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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永浩醒来时，房间里很暗，只有从窗帘缝隙里爬进来的几缕阳光，告诉他天已大亮了。
他口渴得厉害，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杯苹果汁，就一口气都喝了。他知道这是蕊蕊准备的。每次他喝多了酒，蕊蕊都会为他准备苹果汁，说是护胃，他不喜欢甜，她就再为他准备一杯水。
他以为蕊蕊一定还在书房上网，或是和豆豆在一起。没想到她缩在墙角。
那是房间里最暗的部分。
她把两个踏脚垫摞起来，坐在上面，胳膊紧紧地抱着收起的腿，脸埋在膝盖上，长发四散开来，垂到地板上，身上裹着厚睡衣，衣角被她攥在手里，扯得死死的。
永浩看着她，恍然觉得她只有几岁的样子，柔弱而孤独，让他忍不住要将她紧拥入怀。无论她犯了什么错，自己都可以原谅她，娶她时就决心要保护她、陪她长大，自己一定要做到。
永浩刚站到地板上，蕊蕊就猛地抬起头，满是防备地看他，象是个毛儿直竖的小兽。
永浩的自尊心很受伤，心头火起，但还是举起双手，一连声地说：“我不碰你，我不碰你，我要去上班，你到床上睡。”
蕊蕊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就挣扎着站起，她全身都僵了，不听使唤。
永浩慢慢地走过来抱她，她也没反抗。永浩把她放到床上，让她趴着，从脖颈开始给她慢慢地揉捏。怕引起她的反感，他尽量让自己的手隔着睡衣，有时手重了，蕊蕊会忍不住□□。
永浩的身体渐渐起了反应，他先闭上眼睛，又开始默默地数数，可怎么都不行。蕊蕊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用手推开他的手说：“不用了，你走吧！”
他紧咬牙关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蕊蕊又伸出脚踢了他一下，“我说了，不用了。”声音带着恼火。这一下很轻，却正中要害又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他痛得“哼”了一声，脸色都变了。
蕊蕊利落地转过身，把自己团起来，缩向床角，眼睛直瞪向他。这一系列的熟练动作，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在永浩身上，他黑着脸，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进了洗手间。
洗过澡后，永浩很意外地看到蕊蕊仍然坐在床上，以为她还不放心，就迅速地穿着衣服。
忽然蕊蕊轻声说：“罗永浩，我要离婚。”
永浩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蕊蕊从床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昂起头，清晰地重复着：“我要离婚！”
睡衣的带子没系，前襟四敞大开，她光洁的身体在幽暗的房间里闪光，永浩努力地别开眼睛不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她说：“蕊蕊，吵架可以，动手打我也无所谓。不过你要知道，在夫妻间，离婚是个被忌讳的词，不能象别的骂人话那样随便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会很伤感情的。”
“不是的，我是真的想离婚，罗永浩，我要离婚。”
永浩简直气结，她究竟在想什么？她要离婚，听她的口气，离婚仿佛是一件物品，她现在想要了，而他应该为她刷卡买单！
他突然起了一种恶作剧的心态，用办公事的语态反问：“你的意思是，我今天不去公司了，你现在也不睡觉了，你要洗澡换衣服，和我一起去排队办离婚手续。是这样么？”
蕊蕊没吭声，转过身，丢掉睡衣，爬上床，盖好薄被。
永浩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手还没碰到门，蕊蕊又平静地说道：“罗永浩，我是认真的。”
永浩心头，“突”地一跳。
敲门声很有节制，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持续不断。蕊蕊终于受不了了，她的头象炸开的一般疼，她不禁烦躁地大喊：“姐，怎么了？”
“有位小姐按门铃，说是和你约好了的，是你同学，开不开门呀？”
是美佳，昨天约好的了！该死，她又给忘了！这个脑袋扔掉算了！
“快来，快来！”蕊蕊胡乱地喊着，丝毫没想起，美佳这时还在楼下。
美佳进门时，看到蕊蕊顶了一头乱发，套件丝袍，光着脚站在门口，神色木然。不由得惊呼道：“天！丫头，你不是还没起床吧？都两点了！怪不得晓寒说，你现在是正牌少奶奶，你就这么过日子的？罗永浩也太惯着你了吧！”
