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人心（1 / 1）
尹汐与边冉石烈来到定好的雅间。
暮色将近，酒楼中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喧闹的声音到让她有了极静的感觉。这样热闹的地方看似鱼龙混杂，对于隔墙之耳来说，反而不易探听。
“我听离曜护法说，天昊长老两年前离世，”她的手慢慢抚着杯沿，观察两人的反应，“两位前辈可知详情？”
石烈口唇欲动，却被边冉目光示意，不甘愿地噤了声。
“既然教主从离曜护法那儿听来，想必他已告知教主详情了！”
尹汐目光不动，淡淡一笑，“我没问，他也没细说。我只是想知道，长老究竟是安逝，还是为人所害！”
边冉道：“教主说笑了，长老多年来为我教竭尽心力，地位尊崇，乃是寿终正寝，岂会为人所害。”
尹汐不置可否，双手把宵炼横在身前，冷彻的杀气充斥在房中。
“天一教到我这一任教主已经传承十六代了吧！”
“是！”边冉和石烈对这教中圣物有一种下意识地尊敬，不由站起身来。
她缓缓拔出剑，清冷的剑光凛冽刺骨，皑皑如昆仑山上经年不花的积雪。然而待到剑完全拔出，两人冷静的面容终于有了讶异。
“这是怎么回事？”石烈惊问道。
尹汐还剑入鞘，说：“当年父亲为保存教中实力，和部分弟子留下断后，那一战惨烈至极，所有断后弟子身亡，父亲也终于不支，用最后的功力震断宵炼，不愿让它落入敌方。”
“尹教主.......哈哈哈......”石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不无悲声，然而更多的是钦佩，“不愧我石烈这辈子最佩服的英雄！”
“尹教主，老石敬你一杯！”他对着虚空一摆，喝干一大碗酒。
尹汐的眸中也闪过一丝异彩，“中原武林多年来视我教为眼中钉，千方百计想置我教于死地，却每每折兵损将，即便我教受创，却总能在困境中再度崛起，这是因何，二位可想过吗？”
“是因我天一教弟子人心聚齐，不似正道中人看起来声势浩大，暗地里却相互倾轧，互不信任。”边冉也有所动容。
尹汐面上一抹傲色激扬：“不错。纵然手握雄兵，人心不聚，又有何用？人心，才是最强大的力量。”
她声音陡然凌厉：“剑断可以重铸，可人心若散却难在聚。天一教多年传承不灭，如今竟要毁在自己手上么？”
“教主是为何意，此乃属下之过。”两人俯身欲跪，却被尹汐扶住。
“两位前辈多年来为教中竭心尽力，何过之有。先辈染血无数，父亲一生心血的教派，我虽不才，却不吝为天一教拼却最后一滴血。如今我以诚心相待，两位前辈却遮遮掩掩不愿已实相告，可是不信我的决心么？”
尹汐一番话说的极重，却是字字敲在边冉和石烈心头。
石烈神情激荡，放声笑道：“少主，你不愧为尹教主的女儿，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老石再矫情就对不起尹教主大恩，更对不起教中子弟了。从今日起，我石烈奉少主为教主，如待老教主一般，若违此誓，犹如此碗！”
他手中酒碗重重一摔，青瓷的酒碗碎成数片，然后抱坛大笑道：“教主，老石这一坛酒权当赔礼。”又转头对边冉说，“大哥，你半天不说话，到底心里怎么想！”
边冉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随即神色一凛，对尹汐拜道，“边冉有眼无珠，错疑教主。即刻起，愿为教主鞍前马后，死不足惜。”
尹汐道：“两位前辈言重了。我若有思虑不周全，行事有失偏颇之处，还请两位前辈指出。”
“天昊长老的死，我至今都无法接受！”边冉叹声道。
——两年前的开封总坛。
边冉和石烈所掌分坛皆在江北一带，每隔三个月就会回总坛述职。天昊和天卿关于教中事物的看法素来不尽相同，那一次的争吵犹为厉害，当着所有坛主的面，天卿大骂天昊辜负老教主心血，拂袖而去。看到这种情况，边冉也是忧心忡忡。
当年刚刚逃过一劫的天一教众团结一心才能在毁灭中重建教派。而如今，随着教中实力的恢复，天卿长老力主和中原武林一战血恨，而天昊长老却要继续韬光养晦。教中也隐隐有分成两派之势。
他决定要和天昊好好谈谈。
萧索秋日烟霏云敛，风声飒飒，天昊坐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摆着一壶酒，杯中的酒却是一口未动。
天昊似乎知晓他的来意：“你可是想对我说，教中再如今日一般，怕是再过不久就会分崩离析了。”
边冉道：“既然长老清楚我也不用多说，如今日一般的事情若是再发生几次，恐怕教中人心就要散了。”
天昊却笑着摇头道，“即使我和天卿意见一致，教中依然会有不同的声音，教中最缺乏的是有资格统领全局的人。”
边冉知道他说的是尹汐，可她早已葬身华山。
当年明明可以把尹教主唯一的血脉从正道中人手中救出，却被天卿长老下令，冷眼旁观。
“你可是怨我当年的无情！”
边冉握拳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
天昊道：“我清楚，你们都对我当年的行为颇有怨怒。可那时教中元气尚在恢复之中，若贸然伸手，很可能会自我暴露。况且，那时的尹汐，并不值得我耗费如此大的代价去救！”
“人死了，说什么都晚了！”边冉黯然，这是他最愧对尹教主的一件事，待他归于泉下，将如何面对对他恩重如山的尹晔。
天昊别有深意地说：“你看离曜如何？”
“离曜？他确是这这些年来教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难道长老竟想立他为教主？”
天昊摇头道：“我是想为自己百年后找个继承人。”
他的神情却含着某种看透一切的厌倦和疲乏，让边冉心中蓦地生出惴惴之感。
天昊道：“你放心，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我教一定会有人统领，至于以后之事，也轮不到我操心了，要你和石烈多担待了。”
“你为何作此不祥之言？”
“只是这么一说，你别多想，我们二人很久都没有如此聚过了，今日也暂且放下教中事物，好好叙旧。”
边冉在多年前曾被尹晔派去做天昊的护卫，如今两人都霜染鬓发，一个成了长老，一个成了坛主，却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万丈豪情。
天昊给边冉斟了一杯酒道：“记得当年我与你，石烈三人常常一起喝酒，石烈总夸自己酒量好，却是最先倒下的，可我俩从未分出胜负，今日且拼个输赢！”
“好！”边冉也笑道。
那一日天昊把珍藏数年的好酒统统拿出来，两人把盏谈了许多年轻时的趣事。
等到第二日早晨醒来，边冉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房间，叫醒他的石烈怪他不讲义气，天昊的好酒居然不喊他一同去喝。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天昊。待到离开总坛两个月后，就传来了天昊长老的死讯，他在震惊之余，想到了天昊那一日的话，睿智的友人是否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在奔丧时，他曾暗查过天昊的尸身，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谋算一世的天昊，似乎真的只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静静告别人世。
——“这么说，前辈也没查出天昊长老的死因了。”尹汐道。
“我当时心有怀疑，却也查不出任何证据。不过，拼酒的那一日，他给了我一个秘制的小箱子，他说，若有一日，你能登上教主之位，叫我把它交给你！”
边冉把红木的小箱子递给尹汐，叹道：“我当时只道他喝醉了，你明明早已在华山死去，怎么可能复生。没想到，他早就料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