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面对（1 / 1）

七十九

刺耳的电话铃声不断响起，半梦半醒的穆宇寰不得不拿起话筒，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是老于，和您说一下，蕊蕊有点发烧，别的没什么事儿。”

电话挂断后，他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呆愣，消化了一下刚才电话的内容，知道这部座机号码的人很少，只是家里的管事，他怕家里一时有什么急事找不到他，这也是他选个离家近的房子的目的。

头仍是钝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发烧？怎么会发烧，伤口愈合不好？还是着凉感冒了？哎，真得回去看看。走到厅里，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看了看表，下午一点多了，那他睡了多久？他还真想不起来了。

他到卫生间洗个澡，换了新的衬衣，刮了胡子，看起来好了一些。现在这种状态，他不敢开车，好在路近，他直接走了回去，冬日的清冷空气，让他感觉又精神了不少。

到家时家里很安静，昨夜晚睡，今天上午因为蕊蕊发烧又折腾了一通，现在大家都在补眠。他进了蕊蕊的房间，和守在房间的护士打了手势，让她出去了。

这是自那夜蕊蕊生产后，他第一次单独和她待在一起，她昏睡着，脸上带些潮红，仍然是憔悴不堪，他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他怕吵醒她，他想看看她就走，并不想让她知道。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看到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她的手就已经进了他的嘴。她猛然睁开了眼睛，但是没动，她要分辨一下，这到底是不是幻觉。

她现在仍然不能完全躺下，还是半躺半卧的姿势，所以视线比较高。他坐在床边，低垂着头，看不到脸，只见一头硬硬的黑发，右手拿了她的手放在唇上，左手的虎口张开贴在额头，大拇指和中指按在太阳穴上。

他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自己好像是睡着了，梦见蕊蕊又在为他按摩，很舒服，让他不愿醒来。他安适地叹了口气，就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哪里，他抬头时正对上她水汪汪的眸子。

他还没开口，她就抢先说，“我要你每天都来看我，每天两次，象以前那样。”

“好。”他费力地答应。

“从今天开始。现在就算你已经来了一次了。”

“好。”

他从头上，拿下她的手，“怎么会发烧？”

“你常来看我，不就知道了？”她颇为委屈地说。

他无言。

“你现在回去睡一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她直接下了命令。

“你也要好好休息。”他听话地离去。

穆宇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一觉儿睡的，真是舒服，他都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象这样睡到自然醒了。他的头倒是一点都不痛，可是饿得要命，赶紧叫人开饭，一通大吃。

吃完了饭，一看表已经快八点了，想起今天还答应再去看蕊蕊一次，就赶紧往南房去，走到门口又有些犹豫，不过既然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再说他也惦记着蕊蕊的烧退了没有。

蕊蕊妈和赵叔叔都在蕊蕊的房间里，他先给他们拜年，又说些客套话。他们表示感谢，又因为没照顾好蕊蕊的身体表示歉意，“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除夕晚上就是不肯睡，熬到夜里两点，结果今天就发烧了。到现在还在低烧，连奶都不能喂了，要不是你提前请了奶妈备着，那还不急死人呀……”

他心中已然明白了其中原委，就急忙打断了蕊蕊妈的话，“阿姨，你别这样说，蕊蕊的身体也很重要，”他转头看向她，她脸上的潮红不见了，只是更显苍白，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好说什么，就对她笑了一下，她也笑了。

从他进门起，她就在观察他的脸色，很显然他下午休息得不错，虽然还是很憔悴，不过脸色已经不象白天那样吓人。这时，保姆抱来了孩子给他看，他脱口说道，“天！几天功夫长这么大了？！”

所有人都笑了。孩子确实长得很快，他在出生后的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穿小了两个码的衣服了。蕊蕊妈骄傲地说，“不知道有多能吃，还能不长？医生说可以不睡保温箱了，我说不急，还是睡到满月吧，你说呢？”

“嗯，嗯，您说的对，就住到满月吧！我们穆家人都能吃，那饭是落下一顿也不行的。”对此蕊蕊也是深有同感。那时她时常问阿恒，你这么能吃，怎么会这么瘦，你把那些饭吃到哪里去了？阿恒只是得意地笑笑。

