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融冰之始（1 / 1）

人在晚上的时候都会脆弱，等到了白天一清醒就开始后悔了。

云梒醒来的时候在想，该不该像往常一样到父亲房里晨昏定省，在父亲起身之前等在门口伺候着，可惜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火辣辣的疼，只要一动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在肉上不停地切割，嗓子也火烧火燎的。

再想到昨天晚上被扒了裤子打屁股，跪靠在床榻边像小孩儿一样挨打，云梒就一阵儿脸红。

堂堂十字军统帅就这样被人打了屁股，如果被云棋他们知道了，如果被十字军的人知道了，一定会笑他一辈子。

接着又想到自己竟然倒在父亲怀里哭了一场，云梒想撞墙的心都有。

云翼一大早来看儿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儿子鸡啄米似的一下下用头撞枕头，嘴里还发出“吭、吭”的声音。

难道是身上的伤疼得受不了？

云梒身上带着近一百五十下的杖伤，一双手上还挨了五十下。云翼太知道藤杖的威力了，虽然不会像鞭子一样把人抽得血淋淋的，但每一杖下去力透骨肉，伤全在里处，平常军士挨个数十下的就求饶告怂了，儿子硬是撑着挨罚，痛得昏过去几次都没吭一声。

这种伤刚挨完打只会发烫，到了第二天才会真正肿胀起来，让人痛不欲生。

云翼心中又感叹又心疼。

云翼当时也是发现儿子背上、腰上都有刀伤，又一直在失血，所以才选择了用藤杖打屁股，并只打到200下。否则，要是按照家法规矩用鞭子鞭背，云梒这回儿恐怕早成了血淋淋的布娃娃了。

用藤条抽儿子屁股，这种方式行家法云翼尝试了一下，感觉颇好，并决定以后要发扬光大。

瞧，这才像老子揍儿子嘛。

老子感觉良好的方式，儿子感觉非常糟糕。

对于这种家法，云梒极度反感，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拔了毛的公鸡，光裸裸地被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没有隐私、没有尊严，挨打的时候还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有人闯进来看到了。

另外，这种挨打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心里毛毛的，会产生屈辱、委屈、羞愤等种种他早就没有的情绪。

瞧，就像儿子不听话、老子打屁股。一想到这里，云梒就觉得毛骨悚然。

云翼绝对想不到，儿子一大早的拿头撞枕头，只是因为被打了屁股还窝在父亲怀里哭了一场而懊恼。

云翼在门口清咳一声。

云梒一时慌了。赶紧起身吧，父亲会问“今早为什么没去问安”，自己怎么答？“睡过了，身上疼，动不了？”这好像一直都不是错过晨省的理由，父亲会拿着鞭子板着脸用棍子戳戳他的膝盖，然后说，“站着走不动不会跪着爬过去吗？”

云梒干脆一鸵鸟，把头埋进枕头里继续装睡。

云翼看见儿子明明醒着一听到父亲来了就装睡，一时被气笑了。

但当他看到儿子蜷缩起来的双手时，就再也笑不出来。

一道道紫红棱子整齐地布满双手，肿起来有两指多高，有的地方还被抽破了皮露出黑色结痂的伤痕来。

“五指并拢，手臂抬高，关节不许打弯，挨打的时候不许动，你记不住吗？”云翼想起昨天还冷冷的呵斥儿子，每一杖落下都毫不留情，儿子要稳住胳膊，不能因为落下来的藤杖而移动分毫。

云翼心中猛的一疼。

随即又反思，最近是怎么了，时不时被云梒搞得心软，难道真是人老了。

云翼伸手去扯儿子的裤子。

手上挨了五十下就已经肿胀成这样，那其它的伤呢？

云梒蹭得一下窜起来，也顾不得装睡了，提着裤子就往床角躲，动作猛了一下子撞在墙上又疼得眼前一黑，一时弯下腰去说不出话来。

“毛手毛脚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吗？”云翼冷着脸呵斥，心里早已经心疼极了，只是板着脸训人训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云梒到底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关心的味道，本想向父亲认错，一时也呐呐地说不出来。

