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庙堂之高(1 / 1)
斜阳正好,金色霞晖由天际的云朵中映射下来,照的山崖上的男子如同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
小仲看着对面的山崖上孤独矗立的人影,想跃过去却被陆子蹇制止。
让公子自己呆一会儿。
望着在山崖上毅然不动的身影,陆子蹇道:那一天,我也来了这落日崖。
小仲不语,陆子蹇轻轻叹息:公子本性并不喜争斗,可八年前的这一幕如此血腥惨烈……更何况,当年的少主才不过是个孩子。
山风劲烈,呼啸过平原,震荡在秦末渊心中的铁蹄声、喊杀声却比这风声还要暴烈。仿佛鼓噪着他的耳膜,几乎冲出脑海。
他仿佛看见弩箭雕翎如骤雨般射向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仿佛看见,那人身中无数利箭,缓缓跪落于黄泥之中却不肯倒下,犹在挥舞着长刀利剑对抗这来敌的侵袭。
七十八箭,箭箭穿身而过。
秦末渊心头气血激荡,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的叶笛,婉转飞扬,犹如一虑清风吹入他的脑中。
陆子蹇吹的是一首南疆的小调。曲调婉转悠扬。
大概的意思就是游子上了战场,不知何年何月能归,父母子女倚门而望归。
秦末渊稳定一下心绪,心头的炽烈慢慢平息下来……
然而他却知道自己的父亲,富强有力的大将军秦陌封对敌无数,仅仅是箭阵,绝不可能让他丧命。果然,除了明眼能看到的箭伤,刀痕,天下奇毒:断肠人才是绝命的杀招。此毒无色无味,无声无息溶于人的脉搏中,专为消耗武功高强的高手的内力。
山风劲吹,夕阳渐浓。
秦末渊转身跃回了山崖,他的衣袍在风中飒飒轻响,他身躯散发出的冰冷之意,几乎和这肃杀的烈风落日崖融合为一体。
他猛然举步,向山下走去。小仲快步跟上……仿佛能听到他体内突突的血流声。一张俊美无匹的面容却宁静如水,然而眼中的气息却越发凌厉寒透起来。
这一路秦末渊不说话,陆子蹇也不言语,小仲看看默然的俩人,只好策马前奔往前探路。
陆子蹇打马与他并驾而行。
倒是不知道这位西汉王殿下,是何等人物,此番到上京,皇上急招这位多年未见的皇子,怕心中还是有疑虑啊!
秦末渊浅浅一笑,陆子蹇眼角余光撇到这笑却丝毫没到达眼中。
若皇上真器重这位小王爷,岂不是更好,免得朝堂上,一个个都盯着我和太子。
话语中,竟夹带了一丝丝狂躁的暴虐。
陆子蹇心中黯然,秦末渊不喜功名征战,对他来说,如此费尽心思步步为营,也不过是踏上一场屠杀的伪装罢了。
策马奔出数里,秦末渊突然回头厉声道:密诏田括,他手头西陵山调集的兵将,武蒙想要,就拨给他。上京这边我来安排,太子想要他端木氏的人守西陵关,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
他气血充沛,陆子蹇跟在他马后闻着呼呼的风声,这话还是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中。
他当然知道这个决定可能引起的后果,可往事历历在目,血腥犹在鼻端,犹如一条毒蛇时刻噬咬着他的心。心头仅存的一点仁慈都让他有着深刻的负疚。
这事,就着京畿处的防卫司的李子铭去谏,太子那边,三番四次拉拢子铭,不替他说点话,也说不过去。
秦末渊盯着眼前的一片片褐色密林,一挥马鞭,道:要注意,皇上看重的是子铭世家子弟的清秀中砥,我们和京畿防卫司,表面上还是走的远一点好!
陆子蹇喝道:属下立刻传信出去,相信我们一到上京,兵部的调令就已经发出去。
耳边春风料峭,吹得人脸颊清冷。陆子蹇心道,这一换防,恐怕西陵就要沦陷了。
大齐边界隔着峨洛里山脉,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铁骑王当年的卑铉族耶律楚的部落,可十多年前,年轻的帝王萧起率领大齐的十八万铁骑一举将这一顽固势力赶到了雪山以北的寒漠地带。
耶律楚一走,峨洛里山中分布着两个小小的游牧部落铁真和孟奇便向大齐称臣,连年向大齐进献牛羊马匹和峨洛里山的雪莲人参。这十来年,东南边境尚算安固。边塞贸易繁复起来,两个部落也因为联姻,迅速发展壮大。现在年前的铁真王铁塍,就是孟奇王的外孙。
部落壮大已非昔日的弹丸小族,两个小小的部落俨然有了老虎不在,猴子称王的态势。连着两年,纳贡的物品迟迟拖延敷衍。
恒正十五年的冬天,大齐朝中重臣对这两个部落迟迟不纳贡感到不满。大齐边防驻军和两个部落发生了几次小型的交锋。凭着地理优势,铁真族竟小胜两场。至此,对每年的称臣纳贡越发拖延克扣。
双方冲突愈演愈烈,直到去年春天,皇帝至南疆调了两万精兵驻守在峨洛里边境西陵关。
而这个决议,太子萧淞一直非常不满。因为越过西陵关,不过两日的马程,就是风城。据理以争理应由风城方面的驻军守西陵关。
秦末渊当然知道皇帝此举为几番思量。
第一,南疆久在秦末渊治下,恐南疆人只知秦王而不知皇上,故将其手下大将田括连同手下两万精兵调离。另派大将付义单接收原田括军职,人马由南疆驻军从新调配。
第二:端木闻五十六大寿之日,酒醉下口出狂言,天下,端木有功!这话传到皇帝耳中,萧起虽然只是淡淡一笑,道:闻公老矣,重话当年!但接下来,太子因为江南科考一事一时失察,落了小小纰漏,竟遭呵斥,半月不得见圣面。
谁都知道:打着太子,究竟不是因为江南一案。
更何况,对太子其人,皇帝早已心有疑虑……
有的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长在心底,就很难抑制叫它不再生根发芽。而端木家族久居风城,势力盘根错节。
