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5.公主接旨(1 / 1)
父皇生病了。
那情形挺可怕的,我尚躺在地上发晕,他就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嘶号,捂着脑袋也倒下去,不停地抽搐。我爬不起来干着急;沙净天动作快,上前去扶父皇;金石愣了愣,就去喊余公公;花喜出门去叫御医。很快老牛小跑着过来了,掏出银针,灸了父皇几处穴位,止住了他的抽搐。随后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父皇抬入内室,放在龙榻上安歇。
此时我才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正要去内室看父皇,老牛出来了,拎了我扔出门去。他在门内瞪着在门外一副呆相的我,又是劈头盖脑一通骂:“没见过你这般能闹的,你不知皇上脑有宿疾,经不得刺激么?”
父皇脑袋一向有疾?我还真不知道……可老牛怎么就喊出来了,他又不是小鱼,能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下意识地四下一张望,却发现没有一个人:那些宫女宦官,早已被余公公支开。我于是认真地受了这通骂,心想我这包子脸倒还能经得住巴掌打,父皇那超凡脱俗的脑袋,的确是不能被刺激的。
老牛骂完了我,又急冲冲地进去看父皇,不多会儿,花喜、沙净天与金石也都被赶出来。花喜比方才镇定了不少,只是眼圈还有些红,她当先冲我走过来,将我揽住问:“小星你怎么样?”
我说:“我没事儿,我皇帝爹怎么样?”
花喜摇摇头:“还晕着。”
我垂首默然。
这时候,沙净天与金石一前一后也走过来,在我们面前停住了脚步,似乎有话要说。花喜戒备地看着他们两个,我却是直接就对沙净天说:“你离我远点儿,我都能把自己爹气成这样,你若再敢惹我,我将来定让你家鸡犬不宁。”
沙净天一言不发,轻笑一声,领着金石走了。
金石跟在沙净天身后,不停地回头看我与花喜,五官皱作一团,似乎是想表达歉意。我给他一个相当无力的微笑,示意我并不生他的气,也不知他看懂了没有。他们两个拐过弯去,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花喜忽然冷笑。
我疑惑地问:“花喜你笑什么。”
花喜说:“想我这一个月心神不宁,失魂落魄,刚才在皇上面前居然又自乱阵脚,失礼于众,真是可笑。”
花喜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和从前一样,仿佛方才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
我担忧地问:“花喜你不是受刺激了吧?”
花喜哈哈笑道:“没错,我是受刺激了。”见我愈发担忧,她又微笑着补了句:“但这是好事,以后你的铁血花总管又回来了,再不会如今天这般沉不住气。”
我很焦急地拉着她晃晃:“花喜……你、你这样子很吓人。”
花喜捏捏我的鼻子:“不吓人,我恢复正常了。”
不可能,她明明陷得那么深,怎么可能就这么一刹,便恢复正常?
我还要再说点儿什么时,花喜先开了口:“闹成这样实在不好,既没有结果,又白白伤人。不如我们先回去,这事儿,也只好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摇头:“不我不回去,我在这儿等我皇帝爹醒。”
花喜拉我:“我们今天气他不轻,他不见得这么快能醒。他就算很快醒了,也不见得想见你。”
我则拼力想从她的手中挣脱:“不,他就算不见我,我也得守着,什么时候知道他醒了我什么时候走。”
花喜气鼓鼓地将我一把甩开,我没站稳,再一次往后一仰,骨碌骨碌滚开去老远。花喜见我又摔了,也不扶我,就俯视着我说:“你现在着急了?那方才为什么非但不劝着我,还口无遮拦提那么多旧事?”
我两眼冒金星:“你却怪我,我口无遮拦的时候你也没劝我啊……”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一个躺,互相瞪着对方。
“吵死了。”忽然,门再次打开,老牛露出他白花花的老头儿脑袋,且拿他的小眼睛对我与花喜放出刺人的精光。我一惊,不管他明摆着烦我们,从地上“蹭”地跳起来,扑到了门边。
“老牛,若……若父皇醒了,你告诉他我什么都答应。”我跳得虽快,话说出来却相当扭捏。
老牛“哼”一声,道:“皇上已经醒了,不想见公主,只下旨请公主移居郁棠宫。”
“好、好,什么都行,只要……什么?”我答应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
——移居郁棠宫?住沙净天的寝宫里?
我拉住老牛问:“什么时候?就我一个过去么?我过去沙净天住哪儿?”
老牛回头对个人说:“余公公,公主还在这里,你跟她说了吧。”他这么一说,余公公便从门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金黄色的卷轴。
圣旨?
“公主接旨。”余公公语调如常,那张脸上但见皱纹,不见悲喜。
花喜拽我,我方想起要跪下来低着头接旨。余公公把圣旨念了一遍,那意思就是我必须立即搬进郁棠宫去,与沙净天同住,只能带几身衣服,一个侍女,还不能带花喜。念完之后,余公公把圣旨放在我手上。
我这辈子头一回摸到圣旨,光溜溜的丝绸手感大好,可这旨意,却是让我去与人同居?
我拿着圣旨愣愣地站起身来,捉了余公公袖子一角,问道:“余公公,我答应嫁给沙净天,也得现在住过去?”
余公公没有甩开我的手,只是和气地答:“皇上说:早晚便要同居一室,晚不如早。”
我脑袋一个有两个大:“那……那这么说,我们就只能住一间房?”
余公公又答:“郁棠宫大得很,公主随意。”
我稍稍松了口气:“我真不能带花喜?”