后来和大哥在一起后，发现大哥也是这样，生病的时候当然是不行了，病好了以后，那是天天带着她一起吃，结果她是越来越胖，大哥却只是健壮而已。

现在这个孩子，也是这样，蕊蕊的奶水本来很充足，喂豆豆的时候很是富余，结果到他这里，就很紧张，有时候蕊蕊都不知道到底是他吃饱了，还是奶被吃完了，因为总是点滴不剩。

蕊蕊手术后身体一直很弱，加上他这么个吃法，不管怎么补也都是象棵豆芽菜，好在他是日见茁壮，有时蕊蕊看着他，觉得根本就看不出是个不足月的孩子了。

此时他刚吃过奶，还挺精神，并不想睡，也不哭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抱着他的穆宇寰。“大哥，孩子还没起名字呢！”蕊蕊说。

“嗯——”穆宇寰想想说，“那就叫安安吧，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屋子里的人都不由想起，阿恒和这孩子出生时的波折，颇有些感叹。

蕊蕊妈赶紧说，“好，真是个好名字。一定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就在这时，穆宇寰突然感到手上、身上一阵湿热，安安尿了。他笑了起来，又不敢大声，怕吓着安安，就忍着笑，等安安尿完。

为了保护孩子的皮肤，蕊蕊妈不肯给孩子用买的尿片，还是给他用老式的旧棉布尿片，吸水量就自然少些。这一泡尿下来，穆宇寰的双臂是湿淋淋地淌水，胸口也一片印记。

等安安尿完，就被保姆接了过去照顾。又有人给穆宇寰拿来毛巾擦手，他笑着接过，边擦边说，“这小家伙，还挺有货呢！”众人都在笑着，唯有蕊蕊脸色巨变。

“大哥，你……”她有些尖利地叫着。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快速地垂下左臂，用衣袖和毛巾遮掩腕上伤痕，但他知道，已经晚了。“没事儿，我回去换洗一下就好了。”他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蕊蕊，故作平静地说。

周围那么多人在，蕊蕊也知不能说什么，就只好说，“记得你答应我的事。”眼里已含了泪。

“好。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转身离去。

穆宇寰的生活有了新的规律。他仍是午夜才睡，凌晨即醒，为了保持上午的精神状态，他起床后就去会所打球，回家早餐后，就去看下蕊蕊，接受检查。

白天他通常不在家，也经常在外面午餐，不过到了下午，他一定会找地方补眠，有时是回家，有时是去小房，否则他就无法通过蕊蕊晚上的检查。

开始两天他睡不着，但他已不敢再用刀片了，蕊蕊问过他，他不能撒谎，也不能实话实说，就只能沉默，然后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新的伤痕出现。后来他发明了新的催眠方法，他设计每次去见蕊蕊的话题，想象她的反应。结果这个方法很有效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一天两次的睡眠，让他的睡眠时间逐渐达到了五、六个小时，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随着睡眠时间的增加和睡眠质量的提高，他头痛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程度越来越轻，他的止痛药已经吃得少多了，烟酒的数量也减少了一些。尽管离蕊蕊规定的量还有些距离，不过蕊蕊也不想逼他太紧，说是可以慢慢来。

此时他再回忆起，蕊蕊生产后自己的那种状态，不得不承认，当初蕊蕊的坚持是对的，他那时的确不正常，的确是有病。这次，是蕊蕊又拉了他一把。

年后不久，他就又上班了，此时的他，面对公司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想想从阿恒出事到现在已有半年，这半年正值房地产界的寒冬期，振宇又因接二连三的家事面临种种困境，要是没有罗永浩在这段时间的鼎力相助，振宇到底会如何，还真不好预测。年前他对罗永浩的态度，真是有点过了。

没了阿恒，公司业务的压力大增，又加上他上班后状态不佳，又积下了不少事。现在的振宇，已经完全是蕊蕊和安安的了，想他们孤儿寡母今后的生活，就要全靠振宇了，他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于是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在工作中取得的信心，在生活上，蕊蕊对他的照顾，让穆宇寰慢慢地走出了痛失亲人的阴影，又焕发出健康状态下的光彩。

二月中旬，蕊蕊满月了，蕊蕊妈和赵叔叔打算离开了。在走之前，妈妈和蕊蕊进行了一次长谈。

妈妈和阿恒接触可算是很多，从感情上说，妈妈是很喜欢阿恒这个细致懂事的小伙子的，她一直盼望着有那么一天，阿恒和蕊蕊能成为幸福美满的一对儿，相伴一生。

阿恒的离世让蕊蕊妈也非常痛心，尤其后来听罗永浩说了阿恒去世的具体细节后，更是唏嘘感叹！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再痛苦再难过，逝者也是再难追回了，蕊蕊还很年轻，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

阿恒这个人，是很低调的，虽然蕊蕊妈在看到阿恒和蕊蕊在S市的生活条件时，已经知道阿恒家境很好，但是具体好到什么程度，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