蕊蕊站着不说话，只是发呆。
倒是保姆问蕊蕊：“就在客厅呀，还是去书房？”
“去书房。姐，你拿几听可乐过来，她不爱喝茶。还有给我冲杯咖啡，要浓，多放奶和糖，要不你拿过来我自己弄吧！”
美佳疑惑地看了看保姆，进了书房才问蕊蕊：“你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姐？我怎么不知道？”
“是保姆，后来雇的，你当然不知道。”
“保姆？！丫头，你有毛病吧，找个保姆用得着这么年轻漂亮吗？你到底是找人给你干活，还是给罗永浩找机会出轨？”
“我只不过是自己图个赏心悦目罢了，再说这样对豆豆也好，幼儿园的老师，不都是年轻漂亮的么，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美佳严肃的摇摇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呀，就凭你们家罗永浩那条件，明摆着是个让小姑娘吃了，都不会吐骨头的主儿，你怎能不防？不是我不信任他对你的感情，你们俩的事我们都了解，这几年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我是不信任那些女孩子！丫头，你的生活□□逸了，你不了解外面的那些拼杀，已经激烈到了什么程度！”
保姆进来送东西，美佳停了嘴，只是不住地打量她，美佳突然问：“姐，你也是大学毕业吧！”
保姆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呀，你怎么知道？我们那个学校很没有名气的。”
“你气质好呀，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么！”美佳皮笑肉不笑地恭维着，回过头狠狠地剜了蕊蕊一眼。
说实话，蕊蕊还真不知道自己家的保姆也是大学毕业，不过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看着蕊蕊懒懒的样子，美佳很有些担心，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题：“乔颖睿，你怎么了？我总觉得你不对劲，从昨天我见到你，就觉得你有问题，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蕊蕊静静地望着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可以说么？自己那些隐秘的痛苦，那些毫无缘由的抑郁，她多么想向人倾述，她觉得她都快要疯了！
可美佳会理解么？尽管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姐姐。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蕊蕊泄气地想，不过是被当做，不知世事艰苦的闺中少妇，在无病呻吟的做作罢了。
美佳知道她闷葫芦的性子，也不好过于追问，渐渐地说起自己毕业后在G城的生活。
五
永浩离开家时连早饭都没吃，心里满是烦躁和不安，他知道这些都是蕊蕊造成的。他有些嫌恶自己，总是被她扰乱心绪。多年的打拼历练，他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心，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看破红尘，习惯交易。
其实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粘上蕊蕊就是个错误，娶她更是天大的错误，纵然他能口若悬河地和其他人辩驳，却说服不了自己。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和蕊蕊在一起是犯了大忌，违背他的做人原则，没有利益，只有风险。
他就象是个已练成绝世武功的高手，本来没有弱点，却偏偏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个弱点，而且是个必死无疑的弱点，这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但他也明白，如果能让他再选一次，不，不仅仅是一次，即使千次、万次，只要让他遇到蕊蕊，他还会这么做。对她，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
他曾经怀着侥幸的心理，这样想过：娶了她，朝夕相处的平凡琐碎，将是最好的刻刀，可以将一切刻画得面目全非，若干年后，在疲惫的婚姻中回忆当初的挣扎，也该是件颇为有趣的事吧！
他带着这样的恶毒，得意洋洋地过着日子，精于算计，狠绝出手，从低到尘埃的艰苦中，一步步向上爬，凶恶、坚忍、极富耐心、专心致志。他很成功——在蕊蕊一切正常的情况下！
