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山雨夜话(1 / 1)
他开价十五万两黄金,信他很肯定第二天就到了裴夕手中,可是……裴府半句回复也没有。难道这堂堂的武安侯府,新娘子被人劫了,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其实他真的错怪了裴夕。裴夕当时就提笔狂飞回了一封信,要他千万莫要伤了苏樱,钱财方面好商量。
可裴二爷信写好了,要交给谁呢?
看看空空子遣来的信使:一个十一二岁的傻子,空空子两个烧饼收买的弱智少年一边笑一边流口水。
可怜裴夕还抱着一线希望给这弱智递了信,派人严密的监视了七八天,没有任何回音。
他跑的比兔子还快,溜得比泥鳅还滑,没给自己留下回复地址联系方式就跑到了千里之外的流霞山下。
可空空子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他没收到信。但空空子显然也觉得自己跑的太远,一两银子,空空子租下山边的一座小茅屋,干脆在这路边等起来。
等了两天,空空子终于疯了。
疯的源头是这样,从淞洲方向过来的来往客商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流云谷神织门的苏樱姑娘失踪了!
他爷爷的,什么失踪,是被我妙手大盗空空子绑架!空空子的脸色难看的像茅房里的黄泥。
估计这苏樱姑娘此番凶多吉少,是再也回不来了,神织门的乌红颜门主当机立断,重新立了门下的林梦回姑娘为下一届门主候选人。
晴天霹雳!
客人还在那里口沫横飞,空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屋内拿随身携带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阵。
跌了,暴跌!
没有了神织门未来的门主这个身份,苏樱从十五万两黄金直跌到十万两。身价从原来的一百二十八位爆跌到两百位以后。
屋外歇脚的客商继续夸夸其谈。
要说这苏樱姑娘本来要嫁给武安侯的二公子,现在林梦回姑娘当了未来的神织门门主,二公子当然也要娶这位林姑娘。淞洲谁不知道,武安侯家的一位公子定要娶神织门的姑娘,这是老惯例。
老头子嘿嘿笑了两声,才发现刚才热情好客的空老爹瞬间不知道去了哪里。
空空子悲从心中来,颤抖着把小算盘又拨了一回,武安侯家的媳妇做不成,苏樱姑娘现在一万两银子也不值得了!
空老爹!空老爹!
客商奇怪的喊了两声。
哎,听着呢!
空空子悲寒的应了一句,好像顷刻间死了全家一样。
是的,是死了全家——空空子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就他一人耳。
空空子此刻心情激愤,悲愤难鸣,心都要死了。
客商喝了口热茶,继续道:我看这林梦回姑娘好命。眼看着门主当不上,裴二爷要娶了别人。偏巧在这个当口,裴府里侯爷夫人病了。虽说这夫人不是二少爷的亲娘,可裴二爷是个孝子,为他母亲延迟了和苏樱姑娘的婚事。裴夫人这一病,苏樱姑娘又莫名其妙的这一丢,林梦回这次门主当上了,裴少爷也再要嫁了。你说,是不是命好啊!
苏樱在里屋听的清清楚楚,先诧异了一会儿,转瞬间便轻轻一笑。
师傅这招果然是条好计。空空子狮子大开口要价十五万两,不就是她有这些空名在身吗?如今她既不是神织门的接班人,又不用嫁裴夕,当然没有这样的价值了。
苏樱又想,换了梦回也好,免得神织门因为她一人影响了整个祭天大典的计划。而裴夕呢?原本一直在想大婚在即她突然失踪,裴夕如何下得了台面。现在看来,裴夫人齐若昭病的时机刚刚好,让裴家的这场大婚理所当然的取消了。
可苏樱更为欣慰的是,为了她的闺阁的名分着想,裴府只是说她失踪。
没有价值的肉票,当然也没有这样危险。可没有价值的肉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空空子接下来会对她怎样?
老爹爹蹒跚进了里屋,刀子般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樱好久。这眼光如此毛骨悚然,以至于苏樱以为他在看她身上到底有几两肉,待价而沽!
可惜苏樱现在形若槁骸,浑身半点气力也没有,只从眼角撇到空空子颓然坐在木凳上。
你都听到了?
空空子突然大吼一声:苏樱姑娘,现在你连一百两银子都不值了!
十五万两黄金瞬间变成一百两银子,难怪空空子要崩溃。
看着苏樱面无表情的靠在床头,自己在这里急的团团转,空空子大吼一声,推了下苏樱。
你说,神织门的人怎么这么薄情寡义,还有裴二爷,看他是个热血沸腾有种的,怎么换媳妇跟换膏药一样,眼睛都不眨呢?
