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冷夜(1 / 1)
因我手臂受的是刀伤,回到宫中,太孙也不敢莽然请宫中太医。所幸我伤的只是皮肉伤,太孙拿来进贡的创伤药,用了几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吴绍来东宫时,摒退左右宫人,关上门窗。
诡密道:“太孙,下官暗查了那个春满楼觉得十分可疑。”
“怎么可疑?”太孙走近吴绍身边,急声问道。
“这家春满楼每一月都会选出一个花魁。但要见花魁一面,出的价都是奇高,我仔细查了下,出高价的大多都是官员出身,朝中之臣也多居。可是花魁的身份却无从查知。那个紫瑄始终也是查不到她的身份出自。”
“有这种事?”太孙的脸上闪过惊疑。
“是,下官也是好奇。一个区区风尘女子怎会私藏匕首,又怎会行刺陌生客人。可惜那女子当场死去,不然总能问出什么。”吴绍憾异道,又转问我:“琅儿,你当日是怎么看出那女子有可疑?”
我上前细细道:“奴婢是在她给皇太孙斟酒时,她好像认得皇太孙的腰佩,显得很惊愕。在她弹琴时觉出她琴声虽婉转动听,却心不在琴,似千思万结缠乱。我便仔细观察她,后来见她轻拉袖角,便……”
“琅儿,你果然心思细密。”皇太孙赞道。又想起来生疑:“佩玉?”他拿起腰间的佩玉,“这是皇家佩玉,诸皇叔都有,她一民间女子怎认得皇家之物?”
我想起紫瑄最后那脉脉复杂的柔光,却是对着燕王,想必二人相识。而且燕王挥剑以其当场致命,也是蹊跷。凭他燕王的武艺大可活擒了她,倒也能问出个是非来源来。除非燕王根本不想让皇太孙从紫瑄姑娘口中得知太多事。
想起燕王与太孙又是这样的水火不容,而且当年朝中大臣,确实有很多拥立燕王为太子。如果皇太孙……这样想觉得自己都害怕,但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性。燕王是何等聪智之人,如果真要对太孙动手,不可能派遣这种弱柳之女去下手,而且燕王又在场,更是洗脱不了嫌疑,反倒连累自身。燕王何曾愚蠢至此?
那不是燕王,那女子何意行刺陌生客人,明知是以卵击石,好像她也报了必死之心。想起她紧盯太孙的腰佩,难道她识破了太孙的身份?又有情于燕王,知燕王与太孙的争斗,而自作主张想刺杀太孙,成全燕王。可是她一个风尘女子,又怎知宫中那么多事?而那个燕王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身份?隐约觉得燕王与春满楼有什么纠扯不清的秘密关系。
从东宫出来已是亥时,深夜宫里的人都已经睡下了,抬头望见那如洗的月色,流淌了一地,薄薄的云纱,裹着温柔地注视人间的月儿,更添几分朦胧。
不禁被这样的夜色吸引,睡意全无,倒也不赶着回屋了。深夜宫里好静好静,静得能听到池水微微的波澜声,清冷的月色倒映在太湖池中,那样安静,那样温柔。
我一区区宫女,平时从来不敢在这皇上、妃子们游玩的太湖池边逗留,现在偌大的太湖池只有我一人,任我徜徉在其中。
信步再往前行,宫后苑的景色自是迷人,怪不得那些皇后、妃子们最喜逛园子呢!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似乎越来越静了,越来越暗了,这里的树叶全已枯黄,却无人来打扫。踩着浅沓的碎叶,脚下发出碎碎的踏叶声,兀然被吓了一跳,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冷嗖嗖的风声,还有自己突突的心跳,竟然不知来时是哪条路?我被彻底迷失在皇宫的一角,怎么办?
冷静下来,我所住的地方是处于皇宫的西边,那我应该往西行!
压着心口一步步地仔细地前行,方得见一宫殿。殿阁楼前,依稀可见风残的几星金字——梅蕊宫。
好奇上前,只轻手一推,宫门缓缓自开,诡静的寒夜,响彻开令人惊悚的吱哎声。这宫殿好像已废弃许久,但依稀还能见殿阁的淡雅素净。皎洁的月光下隐约可见一画像,画中女子娥娜翩跹、神仙玉骨。待走近仔细看去,似曾相识,那眉宇之间透露的冷傲气宇,和那人似有几层相像。
再静静清听西殿似有汩汩的水声流淌,往里看有一四季屏风图遮挡着,上面悬挂着男子的衣物,不好!不会是……我急忙掉头想走,太着急了,脚足磕碰在椅角,静寂的殿阁发出突兀的碰撞声,让人惊心动魄。
“谁?”一个男声惊起。我不敢答话,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小心地挪步前行。希望他会以为是哪只猫猫狗狗闯入。
“是谁?”那声音,那声音,熟悉?
