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1 / 1)
第四十六章
田蜜想,她这一生不论活到多久,也会永远记住在河谷村外离第聂伯河不远的地方,在淡淡二氧化硫气味里看到的,阿列克谢的模样。
如果不是从河面上吹来的微风拂动他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不是耳边还有警笛的鸣叫声和人们的议论声,如果不是路边一大片飘拂的五节芒,她几乎要以为阿列克谢是一尊凝固的赝品。如此森然,如此冷酷,如此不真实地,一直看着他们离开不久的那个地方。
明明是爱如珍宝,却眼睁睁看着被毁灭。
又是爆炸。
非要用这种决绝的方法告别,非要吞噬得干干净净。
田蜜身上还留着拥抱时姨妈身上母亲般的香气,阿列克谢的两个表妹喜欢搽一种当地自产的廉价香水,那么漂亮的眉眼唇角,田蜜就在不久前还在想,下次来的时候,一定给她们带一大堆最好最好的化妆品,还要带上一堆衣服,春夏秋冬四季都有,还要带她们到巴黎去,说不定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就会有星探看中这两个美丽的姑娘,然后一举成名风靡世界。
二氧化硫的气味具刺激性,消防员大声呼喊着,让路上的行人尽管疏散,因为很多年前切尔诺贝利的原因,这里的人们对化学品有着一种天性的恐惧,纷纷向着远离河谷村的地方离开。
田蜜站在阿列克谢身边,握住他垂在体侧的手。可手指一下子就被阿列克谢死死反握住,用的力气那么大,田蜜痛得咬紧牙关,看见他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一下,喉节上下滑动。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脖子上挂着那只银质相盒,相盒里还放着妈妈和姨妈的照片。
“阿列克谢……”
田蜜柔声低唤,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她也有过这种体验,痛到哭也哭不出来的程度。
阿列克谢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刀刃般锋利的笑容,他挑挑眉,慢慢地把视线转向田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对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田蜜,永远也不要忘了这句话。”
行程一样要继续,坐在飞往华沙的飞机上,田蜜诧异于阿列克谢的镇定自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平静地坐着,戴着耳机看电视,没有再表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悲伤。
没有在华沙这座古城停留,下飞机之后坐上汽车,来到了比华沙历史更悠久的波兰城市克拉科夫。这是波兰以前的首都,二战时期,波兰全境几乎都在德国的炮火下碎成瓦砾,只有这座古城幸运地在苏联人的保护下幸免于难,存留了很多数百年的历史遗迹。
提到波兰,提到二战,不能不提的还有可怕的种族大屠杀。克拉科夫城以西六十公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奥斯威辛。克拉科夫市里的kazimierz区曾经是波兰最大的犹太人聚居地,二战前这里有超过七万犹太人,而现在整座克拉科夫市的犹太人只有百余名。
阿列克谢带田蜜来到kazimierz区一间古色古香的酒店。波兰人对肖邦有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喜爱,到哪里听到的都是这位音乐家的作品,小酒店里也不例外,餐厅和走廊里的背景音乐时时萦绕耳边。
住进房间里以后阿列克谢就出去了,一直到深夜也没有回来,田蜜住的是间套房,起居室里始终有一到两个男人看守着,她只好躺在床上发呆。想想姨妈家里的那些人,哭一会儿,又幻想一会儿,或许有人幸存。
到底是谁干的?田蜜不相信这是一桩意外事故,想必阿列克谢也不会相信。可还会有谁这么残忍?成伟说过,把田蜜当诱饵是想引出当年杀害雷宇的凶手,可这个凶手和阿列克谢应该是一路人,他应该不会出手害自己手下的家人。
成伟?
不可能!
如果成伟知道阿列克谢和田蜜已经离开河谷村,他没必要拿别人的家人泄愤。如果他以为阿列克谢和田蜜还留在村里,更是不可能用这种方法来让田蜜同临险境。
还有谁?
整个事件里还有谁是被牵连进来的?还有谁有嫌疑?
田蜜觉得脑袋要爆炸了,她没有足够的分析能力来理清眼前的一团乱麻。
直熬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睡了没两个小时就被阿列克谢喊醒,带她出去吃早饭。
克拉科夫是个文化气息十分浓郁的地方,街上除了遍地咖啡馆外,还有很多极富特色的书店。阿列克谢选择的早餐地点就是一间书店外的露天咖啡座。流浪艺人拉着小提琴站在街头演奏肖邦的乐曲,浓浓咖啡香伴着初秋清晨的阳光,旁边不远的两对情侣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接吻,田蜜看着面前一碟丰盛的早饭,却有点食不下咽。
阿列克谢吃得很香,大口大口的,还是没什么吃相。他的两名手下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田蜜勉强吃了一片面包,就推开盘子,看着旁边书店里琳琅满目的书架,在征得了阿列克谢的同意后,走进去翻看。
百分之五十是波兰语书籍,剩下的什么语言都有,田蜜只能翻看英语书,在如此小资的地方装模作样拿下一本乔治桑的《魔沼》,可是凄凄惨惨戚戚的英文阅读能让她第一页就看得如魔如幻风中凌乱,硬着头皮以正常阅读速度翻到第十页左右,点着头,意犹未尽般把书放回书架上。
书店角落里有中文书籍,田蜜在一堆叶兆言陈建功苏童等里头看到一本不知哪年出版的《上海宝贝》,这个比较符合她的品味,拿下来随手翻到一页开始看。
落地玻璃窗外,阿列克谢刚刚吃完早饭。一辆黑色轿车慢慢滑行着停在露天咖啡座马路对面,车上下来一个男人,走到阿列克谢身边,俯下身子说了一些什么,他回头看过去,后排车窗缓缓摇落,一个男人在车里对着他点头微笑,阿列克谢立刻离开座位走到车边,坐了进去。
十几分钟以后,阿列克谢目送汽车开走,他张望着,对街的玻璃窗里,田蜜的背影还站在书架边。过马路走进书店,他在她身边轻轻唤:“田蜜,走了。”
田蜜看的起劲,没听见阿列克谢的声音,他又唤了两声,她这才象是突然被吓到一般全身一战,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板上。阿列克谢好笑地拍拍她肩膀,把书拾起来拿到收银台付了账,再握住她的手,领着她离开书店。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却意外地冰一样凉。
回到套房里,田蜜走进自己的房间,手心里沁满汗水,书滑得捏拿不住,脚下是松软的地毯,踩在上头如站云端,让人头发晕眼发花,心神不定。
开门,关门,背倚在门板上勉力呼吸。田蜜闭紧眼睛,全身开始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力气把眼睛睁开,无力地往床边走。
脚步停在雪白的床边。
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枝用木头雕出来的玫瑰花,和阿尔卑斯山别墅里的那一枝一样,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