苏樱垂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空空子一碰,她便倒在床头。
空空子颓然后退一步,瞬时间好像苍老了几十岁,若说刚才他的扮相还是苏樱她爹爹的话,现在已经升为她爷爷。
空空子满目悲怆,从怀里掏出那个几乎被他打乱了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算了起来。
买辆马车五两,跑路费二十两,口粮十两,我空空子这么多天的误工费五十两,租个茅屋二两给这丫头买一身衣服一两……听的这个孤寒鬼在哪里一两一两的算账,连两个烧饼收买了个送信人都要算进去。
苏樱一听,他要干什么?
最后,空空子阴冷一笑,还好,我空空子从不做赔本买卖!
眼前空空子探头得意一笑。
以丫头你的姿色,卖到几百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
苏樱眼中发黑,这个家伙,现在想把她卖到勾栏院。
你说说看,会不会唱唱歌,跳跳舞呢,弹弹琴,吟诗作对?空空子一脸的期待。
你这么不说话?空空子拍拍她的脸颊。
苏樱心中愤愤不平:你不揭开我的穴道,给我解药,我这么能说话呢?
你莫要难过啦,小姑娘,他们不仁不义抛下了你,这事可不怨我!看到苏樱满眼的愤怒和哀怨。
他一拍脑门,我忘了,你被点了穴道。
她何止被点了穴道,还被这家伙灌了不知道什么的药物,一到白天便昏昏然没有任何意识不知所以……
如今在这流霞山的官道附近,也不怕她逃走空空子干脆解开了她的穴道。
空空子翻开他们的行李一看,只剩一个烧饼。
拿着仅有的一个烧饼,他蹲在门口,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眼屋里的小丫头。
苏樱身体虚弱,即使解开了穴道,也仍旧手脚无力,喉咙沙哑。她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艰难的挪到床边,她想喝口茶。
她的手不小心碰翻了茶盏,茶壶是空的……
七八天来,空空子给她塞几口饭,灌两口水便是一天。如今她没有了价值,估计连一口水也没有了。
苏樱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朦朦胧胧间看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看她没反应,那手粗鲁的杵了下她的手臂。不吃可就一点渣都没了!
苏樱看看饼,再看看空空子,接过那半个大饼,又干又硬的咽了下去。
从前世到流云谷,日子虽然称不上锦衣玉食,可好歹也是安逸稳定,何以过过这样的日子。如今她师门不得归,更不知道明天会到了哪里……吃着吃着,她眼泪流了下来。
他打她骂她拧她她都咬着牙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看着苏樱边啃边哭,空空子不服气的嘟囔一句:知道你是小姐身子,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你要是像我一样,打小能有口饭吃能活着,就知道能吃上大饼就是这世界上有福气的人。
空空子看着苏樱艰难的咽下一口大饼,都替她着急难过,递过来刚刚打上来的山泉水,苏樱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喝了水,润了下喉,苏樱方能艰难的发出声响,沙哑低沉。
你……小时候很穷吗?
空空子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穷?声音却低了很多。
我打小没爹没妈,也没有叔叔伯伯,每天都是东家讨一点,西家蹭一口。你问我穷不穷?我连穷都算不上!
空空子冷笑两声,苏樱这才发现,这男人脚下的一双布鞋,早就破了两个口子,一个脚趾头趾高气昂的从破洞里跑出来。
这个男孩……虽然他装的很像,可是苏樱知道,他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那你后来怎么会这些……易容和武功?
这更是苏樱的疑问。
空空子撇她一眼,苏樱如今脸色蜡黄,不仅给脸上让他贴满了痘疮,还给她画了一块乌黑的胎记,难看至极。可现在这丫头眼中透出几分柔弱,倒显得这张脸没那么难看了。
空空子大笑一声,仰头倒在床上。
要不是小爷我机智灵活,鞍前马后伺候他,让他没了防范之心,早就被怨天侠这老不死的一掌拍死。
这哈哈大笑中不知这少年吃了多少苦。
苏樱搁下碗,看着瘦骨嶙峋的空空子翘着二郎腿。
他练功是时候我就在一边偷偷学,他的易容术藏的更深,但他易容的材料都是我买的,这老贼每次都让我准备很多种材料混淆的我的视听。我只有每次等他易容完了出去,再把剩下的每一种材料全部称一遍,看看少了多少。这样过了两年,我才知道他用的配方。
此刻的空空子狡黠的就像只狐狸,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知道他也有所察觉,那人天天用我试药,只等着有一天不再用我,就把我杀掉。但我空空子可不是傻子,不等他动手,我就先动手解决了他!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樱,很可怕是吧,你这样的女孩子,自然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欺师灭祖,猪狗不如,可我告诉你,我若心软一分,活着的就不是我,是他!
