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宫(1 / 1)
三年一届的科举选拔终于结束了,今日便是当届金科状元进宫面圣的日子。
状元郎是多少女子的如意郎君?又是多少女子的梦中人?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倒?为之念怀?几位公主簇拥着站在皇宫高高的城楼上,欲一睹其风采,而那些宫女们也皆是妙龄女子,虽身困皇宫,也就注定终身为奴为婢的命运。可是层层宫规怎么关得住妙龄少女悸动的心?此时宫女们也挤拥在四处的宫墙边,挤破脑袋地想看状元郎。
皇上是在景仪殿召面见状元爷,太孙朱允炆随坐其后。皇上显然对状元很是满意,但考虑饱读诗书的读书人都有股傲气,想先不封官,挫挫他的锐气,在太孙登基之后再予以重用。便下令先伴太孙侍读。
吴绍来浣衣局找我已经是几日后的事了。
随着颈长的身影,抬头望去,在强烈的白光下,他的脸千层晕光缠旋,让人看不分明。他俯下身子拉起我浸泡在冷水中冻得发紫的双手,看见他的眼睛仿佛有被人扎痛的疼痛,眼眶湿润着,不信任般地轻唤:“琅儿。”
我见到也是万分惊讶,想一个秀女选秀落选,充为下等宫女,在偌大的皇宫是很难能寻找得到,想必他是花尽了心思的吧,心里略有些感动。
胖掌事与那些领事们自吴绍进来,便开始痴呆着,此时更被这一幕所愣住,都像被点穴般呆愣在那里。
我慢慢地从他手中抽回手,在宫里数十日,这双手真的有些不堪入目了,自嘲地笑了笑。
他扯着沙哑的声音,纠扯着难尽的撼惜和懊恼:“琅儿,当时你为什么要急着入宫?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
还有机会吗?爹爹只是一普通商户,怎能与官斗?安份守已又怎样?随意一个罪名就能将爹爹关入大牢?我还有其他办法吗?不管如何,今日还有何意义重提回不去的过去?
“我挺好的,谢谢状元爷挂心。”我福一福身,向他施礼。又道:“这浣衣局不是状元爷能来的地方,以后状元爷就不要来了。”
他眼里有些受挫,欲拉过我的手:“琅儿,为何要这样生份?若不是你当日被迫入宫,那今日我们……”
我退后一步,他的手扑了个空,有些失落。“状元爷,莫说当初,如今你是堂堂状元爷,将来也必然前程似锦,也必有高贵女子与你相配。而我只是卑微的宫女,身份有别,请状元爷请自重。”
我振振有词,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黯然下来,让人犹为不忍。
命运总是如此多折,瞬息万变,只差一点我便成了他的妻子。时间终不会倒退回去,历史也终将不会改变。如今他是天之骄子,朝延的金科状元,而我只是皇宫的一低微宫女,如此二人之间再无可能有什么交集。
劳累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中,屋里黑漆漆一片,奇怪!都已经是戌时了,按着平日里子瑜都是比我先到的,看着她灿烂天真的笑容迎上,一天的疲乏总能烟散。掌起灯,看着空荡荡的床榻,怅然若失。这丫头自那日宴席回来,总有些神经兮兮。
合衣眯睡片刻,待宫里打更过亥时,见子瑜的床榻还是空的,隐隐有些不安。不会出什么事吧?
睡意全无,便起身,方走出屋外,便迎撞上与子瑜一同当班的香罗惊慌失措地跑来,好像刚被惊吓过,脸色苍白。我预感到是不好的事发生,急问道:“你怎么跑来了?子瑜呢?”
她有些急哭了,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琅姐姐,子瑜,子瑜她…她闯大祸了?”
我心忧然一紧,抓住她纤细的手臂急急问道:“你仔细说,子瑜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今日,尚衣局的掌事差子瑜将新裁的太孙服送到东宫去,后来便听说皇太孙大怒,好像是说子瑜不小心把皇太孙最心爱的什么画,好像是莫什么云的真迹给沾染了……?现在子瑜还在东宫,不知道怎么样了?”
香罗早已急的语无伦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断断续续倒也能听出大概。
莫逸云,字树白,是前唐时一个书画家,以水墨画著称,其中尤擅山水,名流后世,传世之作。“三水图”就是指他毕生最为得意的作品。后来战乱频起,这三幅三水图都在乱世中流散。至今也下落不明,难道流入了皇宫?若真如此,那子瑜可真是闯大祸了!
