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1 / 1）
我不能想象洛邑阳这个生龙活虎家伙有一天会死。可这一次他好像不再对我开玩笑的样子，我握住他冰凉手指，放在我脸颊上，“洛邑阳，不，杜子康，我现在想起来了，小时候我老笑话你，说你的名字听起来像杜康酒，还说杜甫是杜子美，你是杜甫的弟弟杜子康，还说你妈再给你生个弟弟干脆就叫肚子疼好了，洛邑阳，你说我小时候怎么就这么贫啊，难怪你妈妈一见我就骂我，”他听了我说的话就发笑，拽着我手指，眼睛牢牢看着我的眼睛，深吸口气，和我一起模仿当年他妈语气异口同声道，“我说你个倒霉孩子吧啊嗷？你就缺德吧啊啊啊？”
“其实，当时听了挺生你的气，可是奇怪，真的，分开了，一想起，你挤兑我的话，就一个人好端端，嗯，坐在一个地方想着想着，就扑哧一声笑出来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有才呢，才，多大啊，脑子好使。我觉得对不起你，一直想对你当面说声抱歉，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心想一定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没想到，多年不见，”他微笑着比划比划肚子，“你都当妈妈了，我真替你开心。”
我发现世界上有种最难忘的关系叫“同学”。多年以后，或许猛不丁一见，彼此已经叫不出彼此的名字，可是我们却像从来也没有被时光和距离冲散一样的毫无罅隙聊天，毫无间隙的相亲相爱，相互吐露衷肠。洛邑阳恋恋不舍看着我，声音越来越弱，“闯闯，谢谢你送我，你在我身边，我踏实，很多啊。”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不然，你早是数学家了吧，要不，最挫最挫也是女博士，你恨我吧。恨我我会心里好受一点。”他手指攥住我贴着他脸颊的手指，我笑，笑的脸上肌肉直抽搐，果然，笑起来好难啊，比哭难，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慕容半夏我不要哭，我说，“傻瓜，其实我想谢谢你呢，你没听人说吗，女研究生是黄蓉，女博士生是李莫愁，女数学家是灭绝师太，我呢，只想当江闯闯，对那什么灭绝师太啊，李莫愁黄蓉啊都统统没得兴趣。”然后我拍拍肚皮，嬉皮笑脸，“我这人挺平凡的，当妈妈挺幸福，洛邑阳，你不是想当我的小孩吗，加油投胎啊，我等你。”
他动容看着我，“别忘了我，江闯闯，我一定加油。”他手抓着我，慢慢松开，眼睛深深看我，“闯闯，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慕容半夏说。”
我蹒跚着站起来，半夏搀扶我在洛邑阳病房门口坐下，揉揉我脑袋，温柔说，“你等我，乖乖的坐在这儿，我一会儿就来。”
我等了好大一会儿，半夏才神色肃穆从病房出来，没等我进去，医生护士就匆匆忙忙跑了进去，我被一言不发的慕容半夏紧紧抱在怀里，直到最后有人过来说，“对不起，洛先生想请你们过去一下。”
进了病房，我才确实感到，一贯爱开玩笑的洛邑阳这回不是在骗我了。他手指试图紧紧抓我，他的黑黑瞳孔一直留恋看着我，我知道他试图把我记在心里，留在他残存的记忆里。身后，慕容揽着我，一直抚摸着我的头发，仿佛让我不要害怕。我不怕，我也不哭。我要笑着送洛邑阳走。
洛邑阳仍然用手指死死抓着我。意识渐渐陷入了昏迷。我看着他平平静静的脸庞。这是我平生第二次经历这样恐怖的时刻。慕容一定是第一次吧，否则他现在不会一直在我身后止不住的战抖，有些事，你们可能不知道，女人外表或许比男人弱，可骨子里也许要坚强，能够经受住风雨侵扰的多。记得刚刚失去最亲的人那一段，我每天都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路边长凳上看夕阳，夕阳很美，让人绝望的美，红红的，圆圆的，没有瑕疵。一转眼就消逝在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也正是因为那一段看夕阳的日子，我才悟出一个道理，万事万物都有繁荣和衰退的过程。就像树叶由绿变黄，然后从树上飘落下来，渐渐被踩踏在泥里，来年变成土壤里的养料。如果事物都始终一成不变，树叶永远不会落下，太阳只会高高悬挂在天空不会落下，没有季节变换，没有衰老死亡，我们就不会有幽微的情感变化，不会珍惜友情和爱情，不懂得和时间赛跑，不懂得为什么别离会痛彻心扉......
江闯闯读书不多。或许很多人瞧不起我，或许现在身后这个抱着我的男人也瞧不起我，可是我不怕，因为我精神独立，哪怕再穷也对未来从来不放弃希望。哪怕未来再苦再累也并不畏惧前行的路途。即使惧怕死亡，可我正视它，知道面对它也是我人生必须面对的未来修行中艰辛困苦难捱的一课。我握住洛邑阳的手，渐渐的，感觉他一点点无力松开了我的手。
身后传来了啜泣声。医生跪在洛邑阳病床床沿在给他做心肺复苏和心跳起搏。洛邑阳的爸爸一直在大声恸哭。慕容搂着我，小声叫着我的名字，“江闯闯，别怕。别伤心，我在这儿呢。”
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一道关卡只是早晚的问题。我不伤心因为经历过伤心以后我就知道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哭也要过笑也要过何尝不能笑着过。
我只是紧紧抓住洛邑阳的手，慢慢跪下来，吻着他冰凉青紫的漂亮唇角，曾经它们是那么飞扬恣意过，他闭着的眼睛动了动，嘴唇翕动着，努力做着“闯闯”的唇形，我知道他一定想牢牢记着我，提醒自己来生千万别忘了来找我。他苍白的脸颊有抹浅浅的笑意飞上来，停在嘴角边，始终保持平静微笑的模样，直到手指终于无力垂下来。
他就如此这般暂时离开了我。我一直没有哭。浑浑噩噩的我如何从医院里离开的为什么我一直都想不起来啊。只觉得被一个人搂着，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的怀抱，我躲在那暖暖的怀中，好像一直在问他一个奇怪的问题，“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早点找到他啊，他说了，要我当他妈妈的。告诉我啊，啊？”
那个抱着我的人肩膀一抖一抖，好像在哭，我就更加迷惑了，扬脸看着他，他捧着我的脸，把他发抖的嘴唇挨在我嘴唇上。他的嘴唇被泪水沾满了，滑在我嘴唇里，我无意识地咂咂舌，觉得很苦涩很苦涩。于是皱着眉头想推开他的拥抱，他却紧紧搂着我，把冰凉的脸孔紧紧贴住我的脸，一点一点拼命亲吻我的脸孔，我的鬓发，我的唇边，我们一直以一种奇怪亲昵的姿势依偎着抱在一起。就好像当这个世界所有都变成一片废墟场时，而他就是我的唯一而我同样也只是他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