他目光灼灼,盯着苏樱,仿佛想透过她脸上的易容的面具刺进她的心里。
然而没有,没有鄙夷的神情。苏樱的眼睛却晶亮的如同月光普撒大地,柔和而平静。
我也没有爹娘,大小一个人生活在山上。不过我比你要幸运,我的师傅待我如同亲生的孩子,虽然也会责罚我,但我知道她都是为我好。我有一个师姐,还有一个师妹,师傅待她们也同样是恩重如山,但她们还是背叛了师傅师门。我虽然也很痛心,可是我知道,一个人如果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绝不会想去伤害别人。她们这么做定有她们逼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一样,也不过仅仅是为了能活着……
空空子没料到她不仅没讽刺,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想,如果你遇到的不是那个……怨天侠,遇到的是我的师傅,或者其他好心的人,你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苏樱说完,转过头去看着屋外的的斜风细雨。
空空子仿佛回到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一个大雪的夜里,一个戚奶奶把他抱在怀里,暖着他过了那个寒冬……
他也遇到过这样的好人,只是那个冬天一过,戚奶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此次,他再也没有过过那样温暖的冬天。
屋里一时无声,只有雨滴答在屋檐上的声音。
空空子突然站起来,一笑,道:你心心念念所谓的师傅师门,在第一时间放弃了你,你也不恨她?还有你师妹,现在要抢了你的夫君,你也不怨她?
苏樱转过脸,如果因为我一个人的意外影响了整个师门的大计,才是我师门的不幸。我自己无能拖累了师傅,又怎么能怪师傅丢弃了我呢?她一反虚弱的常态,尖利明睿的仿佛换了一个人。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空空子。
空空子本来想看她又怕又急哭哭啼啼的样子,谁知这丫头的身子虽比春天的桃花还单薄,神经却坚强得像是雪地里的老竹子。
空空子反而被她这双大眼瞧得心里发毛,不自然的哼了一声。
空空子道:难为你想的这么开,等到了上京,我找个楼子把你卖了,希望你还笑的出来。
岂料苏樱更加冷静,悠悠的说道:只有最愚笨的人才会用最原始的方法对待手里的筹码,你不是想要钱吗?放了我,我能赚来的,比你卖了我要多上许多。
空空子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的说道:离开了神织门,没有了这些身份,我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有什么作为?
苏樱道:你忘了吗?我设计的穿云丝,可是价值千金!
空空子眼中闪过光芒,一拍手道:不错,你说得不错,我把你卖到青楼前,应该先问问燕城离家跟姑苏段氏,说不定,还能卖到几千上万两!
他越想越得意,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
何必多此一举呢,你放了我,我回到神织门自然还是师傅的弟子,区区几千两银子,我还是有的!苏樱心道不好,脸上焦急起来。她原本想说服他放了他,谁知道这空空子竟然如此顽固。
空空子看着苏樱脸上透出的几分焦虑,得意的说道:看来,你还是知道害怕的嘛!
他却一脸的深不可测。
当然,你回到了神织门。上有淞洲府的护卫,下有神织门的驻兵,抓我一个小小的空空子,岂不是易如反掌!
空空子出手如风,瞬间又点了苏樱的几处大穴。好姑娘,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空空子给你找个好人家吧!
觉得自己又扳回一局,空空子心里高兴不已,凌空翻了个跟头。
突然,听的门外想起敲门声:山间夜雨,劳烦老乡借宿一晚!
空空子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屋里瞬间没有了声响,小仲疑惑不已,回头看着秦末渊已经下了马,犹在雨中淋着,又拍门喊道:劳烦老乡,我们是前往上京的客商,绝不是歹人!
他在发抖!空空子竟在发抖。对上空空子惊恐的眼睛,苏樱还是感到这人发出的颤抖。这来的人到底是谁?竟让他惊恐到如此?
正疑惑间,已经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若这位乡邻不方便,我们便往前走吧!
那声音传来,苏樱震惊不已。这人的声音犹如这春夜中一股清冽的清风,又如这春夜中的冷雨,低沉而复有磁性。
这个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声音……是他,秦末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