正想出跑时,那人走出了屏风,身上只略披一件亵衣,柔软轻薄的白衣在风中飘然而起,半敞开着,赤着脚,水滴从他健魄刚毅的身体随流而下,我紧紧地盯着湿了一块的青石地面,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是你?”声音里夹杂着惊诧?夹杂着怀疑?夹杂着厌恶?那双硕大的赤足在缓缓地向我走近,有让人迷惑的清香飘来,惊慌地一步步后退,可我可我已经退到了壁角,已是无路可遁。
我仍是不敢抬眼看他,低着头惊慌道:“奴婢不知王爷……不小心吵拢了王爷……。”
他一手支在墙上,身体将我牢牢扣住。
他的手狠支起我的下鄂,我的眼睛目对着他,那张阴森的脸下那双冷骇的寒星轻眯起:“你是不小心还是有人来派你来的?”
“没有……不是……奴婢真的只是走错了路……”
他怒吼一声,声音带着令人发指的幽幽寒冷:“第一次在梅林遇见你,本王还相信是偶遇。第二次本王就奇怪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本王,果不其然,你是朱允炆宫里的人。你说是不是朱允炆让你来接近本王的?是朱允炆让你来吸引本王的吧?说!他让你干什么了?”
他的手加大了力度,下巴似要被他捏碎了,"太孙是他的,皇位是他的,他朱允炆还想要什么?本王拼死战经沙场,只不过是他们大明王朝的一个猛将。打仗了就知道找本王,什么父亲?他从来也没有重视过本王,本王只是他打仗的工具。”犀冷的眸光竟一点点黯下来,挫败受伤相互夹杂,竟让人莫名的心痛。
削弱的粉肩被他肆意地摇晃着,恍恍然然的,听不明白他的话?
他的冷光落在我的伤口处,闪过一丝不分明的怜悯却又袭上一脸的怒涛,“本王明白了,你奋死救他,你是朱允炆的女人吧?更好,本来就先占了他的女人。”
随即他的身子更进一步,纤柔的身体嵌入他阳刚的体魄。
我惊恐地用尽全部的力气将他推开,却是这般徒劳的无力。他如同一座移不开的山脉,横在我眼前。
“王爷,你误会了,奴婢不是,不是……”
寒慑的双眼布满了缨红的血丝,似黑夜里咆哮的馋狼,好像要把人撕裂般。他的喉结因干涩地孺动一下,焚烧的火焰加深恨的怒火交杂在一起,焚焚燃烧,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个在梅林初见时忧郁、深沉的他吗?还是那个曾温和轻笑的人吗?……
默默地承受着一潮又一波的疼痛将我淹没在这无声寂冷的黑夜……
摇曳的烛光随风飘零着,轻闭双眼,泪水缓自地从眼角缓缓地落下,紫嫣的巾枕湿了一块,他突然停了下来,方才的仇怒仿佛一点点褪去,夹杂着隐隐的疼惜,隐隐的柔情,隐隐的内疚,那是他的眼睛吗?怎是这般温柔?这般让人心碎……但是好模糊,好模糊,他的脸在烛光下若明若灭,越来远了,越来越模糊了,慢慢地都消失了,都离我远去了……我终是看不见了……
他是纵横沙场的燕王,他可以将敌人一剑斩成两半,听敌人爬来爬去哀嚎求救,手中的剑从不颤抖,从不犹豫。可如今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却如此忧怜愧疚,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淡淡笑容。
她如沉在恶梦般,眉梢紧蹙,即使昏睡中,也似在害怕恐惧。微升的晨光带着几缕清风,软软地斜射进来。若不是那满床的狼籍;若不是那紫兰绸罗中那抹鲜红;若不是身体的阵阵痛楚;我宁愿相信昨夜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看着空空的床榻,心里泛过一丝悲凉的恨意…
腾地下床穿衣,却见满地绫乱的衣物中,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异常醒目,我拾捡起,拿在手中仔细辨看,那疏朗、萧散的字体,那激昂悲壮的<<金缕曲>>不正是当日我捡到的那块。这块玉竟是他的?他就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将士?而他竟是纵横沙场手握兵权的燕王?一个堂堂皇家之子想必也有太不为人知的无可奈何。心底的震惊升起莫名的悸动。但想起昨夜的屈辱,我将白玉狠掷在一旁,穿整衣饰,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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