又要防着耶律楚怀恨在心,卷土重来……西陵边塞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今圣体不甚康健。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方边塞是不可能放在他端木氏的手中。
第三,这两万人压在西陵边界,如同一把手按在端木家的头顶,同样,也如同一把强有力的臂膀拉住他南疆的这几万精兵。两方势力互相节制。与驻守冬越关的王缇成鼎足之势。
可上书房行走邹冕,朝中清勉一派,历来循规蹈矩支持太子。对恒正帝如此重用秦王而轻端木氏历来不满,一再觐见,要将冬越关的王缇驻防西陵。
此谏一出,朝中保守一派纷纷上奏折,要皇上调防。
龙颜虽未震怒,可秦末渊心如明镜,邹冕这个老古董这样一闹,恐怕在皇帝看来,这一众人包括大将王缇,都脱不了太子一党的嫌疑。
但若真将田括与王缇换防,这件事对秦末渊来说却是利大于弊。
首先,西陵关居要塞,兵马粮草供应却要经过过风城押运,于他来说同样受制于端木闻。
其次,如果换到冬越关,居天险,进可攻退可守,又可三路调兵援助,活动性强,一扫当前的辖制,于自己的南疆驻兵遥相呼应。
然最为紧要的是,就换防一事向太子一派示弱,也显示自己绝无野心。
更何况,他越加退让,在皇帝心中,越加显得太子一派无理蛮横,不顾全大局。
可这样大好的事情,秦末渊一再压下,从入冬以来一直不予回应。如今,局势诡秘危急,太子一派步步紧逼,也由不得他再仁慈下去。
但是现在秦末渊下了令松口,顺水推舟放弃西陵关,陆子蹇无论如何也欣喜不起来。
陆子蹇心里当然也明白,这边防一事关乎百姓生死存亡,这其中龌龌龊龊几经纠葛,博得是诸王自己的局部利益。
入了冬,峨洛里山一带严寒难耐,早就看着关内的温暖安逸眼红不已。更何况,这位年轻的铁真王铁塍,与一般的部落王不同,幼年长在大齐,汉学知识渊博,绝非一味的好猛斗狠之徒。此刻边防大军压境,两部落不敢擅动,一旦边境防务有异,恐怕烽烟顷刻便起……
这意味着,这场朝堂上的战争,终是要延续到边界,转嫁到万千无辜百姓身上。
少主的心,竟也变得如此无情冷酷。
陆子蹇感叹一声,打马跟上,又觉得自己有些荒唐。这样一个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少主人,不是太师傅和自己运筹帷幄十几载想看到的吗?
这一路,一改前几日的优哉慢踏,秦末渊本就冷峻寡言,如今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寒剑,凛冽冷酷。
公子心情不好,小仲摸摸鼻子也不敢胡乱调侃。
傍晚的时分,天色提前暗了下来,看天上乌云滚滚,小仲暗道一声:不好,春日雨水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场雨怕是要硬淋一遍了。
不过片刻,雨灰蒙蒙的洒落下来。秦末渊屹立在马背上骑姿优雅,春雨揉杂着冰寒气息的山雾,落在他的面容,打湿了乌发,眉间发梢都笼上了一层寒霜之色,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春雨迷蒙中,夹道旁高耸入云的山峰更显肃穆,苍茫。
在雨中飞驰了近两个时辰,路砖溪头,一个小小的茅屋燃着荧荧的火烛,朦朦胧胧诱惑着雨中仓促的行人。小仲不敢自作主张,打马折回秦末渊跟前。
公子,前方有一家农户,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陆子蹇观天色,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便听秦末渊道:上前敲门,态度放好一点,莫要扰了百姓。
空空子要疯了。
自从绑了苏樱,他胆子也够大,就就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大摇大摆。
翌日,果不其然,路上设的关卡多起来,来来往往间也有官兵拿着画像比划询问。可现在的苏樱,改头换面哪里还有原来的影子。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过了通州,算是离开了淞洲地界。
不光是苏樱,空空子也觉得自己顺利的不可思议。
他当然不知道,当裴夕满世界找不到苏樱的时候,悲哀的以为苏樱逃婚了。
可第二天这一纸绑票文信叫他又喜又急。喜得是苏樱没有逃婚,急的是苏樱落入他人之手是否有生命危机。
裴府这边调兵遣将,裴夕亲自把关要追击空空子。然皇帝旨意下来,除了裴仪要尽快赶着前往上京外,各方诸侯全面禁行。没有皇命,裴夕私自离开淞洲城那便是抗旨。最主要的是,他投鼠忌器,深怕自己动静太大,绑匪心中恐惧撕票。
于是这一切在加强了路面防卫的情况下,搜查在暗中进行。
这时候的裴夕忙昏了头,一心笃定空空子带着苏樱定是东躲西藏,搜救的重点竟没放在官道上。
所以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离了通州,到了白云谷,过了落霞山,已经没有任何人上来盘问。
空空子装扮的惟妙惟肖,这无人问津的情况着实让他大感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这不是空空子要疯狂的最主要原因。
他即将要崩溃的是,已经十一天了,不仅一路顺畅的让人不可思议,连一封讨价还价的回音都没有。
没有,一封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