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2.两全之法(1 / 1)
花喜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睡着,抱着一个枕头歪在那儿等。她坐到床边,把我一推:“往里面去点儿,瞧你占多大地方。”
我往里蹭蹭,摇头晃脑地说:“唉,唉,你也只好现在这么欺负欺负我,以后你相公可不是好欺负的喔!”
花喜柳眉倒竖:“你现在这么贫嘴,以后你相公肯定比你更贫嘴。”
那倒是很有可能!我想到小鱼,觉得开心,却不知花喜是否和我一样,就问她:“花喜啊,你说有办法让我不必嫁给沙净天,原来竟是你自己去和他好。可这么做,你有没有委屈自己?”
花喜捏捏我的脸,摇头说:“没有,你不喜欢他,我倒挺喜欢他。”
我放了心:“那就好,你是真的愿意就好。挑个日子我去和父皇说说,让他不要再瞎撮合了。”
花喜在我旁边躺下来:“说也得讲说法,我如今这个身份,是万万攀不上沙净天这门亲的。小鱼那样身份,也并不足以做驸马。”
我红了脸:“说你呢,干嘛扯到我和小鱼?”
花喜说:“你年龄到了,这一两年就得招驸马。皇上急着用人,你就算打发了沙净天,那还有其他公子排着队呢,到时候你又怎么打发?你这时候不提小鱼,我怕你来不及。”
我撅嘴:“我还可以打发给玉锦……”
花喜极不屑地笑了一声,仿佛只有她可以帮我打发这些多余的“准驸马”,玉锦根本没这个资格。我疑惑地看着她,她随即恢复了常态,说:“别想没用的了。想想如何使个法子,让我们两全其美。”
我叹口气:“只怪这些什么‘身份'.人都是好人,何苦执着于身份嘛……若不必讲门当户对,直接论一论性格相谐,那就很容易两全其美了。”
花喜幽幽地说:“身份?如今是什么身份,将来是什么身份,还不是会变的?”
她这个语气使我心里发寒。想起父皇两次登基,中间那十年幽禁,再想起我一夕平步青云,而我一众哥哥姐姐们却都没了性命,我不由得声音发颤:“哎、哎别说这些吓人的了。只要我身份不是从‘活人'变成‘死人',那无论怎么变都还是好的。”
花喜露出个微笑:“有我在,你变不成‘死人'.”
我也笑了,花喜总能让我觉得特别安全。我们各自发了会儿呆,谁也没说话。
“小星。”过了不知多久,花喜叫了我一声,她声音有些迷糊,大约是快睡着的样子。我应了她,她就说:“如果我……真的变成你姐姐,那就好了……”
我一时间怔住,待反应过来,忽而便悄悄流下两行泪。我轻轻说:“是啊,那就好了……”花喜没有再答话,片刻后,已有些均匀的微鼾。
第二天醒来花喜已经起床走了,吃早饭时也没有在。玉锦看我神不守舍,就说:“您最近和花总管是发生什么事了么?花总管早上出门时也如霜打的茄子一样呢。”
“她没说她干什么去了?”我问。
“……我、我没问。”玉锦的表情似乎是在埋怨我记性不好,“您和花总管心有灵犀,我、我可再不打探了。”
原来上次那回事,是着实把她吓坏了。
我只好作罢,强打精神等到了下午,准备去找小鱼问问,不料小鱼一散学就自己先跑了过来,一见我便说:“我预备去考个状元。”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受什么刺激了,啊?”
小鱼皱皱眉:“你别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看我啊,我现在是认真同你商量。这回应试,只为了娶你。”
几个月前,我因为误会,怯生生地问小鱼“你是来娶我的么”,他一头撞在了树上。今日我听他一本正经,拿“我预备买棵白菜”的语气说出“我预备考个状元”,又以“这回买菜,只为了屯着过冬”的语气说出“这回应试,只为了娶你”,差点儿一头栽在地上。
我哭丧着脸:“小鱼啊,昨天你还是正常的人啊……”
小鱼嘿然一笑,扶住了东倒西歪的我:“昨天以前,我还真不正常。你先别晕,找个僻静地方我详细说给你听。”
我想起了昨晚的月亮,有气无力地说:“那,不如我们爬高点儿。”
两个人站在来风阁顶的高台之上,风吹过来,脑袋清醒了不少。
我问:“你一向闲云野鹤一般,怎么就忽然要考状元了?”
小鱼说:“有人对我说,不单将军能娶公主,状元也能。”
“花喜跟你说的?”
“不,金石跟我说的。”
我又差点儿栽倒。小鱼说:“你别瞧不起金石,金石说得很对。”
没错,这话说得何止很对,简直太对了。但它既然是金石说的,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要质疑它的可信度。
小鱼见我还一脸茫然,就说:“我这样说吧,那话也不算全是金石说的,金石只是传话,这多半还是沙净天的意思。”
我这才点了点头,看来被我撞破之后,沙净天和花喜已经有了要彻底翻盘的打算。这样也好,四个人一齐想办法,总有机会可以“两全其美”的。
小鱼见我点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眯眯,反而很严肃地说:“那好,接下来我跟你讲讲我到底是什么人。你问过,我也一直想说,但总没有特别好的机会说。”
我睁大了眼睛:小鱼还能是什么人?