云翼要看伤势，云梒一下就红了脸。

无论父亲威逼恐吓，儿子就是宁可再挨一顿打也不肯给父亲看。已经够丢人的了。

云翼无法，只好找来军医替云梒诊治。

云梒一开始只抓紧了裤子摇头，直到云翼怒吼一声，“再推三阻四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到校场上去做标本”，云梒立刻安分了。

军医在屋里治伤，每出来一次都冲着云翼摇头，摇得云翼心头火气一把揪过他的衣领，“你到底会不会治，我儿子到底怎么样？”

“伤势严重，要卧床静养，每日三次用药酒揉搓散瘀，只是可能会疼得厉害……”

云翼只听到“卧床”、“上药”、“疼”几个关键词，心想，又没有伤筋动骨你黑着个脸干什么，吓得我，医生都是危言耸听用来唬人的吗？

军医看云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得继续摇头，暗叹做人儿子的命苦。

说是卧床修养，云梒并没能安心养伤，北方三郡还没有完全收服，云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月氏国的收尾工作全是潇湘先生一人在忙。云翼自从放手十字军后，彻底当了甩手掌柜，所有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顾，每日里在月氏国皇宫中“享受生活”。

潇湘整日整夜忙得脚不沾地，本以为云梒还在为鬼奴的死自责，没想到等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手快的云翼打得下不来床。

好嘛，这下更麻烦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潇湘一个人身上。

琐事也就罢了，涉及收复三郡的军事策略潇湘必须和云梒商议，如果事事皆是潇湘发话并不能服众，下面那些年轻将军们基本上只卖云梒的帐。

经过蓝城一战，众将见识了云梒“向死求生”的策略，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其唯命是从。

云梒只得每日里裹着厚厚的冬衣到场露个脸，对外宣称感染了风寒要养病，军中军医更是不敢透露分毫。

最后，还是潇湘看云梒坐在那里虽是谈笑风生但只一小会儿额头上就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来，实在不忍心，只好事事帮云梒担下来，做好了再拿给云梒过目。

云翼每日里都会到儿子屋里坐一小会儿，起初云梒会规规矩矩向父亲汇报今日又做了些什么事。

后来渐渐发现，父亲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每日里只管问他，是皮蛋粥好吃还是银耳羹好吃，是清茶好还是红茶好，是貂裘保暖还是大氅保暖，是葡萄甜还是苹果甜……搞得云梒一头雾水，生怕哪句话答错了惹得父亲不高兴，也只好强撑着身子小心回话。后来发现只要是自己说好的，第二天都会出现在床头，直到父亲问，“是侧躺着舒服还是趴着舒服”，云梒终究反应过来，父亲每天跑过来只是来陪床的。

心中不是不感动，只是一向拘谨惯了，始终没办法像云棋一样在父亲面前撒娇。

云梒略微撑起来一点儿，掌心又是一阵儿肿痛，“父亲，孩儿没事，您不用每天陪着。听说潇湘先生忙到不眠不休，您帮帮他吧。”

听着儿子不着痕迹的拒绝，云翼有一丝失望，“你就让潇湘忙吧，一停下来怕又想起伤心事。”

云梒疑惑。

云翼：“我知道，你因为鬼奴挨打的事对潇湘不满。但鬼奴死了，潇湘比你还难受，他一直把鬼奴当儿子养，虽然打他骂他但从没让别人欺负过他。你是没看到，你骂鬼奴‘奴才’的时候潇湘的表情。我最近好几次看见他拿着鬼奴面具一个人发呆，有时还偷偷流泪。他不是忙，是不敢停下来。”

云梒低头道：“我从不知道，先生也是疼爱鬼奴的。”

云翼拍拍云梒的肩膀，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