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26.傲气耗尽(1 / 1)
小鱼的信让我久久不能平静。要我和花喜互相化妆成彼此,欺瞒住父皇?不……似乎不是的,既然提到了老牛的医术,那么,就不只是化妆了吧?我想起了传闻中最极端的易容之法,那就是换上另一个人的脸。
所以,小鱼的意思,是让我和花喜“换脸”?然后,我顶着花喜的脸“死去”,离开皇宫;而花喜顶着我的脸替我嫁给沙净天,一辈子活在皇宫里?
先不论成败,不论这主意有多疯狂,我单单想了一下“一辈子”的长度,就忽然一抖。
不行!
我坐不住了,金石既然能拿到小鱼的信,肯定是有办法和小鱼见面的。我一定要找金石问清楚,想尽办法也得见小鱼一面,看看他脑袋里到底想些什么。
我推开门,叫玉锦和金石:“你们来一下。”
玉锦和金石正商量着摆放我最大的一个柜子,见我叫,就双双走过来,那脸上愣愣的表情,居然很像。
金石不吭声,玉锦问:“公主您叫我们做什么?”
我刚才似乎还有个好理由,这会儿看见玉锦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呆了半晌,只好说:“你帮我拿点儿笔墨纸张来,快去。”
玉锦跑得快,金石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拿了纸张笔墨,放在了我面前桌上,问:“要笔墨做什么?公主您向来不喜欢笔墨的。”
我说:“我在这里等得很无趣,我要练字。金石劲儿大,来给我磨墨,玉锦去拿字帖。”
玉锦当即激动不已:“公主您终于要练字了,在咱们宫里您可不碰纸笔的,一到了沙将军这儿,您就想练了。这是‘近朱者赤'吧!这是‘爱屋及乌'吧!这、这就是因爱生痴吧……”
“行了行了行了……”我连忙把玉锦推出门去,“少说话,去多拿几个字帖来,各式字体每样一份,找齐了再过来。”
总算勉勉强强地独个留下了金石。
金石不知道我故意留他,就去老老实实地磨起了墨,我追过去拍拍他,问:“你能见到小鱼?”
金石停下了磨墨,想了想,点点头。
我又问:“那你有办法让我见小鱼么?”
他太老实,让我见小鱼希望并不大,但是我还是要问问。
果然金石摇摇头。
“那么,他把那封信给你时,有没有说什么?”
金石挠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巴结你……”
我愣了愣,这是什么?金石呆一点儿我知道,可是这个答非所问的答案,也差的有点儿太远了吧?
金石急得又抓抓脑袋,吭哧了半天,说:“我想……吃糕点……”
“糕点”二字在我听来是如此耳熟,曾经花喜替我操心着备好糕点,我则与小鱼一起去偷吃。然而现在没有花喜张罗,更见不到小鱼。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金石盯着我看,脑袋歪向一边,一副不解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认真说:“我饿了。”
我忽然灵光一闪:我是问他小鱼说什么啊,他说的这些话,难不成是小鱼给我的暗号?
在记忆力搜索了半天,也只能想到小鱼初知道我是公主时,我很担心地问他要不要百般巴结我,他却嘿嘿笑着说:“说不定下次我饿了,可以巴结巴结你。”
真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单是想吃糕点吧?一定是借这个典故“求”我做什么事情,那么,是不是求我答应他那个提议?
……真是不太可能的啊,一辈子,用花喜的脸不见天日的活着,而让花喜压着性子帮我撑着宫内的一切,我不能答应!
不懂,还是不懂。小鱼那么精灵古怪的一个人,怎么就想到让金石传暗语呢!我不由得也如金石般,狂挠脑袋,想不出办法。只好这样了!最后我想:干脆我来动手做些糕点,让金石送去给小鱼,糕点中夹着我的回信,这应该可以送到小鱼手中吧?金石若只是传递书信,应该是没什么闪失的吧?