而且妈妈也想过了，罗永浩当初的生活条件也可谓优越，蕊蕊还是没过好，那么阿恒的生活条件好还是不太好，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维持基本上的生活，只要蕊蕊过得开心愉快，她就很满意了。

蕊蕊和阿恒感情这么好，阿恒的家庭条件又不错，她很知足。毕竟蕊蕊是个带着孩子的单亲母亲，不看经济条件，单看阿恒的个人条件，也属于她们高攀了。所以，蕊蕊妈，对于他们两个人的不结婚，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等到这次因蕊蕊生安安，蕊蕊妈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穆家，享受到穆家优渥的经济条件后，她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她不由得去想，当初蕊蕊和阿恒的难以成婚，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蕊蕊妈的心里，是把穆宇寰当做一家之主来看的，她的看法也没什么不对，别说是现在，就是当初穆妈妈和阿恒在时候，穆宇寰实际上也具有相当大的家主权力。她的猜测也很对，当初蕊蕊的不结婚也的确是和穆宇寰有关系。

蕊蕊坐月子期间，蕊蕊妈利用原来在B城的一些老关系，对穆宇寰进行了侧面了解。他大小也算是个名人，是很好打听的。打听的结果是，蕊蕊妈认为他很“厉害”，这种厉害包括很多方面，有个人能力，也有个人性格，和个人生活。

蕊蕊妈和赵叔叔也观察过，穆宇寰这个人对蕊蕊是相当不错的，可以说有些家长式的溺爱，现在想来，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两点：一是因为安安，二是因为当初阻止阿恒和蕊蕊的婚事，也许只是因为蕊蕊的个人条件，对蕊蕊本身穆宇寰并没什么不好印象。

现在阿恒已经不在了，婚事自然无从谈起，那么蕊蕊和穆宇寰之间也就不存在什么矛盾了。唯一的矛盾就是财产方面，对于穆家的财产，没人能说清数额，她问过蕊蕊和罗永浩，两个人都不知道，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很多很多。

好在蕊蕊的性格并不太在乎这些，蕊蕊妈也只是侧面地叮嘱了蕊蕊几句，不要在乎身外之物什么的，觉得并没必要说太多。本来蕊蕊满月后身体仍然不好，她也很不放心，这要是蕊蕊在罗永浩那里，或者是在阿恒那里，蕊蕊妈是不会提出要走的。

可在这里，蕊蕊妈就很有压力，穆宇寰对蕊蕊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为他们提供的过于奢侈的生活，都让他们觉得自己的作用不大，麻烦倒是添了不少，穆家不在乎，他们自己却很在乎。

蕊蕊妈向蕊蕊明确地透露了几个意思：1、罗永浩人很不错，在蕊蕊两次遇到困难时都全力相助，尤其是这次在蕊蕊这么对待他之后，还能如此，这样的男人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现在阿恒已经不在，有些事蕊蕊应该考虑，当然不急，毕竟阿恒去世不久，蕊蕊心情需要平复，但是对罗永浩也应有所表示，否则很欠公允。

2、关于财产千万不要去争，以穆宇寰为人，他不会亏待蕊蕊，更不会亏待安安。以穆宇寰实力，别说蕊蕊，就是所有的娘家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说，豆豆，罗永浩不会不管，安安，穆宇寰也不会不管，那么蕊蕊自己的生活可以说不成问题。别的不说，单是阿恒给蕊蕊在S市留下的一层楼，就足够生活了，咱们贫民小户的人家要那么多钱干嘛？

3、穆家虽好，但不是适合久留的地方，如果蕊蕊思念阿恒，那么应该在身体养好之后尽快回到S市去，那里也是她和阿恒共同生活的地方，一样可以给蕊蕊心理安慰，妈妈还可以就近照顾。

对于妈妈说的这些，蕊蕊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阿恒去世太过突然对她打击很大，后来穆宇寰的状态又让她无法顾及自己，再后来就是生安安时也发生了意外，穆宇寰这面又再次出现状况，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她没有精力考虑任何问题。

随着穆宇寰情况的再次好转和稳定，以及安安的出生，蕊蕊也对自己进行了反思，她知道在阿恒带来的打击中，出现心理异样的不仅仅是穆宇寰和豆豆，也包括她自己。

她在安慰他的同时，也在下意识地把他当做阿恒的替代，来抚慰因阿恒的离开给自己造成的伤口。现在妈妈说的这些，让她不得不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无论她多么地留恋和不舍，阿恒，已经不在了，而她，或者说他们，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去面对没有阿恒的，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