我心急如焚,跨门而出,不管怎么样,我得去东宫。
“琅姐姐,你去哪里?”香罗见我大步走出屋门,方醒过来,擦着眼泪,急追着我问。
“去东宫”迎着刺冷的寒风,我坚定地回道。
“琅姐姐,你疯了。东宫怎么能是我们去的地方?”香罗拦住我,但我心里坚定,无人可阻。推开她直奔东宫去。
我一定要救子瑜。她是在这冰冷的皇宫里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人。子瑜一定会没事的。
绕过双潭月,又经青源林,方来到东宫。
一宫人上前拦住,我微微福身道:“奴婢苏琅儿有急事求见皇太孙。”
她轻蔑地扫我一眼,见我一身粗布麻衣,更是无视:“就凭你也想见皇太孙,你以为太孙是你想见就可以见的呀?”
我走近她几步,无声地将一袋银两塞入她囊中,小声道:“劳烦姐姐去通报一声。”
她看我一眼又掂了掂了银两,似为难道:“太孙现在正在火头上,这个时候我也不敢轻易进去呀!”
略思酌,上前对她耳磨道:“姐姐就说三水图三字”
她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我,想了片刻,终于点头:“那好吧,我试试吧!皇太孙见不见你可不是我的事了。”
不待片刻,宫人便匆匆出来将我迎进正殿。见子瑜正跪哭在殿内,小脸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般,略抬眼,见一年轻俊朗男子一身绵衣,此时正对着一幅字画发怔,俊逸的脸上愁云满布,我方迎前跪上。他便急切道,语气里还是有些不信任:“刚才就是你说三水图来着?”
“回皇太孙,是奴婢。”我心狂跳得厉害,子瑜呀子瑜!希望皇太孙的那幅画不是真迹才好呀!
“你知道莫逸云?知道三水图?”他挑一挑眉继续疑问道。
“是,奴婢我虽未亲见过这“三水图”,但莫逸云其他字画还是见过几幅。
”我低着头小心地回答。又低而有声地说道:“奴婢能看看太子手中的画吗?”
他略思凝片刻,又看了看我:“起来吧!”又将画小心地递到我手中。
谨慎地接过画,展开,方见被墨水溅泼成的一大块污迹,十分醒目。细细端看,此图是一幅全景山水,上端大山陡耸,四面峻厚,密雪覆盖其上,气势极见宏壮,大山左外侧一亭翼然,远眺陂陀纵横,野水层层,如游今之泰山。但是……
我将画还于皇太孙,又急忙跪下:“请怒奴婢直言,这幅画并非莫逸云的真迹。”殿内突然好安静,我低着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听闻皇太孙宅心仁厚,对宫人也是宽厚。我如此大胆之言,希望他不要激怒才好呀!
声音悠然一冷,危险一点点逼近:“你知道冒犯太孙是何罪吗?”
我慌忙叩首拜求:“奴婢请皇太孙饶恕。”
“你是为她而来的吧?”他指了指跪在一边的子瑜,子瑜听得提到自己,惊得一跳,头垂得更低了。
我低头不语,他又端起那幅画疑道:“你说说看?这幅画怎么不对?”
“是。”又缓缓说道:“莫逸云运笔凝重细劲,以短笔布皴,严谨而有法度,故疏而不薄。请皇太孙仔细看这幅画。此画虽气势磅礴,但笔法太过刚劲有力,失了莫逸云的粗中有细,刚中带柔的风韵”
我说完静静地听着宣判,子瑜纤弱的身子在明光中瑟缩着,让人心疼。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我不敢喘气,不敢呼吸,良久,他将画掷扔在案前,温和的声音响起,让人徒然放了松:“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当差?”
“回皇太孙,奴婢叫苏琅儿。在浣衣局当差”
“浣衣局?”他有些疑惑,似在仔细忆想浣衣局是什么地方?
片刻又道,语气里颇有欣赏之意:“本王倒是见你对书画颇有研究,想必是读了很多书吧。”
“回皇太孙,奴婢天资愚钝,只是略看了些闲书而已。”
他想了片刻道:“明日就来东宫,在书房整理文墨如何?”又看了眼子瑜,“在这宫里,你们二个感情那么好倒是难得。”
我忙叩谢:“奴婢谢过皇太孙。”
“好了,这会儿也晚了,都回去歇着吧。”他挥了挥袖袍。
我拉起惊吓得摊软的子瑜退出东宫,一路上子瑜都有些痴痴茫茫的,我也只以为他是吓得便仔细搀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