我当即拿出纸笔,写了封简短的信,大致说了我脑中疑虑。
刚把纸条折起来,玉锦就抱了一叠字帖过来了,开心地说:“公主,咱们带了的就这些,不是很全,但也够您练一阵儿了。”
我对她笑笑:“那好嘛,你继续帮我磨墨,我一会儿回来练。我先去做些糕点吃,金石,你带我去厨间。”
玉锦本是管服饰梳洗的侍女,对糕点做法并不熟悉,听我如此说,只好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放我们走了。
有多久没动手做吃的了?我想,该有很久很久了吧。这么一想,忽然就觉得锅碗瓢勺都很亲切。
我随意做了最简单的蒸糕,挑了最好看的七八块放在食盒里,把那信纸往当中两块蒸糕间一塞,就把食盒交给金石:“也不知道成不成,总之,这个你先带去给小鱼吧。”
金石拿了食盒就走,刚一出门,却撞见了捧着书卷踱过来的沙净天。
好啊,他这可又开始阴魂不散了!
“哦?送什么给余君禹么?”他淡淡地问。
“糕。”金石把盒子递给沙净天看,呆呆地回答。
沙净天似乎想掀起盒盖来看,但是看了盒子一眼,又看我一眼,停下了动作,对金石说:“送去吧。公主亲自下厨,可真是抬举他。”
金石答应着去了。
我松了口气,他大约也知道我有信要传给小鱼,最终却还是没拦着。
但这个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好心,什么时候是使坏呢?我心中犹豫不决,很是堵得慌,忽然脑袋一热,就回厨间把那些剩下的品相不大好蒸糕捡了一盘子端出来,一把塞在沙净天手中。
沙净天端着糕微愣,我则大手一挥,豪爽道:“我做的蒸糕,你也吃,使劲儿吃!”
说罢转身,一溜烟跑了。
回到小房,玉锦已经磨好了一大盒墨,我打发她去继续督促人收拾大房,自己躲在小房里,拿着笔发呆许久,开始往纸上画大花猪。
不知画了几千头,那花猪终于有点猪样儿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我只当是玉锦,头也不抬就说:“把饭给我端到这屋来,咱自个儿吃。”
“也好。”那令人讨厌声音淡淡地响起,我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算了!”我立即阻止他,“我还不饿呢。”
沙净天带着个小茶壶,拿着张纸走了进来,关上了门。他把茶壶放在桌上,就在我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立即起身,退开几步。
沙净天失笑:“你毕竟还是公主,我又不会真杀你。”
我不理他。
他把那张纸递给我:“余君禹的回函。”
我大怒:这个人扮好心放我给小鱼传信,却原来是要截小鱼的回信啊!早知道我一块糕都不给他吃!我一掌打飞了那信纸,冲他吼:“这一定又是你做出来的假的。”
沙净天喝着茶说:“我上回拿余君禹画的绢帕,你隔那么远也一眼认了出来。他的笔迹你一定不会认错。何况,他这回,写得倒真是很合我意。”
我将信将疑地把信纸捡回来,那上面果然是小鱼式的腔调:“糕点很好吃。上封信吓了你一跳是么?若你看了那信当即扔掉,我就没有看错你。你只当我开个玩笑,乖乖嫁给沙净天吧。又及:小星很聪明,竟然想到了借糕点传书,嘿嘿。”落款是大头鱼。
没错了,沙净天就算要伪造,也绝没有这个味道,没有这种令我忽然放心的感觉。这才是小鱼真正的意思。我松了口气,却又叹了口气:他总算不是真心想让我不计后果兵行险着,但他让我乖乖嫁给沙净天,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我既为他的放弃而安心不少,又暗暗有点儿失落。
“就算讨厌我,也坐下说说话。”沙净天的语气依然那么欠打,“毕竟以后得常年相对。”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讨厌你么?”我停止了胡思乱想,收起小鱼的信,坐回沙净天对面,硬生生地问。
“有许多,我姑姑就不喜我恃才傲物。”沙净天道,“但我傲我的,她可没活到今日。”
我听他这种口吻,也觉得他姑姑就该不喜欢他。忽然却想起件事儿来,这事没人提醒我,我也直到此时才觉得奇怪。于是我问:“我记得先虹妃是儒商家的女儿,姓李的,你姓沙,那她怎么是你姑姑?不会是你改了个姓氏吧?”
沙净天摇摇头:“沙家是世代书香,李家是当世儒商,两家先祖一辈起结为兄弟世家,自此以往,两家的后人虽不同姓,却都是亲戚相称。”
我问:“竟然是结为兄弟世家,没有结个姻亲么?”
