”
十六一愣,“什么?”才反应过来云梒是在要那个小瓷瓶。
去见父亲要备着这个东西干嘛?
云梒整理再三、再整理再三,确信父亲在衣着上面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这才进了马车。
云翼窝在宽大的马车里悠哉游哉品着茶,四肢大敞,像个爆发的财主多过于铁血的将军,云梒从来没想过,坚毅冷血的父亲也可以呈现出这样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
茶盘的位置显得格外刺眼。
膝盖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肩膀上的伤痛显得格外难忍。
该不是又让我来做茶托吧?
逡巡一下地面,还好,铺着厚毯子呢,把茶壶摔成碎瓷片的可能性好像不大,你总不至于用内力把茶壶一片片掰下来铺地上整我吧。
“坐。”
云梒站着。
“儿子不敢。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木桩一样杵那儿一动不动,下颚的冷汗一道道的,云翼看着就生气,好像老子存心虐待你一样。
“叫你坐,听不懂吗?”
云梒瞟了一下父亲的脸色,僵直着身子在父亲对面落座,只敢有一半屁股挨着垫子,虚坐着方便随时起来。
眼看父亲的茶杯空了,赶紧执壶添茶。
云翼忽道,“手怎么了?”
云梒吓得脸色一白,缩手藏在身后,“没事儿。”
云翼冷着脸:“手臂伸直,双手摊开,我的命令你听不懂吗?”
委屈小孩只好将双手伸到父亲面前,心里惴惴不安,躲不过去了。
瘀黑肿胀的掌心拉开好几道血口子,上面的指甲印昭示着,那是自己掐出来的。
自虐?照云家规矩是该罚的,难怪儿子不敢给人看。
云翼瞟儿子一眼,小心拉过儿子的手。
云梒全身起了一层疙瘩,绷紧了身子,呼吸都快停了,几乎听得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一般情况下,父亲的和颜悦色都是暴风雨的前兆,越温柔越残忍。暗自庆幸来之前含了一粒药在口中。
云翼看儿子一脸紧张的表情,叹口气道:“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躺那儿,扒了裤子我给你上药;第二,我把你打得趴在那儿动弹不得,然后上药。”
云梒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躺到车内的床榻上去,任人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虚弱的身体接触到柔软温暖的被褥,疲倦滚滚而来,伴随着马车的摇晃一直强撑着的意识在瞬间崩塌,遛弯的周公迅速把云梒捡回了老家。
儿子微蹙的眉头,长长睫毛下映出的淡淡阴影,连日来的身心折磨和外人眼中强撑的坚强都让云翼越发心疼。
怕冰凉的药膏惊醒了儿子,云翼用内力在掌心暖热了药膏才轻轻擦到儿子的伤处。
似乎是膝上的伤搅扰得云梒不得安眠,侧身、伏趴、仰卧,辗转找了好几个姿势都会触及身上的伤口,然后再痛苦地皱皱眉头。
云翼小心把儿子抱起来,试图再换个姿势。
云梒迷糊着一头栽在父亲怀里,侧着身子躺着,似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姿势也就不再动了。
云翼半坐着,又不想惊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儿子,只好任他躺着不动。
好像已经多年没抱过他了,有个儿子抱着的感觉其实也还不错。摸摸发鬓,毛茸茸的、软软的,触及额头却发现云梒低烧,难怪这样折腾都不醒。
中途一阵儿颠簸,云梒被颠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把头枕在父亲怀里,咕隆一句,“哦,做梦了”,便又昏睡过去。
云翼揉揉酸麻的大腿,哑然失笑。
快到海山关的时候,云翼怕云梒尴尬,在他将醒未醒的时候把他重新放到枕头上,等到云梒彻底清醒时还是吓了一跳。
怎么会在父亲的马车上睡着了,云梒蹭的一下窜起来,连声谦卑地赔不是,然后在父亲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之后,迅速九十度鞠躬告辞,飞也似地逃离了那辆暴发户的华丽马车。
心里还在纳罕,怎么会做了那么奇怪的一个梦。抖抖肩膀,真够痴心妄想的。
云翼揉着麻木僵硬的腿部肌肉一阵儿气苦,老子给你当了一路的肉垫子,至于像见到恶鬼一样逃得飞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