每当象今天这样，被蕊蕊搅乱了心神，他就会恐慌地发现，原来还在，原来那个足以致死的罩门，还在！这种懊恼和愤怒是巨大的，令他无所适从，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闯进了心里，就再也弄不出去了？！
停好车子后，罗永浩在心里大吼一声：“乔颖睿！你见鬼去吧！”就昂扬地走进了公司大门。
他的公司很小，在一幢灰扑扑的五层楼内，占了一楼的一半，只有几间，其中最大的一间是会议室，最好的一间是财务室，其次才是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和员工的办公室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独立的而已。
整个公司几乎没什么装修，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连公司的牌子，也只是挂在走廊里的铁拉门上，小小的，上面四个字“浩远公司”。员工数量也少得可怜，来来去去的，加起来还不到10个人。
公司所处的这个地理位置也不好，这里已是城市边缘，往东再走10多分钟就是农田了。好在并不偏僻，西边就是几路公交车的终点站，也是几路郊区车的始发站，人来人往的地方吸引了附近的一些农民，成了小商贩，近几年已形成了一个农贸市场。
这里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廉价的，惹人厌烦的，恐怕没有哪个真正的城里人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有时间的时候，罗永浩会站在办公室的窗子前，透过围绕院子的铁栅栏，凝望着那脏乱的地方出神。员工们都不理解，老板怎么会让办公室的窗子朝向这边，他们宁愿自己办公室的窗子，朝向楼后面的空地，最起码会安静些。
几乎没人知道，这幢灰扑扑的楼连同整个院子，以及院子后面和农田之间的那一大片不毛之地，都是罗永浩的！
在他眼中这块地是握在手中的一张巨额支票，他在等，等那片带着金钱味道的脏乱大些，再大些，他就可以兑现他的支票。
他并不着急，相反，他很有耐心，他的耐心来自于他强大的自信和野兽般的本能。有时他甚至觉得，这种充满希望的等待给他带来的乐趣，远远超过梦想实现时的快乐，真到了尘埃落定的那天，他想，他应该是平静的。
这是他在B城的第一笔产业，能够得到它，靠的是技巧和幸运。他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钦佩这句话里所包含的，通透的人生态度，更喜欢这句话的顺序。什么事都要先“谋”而后动，动则全力以赴，至于结果就不应该太在意，因为那不完全属于你的能力范畴。
他认为心心念念地想着最后的结果，会严重影响一个人的思考力和判断力。做事就要全神贯注，不计较得失，把任何一桩生意都当做一种游戏，一件艺术品，一道数学题，或者牌桌上的一副牌。这样你才能快乐，才能超然，才能发挥你的聪明才智。
当然他也不是赌徒，他的超然完全来自于他的谨慎。从有自己的生意开始，他就按照着固定数额给自己发工资，工资标准是：薪水最高的员工的二倍。
他要求自己必须把生活支出和生意投资分开，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生活工作两方面的快乐。生活方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体验过创业之初的艰辛，正是这种艰辛给了他奋斗的热情，他不想因一时的成功而失掉这份热情。他更不会因贪图生活的安逸，患得患失，影响生意上的决断。
如果让罗永浩用一句话来评价自己，他会说：我是个善于谋略，勇于行动，颇具耐心的生意人。
六
进了公司，罗永浩就忙得一塌糊涂，员工们的情况也都一样，因为公司有四个工地在同时开工，近千人的施工队伍需要管理，他的管理原则就是高薪、高效。
在办公室里忙到十一点，又开车看了两个工地，接打了无数电话，已快三点，他累得头晕眼花。这时才想起，今天还没吃过饭，喝了瓶水，他开车慢慢地转悠起来。
六月的天气热得不像话，车子里的冷气很足，下午的阳光还是让他头晕目眩。等到他恍然发觉时，车子已进了自家停车场。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在电梯里，他拿出钥匙。蕊蕊应该还没起床，悄悄地走进去，就可以看到她的睡颜，如果动作轻一点，还能在她身边躺一会儿，豆豆要将近五点才回来，还有两个小时，真不错！他笑了笑，关掉手机。
到家后，发现卧室整理过了，保姆正在厨房做饭，说是有客人，临时再加两个菜。永浩有些失望，只得洗澡换衣服。然后去书房敲门，他以为来的客人是晓寒，意外地发现，居然是美佳！
“呀，妹夫，回来了！”美佳热情地打着招呼。