小鱼讲起故事来,语句就又像平日那般,有些慵懒,有些琐碎:“我嘛,自小就是孤儿,流落江湖,五岁被余公公收养,六岁规矩学全了,就送到了宫里来。”
“余公公……是现在的宦官总管?”我问。
“是啊,义父日日随在皇上身边,你肯定见过好几回。”小鱼答。
我须得努力回想,眼前才能浮现出那个老公公的面容:不慈祥,也不严厉,看不出精明,也并不似愚钝。如同父皇一般,都是大众脸。
小鱼接着讲:“我虽学了规矩,但性子还是不能受一点儿约束,义父总担心我出事。但皇上却并不觉得我不好,他悄悄地召见我,问:‘朕有一份好玩却危险的差事给你,你可愿做?'既然好玩,我有什么不愿的?当下就满口答应下来。
“皇上又问:‘你竟不问朕要你做什么?'”我那会儿大言不惭地说:‘好玩的事必定不难。'“皇上就大笑,说:‘你的差事,便是在宫中为所欲为,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觉得这差事简直太好了,根本看不出能有什么危险,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结果当晚我就被人一口袋罩住丢进了井里,呛个半死才被义父捞了上来。我想去找皇上退了这要命的差事,义父却叹口气,说我这个位置虽然尴尬,但福大过于祸。“
他现在好端端地在我面前站着,两次政局变动他都活过来了,自然是“福大于祸”。可听故事听到一半,我也不免要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呢,义父时常会给我透漏些‘秘闻',我就时常‘大发谬论'.我没少被人追杀,也没少被人威胁,但我命大,那威胁我与伤害我的人总会比我先死。我虽然不大懂皇上这么做的理由,却也隐约明白了他的目的:这皇宫就是一潭深水,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汹涌。而我则是你父皇投入潭水的石子,所谓‘搅局',搅出那些按捺不住的虾兵蟹将们,一一清除。”
我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得就想起某天晚上沙净天一身是血的事儿来,那会儿,又是什么“虾兵蟹将”忍不住浮出水面了呢?这个皇宫我一见就不喜欢,现在越发不喜欢了。可怜我那皇帝爹虽长了张大众脸,却绝没长普通的头脑和心思。我想想他还算和蔼的面孔,不由得有些诧异:绸缪这么多事,杀那么多人,起起伏伏这么多次,他竟没有疯?倒真是个奇迹。所以正如我一贯坚信的那样:能干大事的人,心智绝对不正常。
“你怎么忽然告诉我这些,影响你娶我么?”我问小鱼,紧接着又补上一句,表明我的态度,“其实你不必讲那么多,这些你清楚就够了,我喜欢的也不是你的身份。”
小鱼摇摇头:“你这意思我知道。我只想说,以往你觉得我‘正常',是因为你无事烦心,倒有的是空闲;而我有好多故事,也能随性玩乐。我们都喜欢自由自在,于是相当合拍。但你的无忧无虑是花喜帮你打点的,除非花喜一辈子都不离开你,你才能如此悠闲;而我的随心所欲是皇上授意的,除非我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我才能如此自由。我若应试,我若娶你,便是和你绑作一团;花喜若嫁给沙净天,也不能够时时照顾到你。所以那些故事、那些玩闹,恐怕以后就没有了,反倒是伤人的暗箭,怕是得自己去防。这样你还能够接受么?”
他说得虽多,道理却很明白,我仔细想了想,迅速点头:“我很贪玩,但也知道活着不能只贪玩。宫里没人能真的自由,我都自由了这么久,很知足啦。”
小鱼又问:“嗯,这是最好的状况。但还有不成功的可能。我们初见面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公主,我义父发现我们一起玩乐,也只是默许,丝毫没有点破。义父的意思多半就是皇上的意思,想来那个时候是皇上要试探我,但我直到如今也没有摸透他是什么打算,想试探我什么。不确定因素一大堆,皇上又是极力撮合你与沙净天的,很有些误会在当中,你怕不怕?”
我摇头:“应该是不怕的,误会挺多,但总能讲清楚。”
小鱼终于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这我就放心了,我回去准备应试去。”
我却还有点儿不放心:“你就这么有把握考取状元?”
小鱼哈哈笑道:“有信心,没把握。”
刚严肃完了就开起玩笑来,真是小鱼作风。我瞪眼睛敲打他,心里却美滋滋的。只要他还是那个乐观的小鱼,我就愿意嫁他。
小鱼临走时,嘱咐我再和花喜谈谈,照他的说法,要“两全其美”其实也并不难。
我想想昨晚花喜那迂回的话语,又经过小鱼的点拨,终于悟出了其中的意思。要“两全其美”,关键是要名正言顺。小鱼可以考取状元,堂堂正正地来娶我;沙净天那“准驸马”的称号在宫中几乎传遍,大约能堂堂正正娶的,只有公主。
所以,若花喜也成为公主,一切就都名正言顺了。
想到此,我不由得暗自雀跃起来:父皇从我们一入宫,就对花喜十分亲厚,和对亲生女儿一般无二。况且他又只剩下我这一个孩子,后宫尚比国库还空,所以眼下几年我不会有弟弟妹妹,那更不可能有哥哥姐姐了。他收花喜做个干女儿想来也并非难事。
我盘算好了,就回到寝房,花喜这会儿也回来了,愁容还没有散去。但她明显比昨晚坚定了不少,当先对我说:“小星你回来了?我有话和你说……”
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觉得我明白花喜的意思。我把公主看做一个苦差事,所以一直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花喜考虑到了,却顾虑我的感受。她迂回地试探我多回,此番终于下定决心和我直说,已经将自己的面子看得很淡。其实,这话我该替她说,她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儿,我也该替她分担一回。
我说:“我也有话,我要先说。”
花喜盯着我看,渐渐地,微笑起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就接着说下去:“花喜你明日去看父皇么?去的话带上我,我向他求一求,求他让你真的做我姐姐。”
花喜低头微笑,轻轻地说了句:“小星,谢谢你。”
“自己姐妹,有什么好谢的?”我终于也可以豪气一把。
谢天谢地,费尽周折,总算可以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