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兔子与狐狸（1 / 1）
绯如云醒过来的时候，早已经躺在了整洁的床上，她拿掉额头上的湿巾，一眼瞧到了趴在旁边的小一，小家伙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一副立马就要嚎啕大哭的模样。
“小一怎么不开心啊？穿这么少不能在被子外面的，快进来，被子里暖和！”绯如云皱了皱眉，目光却是柔和的，她支起身子，将小一抱进被窝，轻轻为他暖着手脚，眼底满是心疼。
紫衫人就在床边坐着，静静看着他们，直到绯如云顺着小一的手势回过身来，才发现了他。绯如云一脸惊诧的表情，让他心头微微酸楚，却又有些诧异，诧异眼前女子的蜕变，诧异她身上散发的母爱之情，还有她此刻眼中再熟悉不过的情愫。
绯如云几乎是惊叫出声的，她竟然没有发现身边有人，然后最让她吃惊的是，眼前那个白发紫眸的男人像极了重楼，却又和重楼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可那眼神，那静静站立的优雅，除了重楼又哪里能找到第二个人，绯如云迷惑了，等她回过神来脸颊上已是多了两行清泪。
龙渊说重楼是必死无疑的，那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人是谁？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紫衫人缓缓说道：
“我是承影。”
连话音都是一样的，绯如云指尖微微颤抖着，看着这个叫承影的男人，然而目光落在他耳垂上的剑人标记时，心猛的一跳，撞得胸口有些疼。
承影，继承了谁的影子？
“我是他的影子，我不甘心，所以，我讨厌你！”承影为绯如云擦干眼泪，将她的脸轻轻捧了起来，眼中是交杂的怒气与委屈，还有那深深的无奈。
“我有他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你的，你的笑，你的泪，你生气的模样，你舞剑的身姿，你给的痛和快乐，都留给了我，我没得选择。”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眼眉，鼻梁，最后落在她颤抖的唇上，凄然一笑，“我只能不顾一切去寻你，因为我是他的影子，我没有办法违背那份心情，我一直都希望找不到你，可他却那么希望你活着，你占据了他的所有，而我只是他的影子，一个用他的生命换来的影子，是他，又不是他，你让我怎么办？爱你？恨你？还是应该杀了你？”
锐利的剑锋抵在绯如云的喉间，轻轻滑过，绯如云贪婪地凝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苦涩一笑，泪又涌了出来。她一把抱住承影，丝毫没有在意横在二人间的剑，泪水在承影怀里润开，烫得他缩回了手中剑，紧紧握着拳沉默了，他终究是下不了手，他只是个影子，一个继承了别人意愿的影子。
绯如云从没有这般大哭过，小一愣了一下也跟着哭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惹得娘亲这么伤心，却对那个自称是承影的剑人产生了怨气，如果不是他说了一堆奇怪的话，娘亲一定不会这么伤心的。他恨恨地抹着眼泪，心想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变的比谁都强，谁也不能欺负他的娘娘。等到绯如云冷静下来，小一却因为哭得累了睡着了，他一天没吃东西，又冷又饿，实在是折腾得没力气了。
看着绯如云将那小娃娃小心翼翼地包在被子里，承影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其实在看到绯一的时候他就已经肯定这孩子是太阿的，那双赤瞳就是最好的证明，想必是那次血祭所造成的意外吧，一次改变了所有故事的意外。谁也没有料到剑人与人之间竟是可以孕育后代的，他没有想到，骆飞白也没有想到，只怕是龙渊也没有想到吧！相思引，本是无解，却唯独对做了母亲的人渐渐失效，这算不算是一种救赎？只是，一想到这孩子竟然称呼龙渊为爹爹，承影还是无法接受。
承影没有办法去原谅龙渊，因为他害死的那个人是曾经的自己；因为他带着绯如云坠下了绝望的深渊，也粉碎了自己那颗鲜活的人类之心；因为他明明做错了，却依旧可以得到绯如云的原谅，还有绯一的依恋……那他怎么办？他那些挣扎怎么办？他那些心碎怎么办？看着依旧挂着泪痕的绯如云，他打从心里排斥，他比谁都明白，那眼泪不是为他而流。
“为什么不杀了龙渊？你又善心大发？看样子他也臣服了，呵呵，绯如云，我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吸引那一堆剑人的到底是你自己，还是你身上的灵剑之血？”淡漠了声音，承影问得犀利无比。
空气中弥散着那诱惑的味道，承影站在剑人的角度审视绯如云，他才发现为什么太阿能如此执着，连龙渊都束手就擒，就因为那异样的血，所以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他都逃不开绯如云的世界。
绯如云眼中一痛，对于灵剑之血她也是坠崖之后才知道的，那是千年难遇的特殊体质，只有长期受剑气影响的人才能拥有。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不希望那些珍惜的人，只是为了这血才留在她身边，她更不想终日活在被刀剑追杀的阴影里。坠崖前那被刀剑围困的画面至今犹在眼前，无数个夜晚，她都在自己被太阿吸干了血液的噩梦中潸然惊醒，她害怕那个结果，害怕这样的猜测。如果所有的依恋，都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缘由，那她该如何去面对孤零零的未来。
咬着嘴唇，绯如云努力克制着泪水，这些她并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去碰触，如今被承影这般直白的戳破，简直比粉身碎骨还让她难受。轻轻吻了小一的脸蛋，绯如云笑了，却不再似昔日的明媚，那眉眼间染上了哀伤，唯独眼眸里还燃烧着不愿熄灭的火焰。
“我想去相信他们，就好像曾经相信你一样！”