余公公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皇上说公主太依赖花总管,是时候自己照顾自己了。”
离开花喜,独自面对沙净天,我要怎么活啊!况且还见不到小鱼……我小心翼翼地问:“余公公,那么小鱼呢,小鱼什么时候……整理完那些典籍?”
余公公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有那么一瞬的停顿,随后仍是和和气气地答道:“那些典籍多呢,约莫到了公主成亲后才整理得完吧。”
哈,果然,我不实实在在地“就范”,皇帝爹就不放人。
我放开了余公公的袖子,低着头转身就走。
余公公却忽然问:“公主,你不想进去看看皇上?”
我笑一笑:“我若说想,他肯不肯让我见?”
余公公答:“那是不肯。”
见我一副“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余公公又说:“他固然不愿意见,却又希望你能想着。”
我哑然,当皇帝当久了,父皇竟成了如此别扭的人。只能别人把他挂在心头,而他可以选择无视别人的挂念。这么做就能显得他高高在上么?这么做,他方才被我们拂逆的面子就找得回来了么?
花喜见我不说话,忽然对余公公说:“公主方才执意不回寝宫,在此等皇上醒转。”余公公点了点头,花喜又补了句:“您……就跟皇上说,公主是很挂念皇上的。”
余公公破天荒地讲了这么多话之后,听得花喜这几句,又破天荒地叹了口气,回身进屋去了。他这一进去,我才猛然觉得:我自己又何尝不别扭?还不是花喜替我服了软,我自己也并不肯“屈尊”直接把那关心说出。
似乎关心是理所当然的,吵闹也是理所当然的,被人捧在手心更是理所当然的。我们自以为天底下理所当然的事情太多,所以我们最不讲理。
我拉拉花喜:“咱们走吧,回去搬家。”
回到香溪宫一看,玉锦假满归来,一脸喜色,指挥着侍女们,已经把我的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见我和花喜回来,玉锦急冲冲地过来行礼,又喜气洋洋地说:“恭喜公主,您这‘欲擒故纵'总算是初见成效啦!您看连皇上都明白您这心意,准许您搬去沙将军宫里住呢。”
这些小丫头们,消息一贯很是灵通。可如今我听玉锦这么说,便知道父皇真心要封锁什么消息,是一定封得住的。方才的事情,真的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走露。
花喜却问:“春好呢?怎不见人?”
她一问我才想起来了,还有春好。往常春好经常乐呵呵地端了糕点来回跑,今天却没见她人影。
玉锦沮丧地说:“春好姐早上出门,不知怎么就病了。半个时辰前忽然被几个传口谕的宦官抬回来,整个人烧得好烫呢。”
半个时辰前,我们正和父皇纠结那姻亲之事,父皇随即就被气晕了。这皇宫当真不是个吉祥的所在,那边父皇一病,这边春好就病到被人抬着回来……
我近来每天要叹许多次气,这会儿想到周围的人不是被逼迫、被软禁、被蒙在鼓里,就是病卧在床,忽然连叹三声。花喜看我这副萎靡样子,反而微笑:“没关系,这边你不要担心,放心带了玉锦去郁棠宫,我看着春好。最近我叫她多穿些她不听,一大早就出门,或许就是着凉了。”
我那铁血花总管的确又回来了。不哀怨,有主意,会安慰我。可是,我也马上不能日日见着她了。
我看着花喜蹬蹬蹬地往侍女的住所走去,有点儿发怔,玉锦却涨红了脸颊,拉拉我,迫不及待地说:“公主,咱们这就往郁棠宫走吧!春好姐有花总管照料一定好得快,您这边的好事儿可拖不得呢!”
正说着,金石带着一队侍卫来了,说得好听点儿是“护送”我去郁棠宫,说难听点儿根本就是“押解”。我心里窝着不知是火气还是郁闷之意的一团诡异气息,此时看见侍卫就有些不高兴,干脆派他们去当苦力,抬我那些沉重的大箱子。
玉锦只帮我拎着个随身的包裹,紧跟在我身后。金石指挥众侍卫抬着箱子排成一队走在前面,自己也慢慢地挪到我们身边。我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乱点鸳鸯谱的皇帝爹,然后就想到了不久前我曾经觉得玉锦和金石很般配。我忽然就抢过玉锦的包裹,塞给金石,气鼓鼓地说:“你,帮玉锦姑娘拿包。”
金石见包裹递过来,愣愣地连我的胳膊也一把抓了过去。我刚腹诽他笨,却觉得手中多了一个小纸团。
金石看我一眼,笨拙地把我胳膊放开,拿着包裹转身走了。
金石,是来给我送信的?
我连忙拖了玉锦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到了郁棠宫中。沙净天腾了一大一小两间相套的厢房给我和玉锦,我让玉锦指挥那些侍卫在大房整理箱子,自己躲进小房,忙不迭把那纸团展开——果然一眼便看见熟悉的“嘿嘿”,熟悉的大头鱼——是小鱼的字与画,他还好好的,还能给我传信,还会跟我开玩笑!
我迫不及待地往下看,恨不能一目十行。我此时最需要的,便是小鱼那雀跃的话语,让我能够瞬间忘却一切烦恼。
然而只刚看了一眼,我便惶恐地把信丢开了。那不会是小鱼写的啊……小鱼、小鱼不会想出那样的办法啊……
信很简短:“你与花喜差不多年岁,面容有相似之处。老牛医术高超,可替你二人易容,化为彼此,从此花喜做你宫中的替身,你可作为‘花喜',随我一道,诈死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