虽然永浩大美佳七岁，但因娶了她们同寝的小妹乔颖睿，其他的三个女孩儿，都这么叫他。他和乔颖睿差十一岁，这种年龄差距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和她的亲戚朋友在一起时，他得“服小”做妹夫，和他的亲戚朋友在一起时，她得“装大”做嫂子。
趁永浩陪美佳说话，蕊蕊简单梳洗了，换了件家居的连衣裙出来。让她感到有些怪异的是，她一回到书房，两个人突然就不做声了。
保姆叫“开饭”时，美佳再次惊异，“你们家吃的这是什么饭？”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永浩和蕊蕊居然异口同声地回答：“早饭。”
美佳做晕倒状。
蕊蕊心中也有些诧异，自己才吃早饭正常，因为一直在睡觉。没想到的是，永浩也没吃饭，却在外忙了将近一天。估计是今天早上被刺激到了，小小的愧疚，在蕊蕊心里默默地翻腾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很愉快。大家都很熟悉，心情也很放松。尤其是蕊蕊，明显地高兴，她在弥补，尽管心里知道，很可能于事无补。
这场景让三个人都想起了大学时代，在她们毕业前后，有那么一年多的时间，罗永浩经常被她们三个蹭饭。那时晓寒还总是教训他：“罗永浩，你得包赔损失呀，你把丫头拐走了，你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蹭饭的机会么？”
上大学时美佳因为复读了一年二十岁了，是老大，晓寒年龄正常，十九岁，排老二，冰纯上小学时提前了一年，十八岁，成了老三。而面对年龄超小的，只有十六岁的蕊蕊，大家觉得叫老四不足以显示其特殊，于是叫她“丫头”。
四个人中，只有蕊蕊是B市的。毕业后，本着哪来回哪去的分配原则，美佳回了家乡G城，G城是繁华的南方大都市，美佳是很愿意回去的。
晓寒闹着要留在B城，她父母想尽了办法，才把她留在了B城，弄了份正式工作。
冰纯为了陪继续读研的男朋友，在没有正式工作的情况下，飘在B城，好在艰苦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她男朋友硕士毕业后申请到了加拿大一所大学，正准备去读博，而且要给她办陪读。
冰纯明天举行婚礼，这也是美佳千里迢迢赶来的原因，“哎，我已经错过了你们盛大的婚礼，不想再错过冰纯的。晓寒现在还总在我面前显摆，说当初你们的婚礼有多么好，只有我一个人错过了！”
“你活该！我的婚礼你不能来，冰纯的就能来，怪不得你不敢住在我家里，是想到，我一定会赶你出去吧！”美佳是昨天到的，晓寒接了她，就住在了晓寒那儿，晓寒自己住出租屋，虽然条件差，却比蕊蕊这里自在些。蕊蕊心里明白，不过到底有些吃味。
“你敢！这个家里还是妹夫说了算，到时候看他是帮你还是帮我。”
“别，别！在这个家里，我排老六。”永浩急忙辩解，见两个女孩都看向他，就继续解释：“在我们家，蕊蕊老大，豆豆第二，小慧（保姆）第三，还有拖布、扫把当老四、老五，我只能行六！”
听他这么说，连躲在房间里的小慧都偷偷笑了起来。
“你怎么不把晾衣架和排烟罩都排进去呢？”蕊蕊嗔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知道你俩感情好，别在我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了！”美佳心里确实很羡慕，晓寒也她面前不止一次表露过这种羡慕，没想到寝室里年龄最小的两个人，却最先结婚。尤其是蕊蕊，孩子都那么大了。
美佳一直等到豆豆回来，和他玩了好一会儿。期间晓寒来电话催了几次，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按照习惯新娘的女伴要在头一夜压床，纪念一下少女时代，所以今晚蕊蕊，美佳、晓寒都要去冰纯那里过夜。
临出门时，永浩把化妆镜和口红递给蕊蕊，又问道：“你有钱么？”
“我不想买什么，再说我带了卡。”
永浩叹息了一声，从抽屉里找出一只红包，又从钱包里取二千元现金。“不要那么多，一千块就好。”蕊蕊急忙说。
永浩就挑出十张最新的钞票，塞进红包，然后在上面写好贺词和名字。这才交给她。
美佳在一旁看着，想起刚刚永浩对她说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她要乘明天下午的飞机回G城，只有这一夜的时间可以好好利用了。
永浩把美佳和蕊蕊送到冰纯家后，就离开了。
喧嚣的B城，夜色渐起，华灯初放，这样美好的周末，永浩却觉得无处可去。他想了想，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小慧他今晚也不回去了，就把车开去了自己的一处工地。
小慧放下电话，对豆豆喃喃地说：“妈妈不在家，爸爸也不肯回来了……”
豆豆一心一意地玩着玩具，根本没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