承影心中一恸，看着她倔强的下巴曲线，突然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但一接近她的身子，体内的血液就开始沸腾开来，一阵一阵冲击着他的理智。他蓦地想起白天自己突然长出的獠牙，惊惧得往后退了几步，脸色早已惨白。视线扫过绯如云完好的脖颈皮肤，心底似乎有些明白了，不论龙渊为何被原谅，至少他能克制对灵剑之血的欲望，仅这一点就比现在的自己要强太多。
绯如云听到异动，回眸望着他，一脸了然，笑道：“你看，你已经知道结果了不是，呵呵呵，你已经不是重楼了是不是！”
话未落泪先流，绯如云苦笑着，翻身躺下，她轻轻拍着小一，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只是默默喊着那个再也不存在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承影只觉得的窒息，狼狈逃开，屋外下起了小雪，落到脸上就化成了水滴，代替着他消失的苦涩液体缓缓流下。他漫无目的地徘徊着，最后还是踏进了地牢，站在了关押着龙渊的铁门前，一身寂寥。
被铁链五花大绑的龙渊缓缓睁了双眼，与承影对视着，幽蓝的眼眸从惊疑渐渐恢复到平静如水，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你还认得我？”承影开口问道。
“化成灰也认的……”龙渊扯出一个笑，继续说着，“只是没想到会是以同族身份重逢，你是真的放不下绯如云。”
“不是我，是重楼，与我无关！”承影迫不及待地否决，可看着龙渊那洞悉的笑容，他没了底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是重楼，不是白紫凌，不是承影，他一直在换着名字，却一直找不到自己，恼恨地砍断铁门的锁，他怅然若失。
“是谁重要么？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只要顺着自己的心就好，重生为剑，你还看不开吗？”龙渊目光如炬，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看着自己幻化成剑的手，承影凄然一笑，“我以为活着就好，可是看到她，我才发现一切都已经变了，我已经不再是我，重生又有何意义？”
“那重头再来就好了，以你现在的身份，重头再来！”
龙渊淡然一笑，记忆又回到了在山洞中的那段时光，目光渐柔。
有时候，放下是另一个开始，谁都可以，只要肯踏出那一步。就好像灿烂银河中的一点星光，只要站得够远，再难过的心坎都不过是一湾浅溪，轻易就能跨过。承影发着呆，想着那句“重新开始”，纠缠的心结渐渐解开，他为龙渊松了绑，目光瞥见那破碎的指甲和早已干涸的深蓝血液，紫眸中闪过深深的困扰。
“龙渊，你是如何控制自己的？”承影问得急切，龙渊听得心惊，门外守候的护卫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二人的剑都已经架在了对方的咽喉处。
僵持片刻，龙渊神色一轻，扯扯嘴角，将衣袖捋上，露出触目惊心的手臂，无所谓地说道：“很简单的，想吸血的时候就刺一刀，基本就痛忘记了。一年下来，再强烈的欲望也消磨尽了，呵呵。”
承影眼中浮现出钦佩，收回剑，看向龙渊的眼神友善了许多，猛的想起先前对如云说的那番话，不觉后悔，有些担忧地问道：“龙渊，你到底喜欢绯如云哪一点？如果没有灵剑之血……”
“我不知道，我是剑人，不懂情爱，但是如果没有那血，或许我和太阿都会轻松一点。”龙渊没等他问完就摇头回答道，“这个方法，我是跟太阿学的。”
他是天然的剑人，没有经历过人的一生，不懂生死别离，不懂何为情爱，就连那恨都是积累了千年才爆发出来，他只是单纯的不想一个人，而绯如云带给他的，除了她自己，还有小一，或许，在不久的以后，会有更多，更多……
“你曾经是她的同族，这个问题，你应该比谁都明白的。第一次的同族爱恋，她给的是你！”
龙渊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透着酸意的，但一想到小一那笑的跟苹果似的脸，他心里就一阵满足，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不过，第一个给她生孩子的，是我！”
不出意外地看到承影变了脸色，龙渊大笑着站了起来，向他伸出了手，承影微微一怔，亦是笑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我是承影，传承的承，剑影的影，从今天起，我们是朋友也是敌人。”承影郑重地做了介绍，谁知道龙渊却是在他说完之后扑哧一笑。
“一个才出生一年不到的剑人娃娃还想做我的敌人，你现在连性别都还没定呢！”
承影脸上一红，微露羞色，笑得有些无奈，说道：“为了这事，我不知道找绯礼理论了多少次呢！结果都被他轰下天平山了，唉～”
“绯礼？额，那也许就不是性别定没定的问题了。”龙渊有些同情地看着承影，有些不忍心告诉他真相，“那家伙有仇必报的，你那么欺负他的宝贝女儿，只怕……”
龙渊欲言又止，目光扫过承影的关键部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瞬间，承影就又从希望的山顶坠入绝望的深谷，足足有三个月都没能从这个打击中走出来，若不是若干年后身为丈母娘的风飘雪告诉他实情，他大概这辈子都会以为自己是个太监了。重生了一次，他竟然白痴的忘记了龙渊是何等狡猾的狐狸，还是一只披着无害兔子皮的狐狸。
自那句话后，承影就开始躲着绯如云了，如果他不是一昧沉浸在这个伤及自尊的问题里的话，就能很轻易地看到龙渊陪在绯如云身边时一脸坏笑的表情，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相信了一件事就很难从那个念头里跳出来，被承影猜中心事的绯如云也陷入了这种漩涡，在重楼逝世和灵剑之血的感伤中日渐消沉，连寻找太阿的勇气都没有了。
承影的刻意逃避让她更加相信灵剑之血的影响力，而龙渊看着这样的她虽然心疼，却又不想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占时刻，干脆就将错就错，什么也不说。他知道，太阿迟早会来的，察觉着城内悄然变化的气氛，暴风雨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