沙净天瞥我一眼,道:“从当年,到如今,什么世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姻亲大抵都是些权钱交易。如当初我姑母入宫为妃,不过是李家爷爷捐了十万两银的军资,助你父皇登基;如你我成亲,不过是你父皇要笼络我,而我欲攀高位而已。我沙家先祖爷爷与李家的先祖爷爷同一学堂,诗词相和时大有得觅知音之感,后几十年都以对方为生死至交,是以终结为兄弟世家。非为利,乃为义,这你又如何懂得?”
我忽而默然,一时间忘了反驳他对我的轻蔑,只顾着暗自唏嘘:原来,父皇那些妃子,都是给这么硬塞进宫里来的;原来,这样的世上,竟真有诗词中得来的生死至交,不得不使人感佩。那所谓“生死”,多半却仍与先虹妃以及我父皇有关,宫中一人起伏,牵动却是宫外全家的生死。个中况味,我纵使难以体会,却也能想个大概。
沙净天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真不懂,便轻笑道:“这些无甚紧要,你以后爱玩就玩你的,不需要明白太多。”
我没理他这句话,而是仰脸问他:“你从军很苦吧?”
他眉尖微挑,将我略盯了片刻,才悠然道:“我乃先虹妃侄子,做个一官半职有甚辛苦?”
“不是官职的问题。”我说,“我是说,你是书香门第出身,要和出身将帅世家的人争,挺累的吧?譬如被人暗箭扎成刺猬一般,又譬如做那么多,最后娶了我这么个人。”
他重又把我盯着看了两遍:“那也不算什么。”
看来我说的没有错,而这话题他也并不想再继续。
我叹了口气。他嘴角微微舒展,就是一个轻微的笑,看不出什么笑意,但足以让我知道他是笑了。他说:“你有什么可叹气的。”
“我叹,实在和你没话好说了。”
他想了片刻:“我倒是有个话题。”
我心里一跳,隐约想到了什么,却忽然被另一个念头打乱,我脱口而出:“哦是么?我忽然也想到一个话题了!”
沙净天道:“那你先说。”低头又去倒他的茶。
“过两天我也要去读书。”
沙净天轻道:“女孩子……”
我没让他说完就补了句:“……而且我也要个陪读女侍,不如就花喜吧。”
沙净天蓦然抬头,端着茶盏思索。我心想,就知道是这样。他不过觉得花喜比戴小星会办事儿,那么一定也比戴小星有文化,有花喜陪着,戴小星读个书也不是什么胡闹的事了。
“那改天我去和父皇说,他还生我的气,也不定答应不答应,但若某天在学堂见了我们,你别惊讶啊。”我说,“然后该你了,你的话题是什么?”
沙净天放下了茶盏,从袖中抖出一份红封的帖子,交给我。
礼单?我扫了一眼,又看他。
“既然说定了要成亲,总不好拖着。”沙净天重又拿起茶盏,“这些作聘礼,你看着可好?”
我把礼单丢回他怀里:“就这样吧,没什么好不好,反正我也还有嫁妆,不过是两家换东西玩儿。”
“我便当你是应下了。”他收起了单子。
两两沉默了片刻,沙净天说:“我以为,你会拼着不要聘礼,也让我去求皇上放小鱼出来。”
我这时也渴了,要去倒茶,沙净天很自然地替我倒了一杯。
曾经,小鱼也这么给我倒过一杯冷茶,我记得是在香溪宫糕点房中。茶叶是花喜精心选的,微苦当中有一丝清甜,很适合我喝。此时沙净天倒来的这杯茶是热的,但茶叶的味道却一模一样。
我边喝茶边说:“小鱼的命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由不得的事情,我强求过一次,没甚么效果,所以不再强求。反正我乖乖成亲,小鱼总能出来。”
沙净天看着我:“你天生就如此没出息的么?”
我喝着茶笑道:“是呀。”
“那便好。”沙净天不再看我。
“金石能见小鱼的话,你也一定能见了。哪天方便的话,替我告诉小鱼,让他放心,他说什么我都一定照办。”
“可以。”
姻缘已定,我们的傲气耗尽,全都是没出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