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青梅酸落落(1 / 1)
塞上风吹,无边绿毯一样的草原滚着一道道波纹。
两个少年骑着马飞驰相较,乌发飞扬,青春鼓荡。
“等等我!”落在后面的小黑马有些气喘,马上少年撅着嘴,喊着前面的人。
“哼,真没用。”跑在当先棕色大马上的少年打转马头,俊眉星目,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不行,不等你了,不想等你了。”转身,纵马狂奔。
黑马上的少年怕了,大叫起来:“三少,等等我!”
“三少,等等我啊!”声音都颤了。
然而前面那一骑并未有所动,奔得越发迅捷,很快变成一个小小人影。
“三少,三少!你怎么不等我!”
小黑马上的少年惶急惊怕,拼了命地驱赶着□□的马。
此时,又一个白色身影飞驰而来,与他并驾。
“少艾!”黑马上的少年看到眼前人,大喜过望。“少艾快,帮我追上三少!我赶不上他了!”
那白马少年少艾冲他笑笑:“我是要去追的,不过不是帮你追。你自己慢慢跑吧!”
一鞭下去,绝尘而逝。
“少艾!三少!”黑马少年又急又怕,身下马儿感受到他的情绪,再也不肯跑动,原地打起转来。
“小二黑,跑啊!去追他们。”
小黑马打个响鼻,念了一句诗。
流光到底把人抛。
黑马少年愣住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有人在他身边停下,饶有兴趣地问。
长得很潇洒,问得很轻松。
“无衣!无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追不上他们了!怎么办?”
“你追不上他们,关我何事?”那个人酒窝一跳一跳的,打量着他的马,“这小黑马真丑,有趣,有趣。”然后转身走开了。
“无衣不要走,连你都不理我了吗?”
“无衣!寒无衣!”
“人都走了,你喊什么?”
黑马少年泪如雨下,并不回答。
身后那人说,“反正你也追不上他们了,这马就废了吧。”
剑光一闪,黑马一声长嘶,四个脚从膝关节处被削断了。
马上少年立刻狼狈地摔在草地上,连翻了几个滚。
“小二黑!”他惊惶地叫着马的名字,转头怒视那砍马的人。
“司空少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砍了我的马,我就追不上他们了!”
“喊什么?我很早以前就追不上了。”他笑,“不如你留下来陪我?”
“不要!”
美丽的少妇手握钢刀:“我是活不下去了,你陪我好么?”
可爱的少女捧着蛋糕:“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你陪我好么?”
温柔的少年站在马路对面:“我死了你就原谅自己了,你陪我好么?”
少年捧住脑袋,抓着自己的头发,狂叫:“不要!”
眼泪收也收不住,越流越多,如喷泄之势,倾满全身……
“唰”,重穿从噩梦中惊醒,正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从水里拎出。
下一秒,又被浸摁到水中,直至没顶。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再次冲出水面,浑身水落如瀑,不由大喘一口气。
“真没用,居然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有个轻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冷咧,富有磁性。
那人拿个刷子,在她光裸的身上来回刷两下,又再塞回水里。
“早知道这样,当初在莫非岛,我就收了你。”
再度拎起,刷子下的力更狠了。
“没用,怎么这么没用!”
那声音在水声里起伏,压抑着怒气,似乎还有几分熟悉。“白长了一副聪明眉眼。”
“阿秋!”重穿一下呛了水,咳嗽了两声。
那人手里动作停了。“醒了?”把她放下,靠在木桶边上。
“也好,差不多洗干净了。”
重穿抬起眼皮。
眼前这人身材高大,气势迫人,相貌却是平常,只是有几分面熟。
是谁?
“洗够了就起来吧,要在水里泡多久?”
重穿很想给他个白眼,可是没力气那么做。
大哥,你被人挑了手筋,下了药,差点先奸后杀,然后在水里泡半日,还能活蹦乱跳的?
“真的是个废物,唉,这点事还得我来做。”
虽然是唠叨,听着还有几分欢喜。
那人将她捞出来擦干,然后裹上一件袍子,放在床上。
又拿过一块干净棉布,将她头发裹住,一点点地吸渗水分。
方才在水里洗刷的时候,重穿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镗的白羊,然后又像广式靓汤里的汤渣一样被捞起;但是现在这个人擦她头发的动作,又温柔得让她回复了被宠爱的人的知觉。
等她头发不再渗水,那人站起来,走了。
临走时吩咐一句。“自己待会儿,别做无谓的事。”
无谓的事?重穿眉毛轻挑了一下。
不会的,她没有那么无聊。
那日事毕,司空前脚刚走,左岸书后脚就进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真想让千里公子看看你这个下贱的样子。”
重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笑道:“羡慕吧。你就算下贱到脱光了,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左岸书气得上来就是几轮耳光。
重穿偏了头,吐出带血的两颗牙齿,笑得更欢快,配着肿胀的脸,很是古怪。
“说句实话激动成这样。”
以前不出声,是不想受多余的伤害,但人被逼到一定境地,也得把自己的底限亮出来。
左岸书抽出剑来,僵硬地对了她半日,终究没敢再下手。
“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知羞的女人。”鄙夷的声音冷硬得像冬天里刮铁锅的铲子。“发生了这样的事,好像也无所谓。”
“我有什么好有所谓的。”重穿淡淡道,“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
左岸书冷笑道:“你是想得开?那重千里呢?重千斤呢?还有那个寒无衣呢?他们也能这么想吗?当你是被狗咬了一口。”
重穿心里一阵钝痛。她说的对,这些人不会无所谓。
在这个地方,失去清白是天大的事。
她不是怕人家嫌弃自己,只是怕他们为自己难过。
左岸书得意地看着她终于有些黯然的表情。
放了个东西在她身边,就走了。
那是一把匕首,青铜为把,滟滟流波,锋锐无比。
是重千里给她的春波,平日她藏在靴帮里,估计是被俘后他们搜了去。
如今又还到她手里。
这是干什么?总不是物归原主吧。
转念一想,明白了。
知道她现在无力运功,怕她有心轻生,却没有趁手武器。
重穿冷笑。
换了以前的自己,或许会吧。
但再世为人后,她知道,自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尤其,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意的人存在,这样的行为,只能带给他们更大的伤害。即使是以爱的名义,伤害终究是伤害。
不,她是不会再自杀的。为了他们,她也得活下去,也为自己,挣一个未来。
不过是断了手筋,非自愿地跟人睡了一觉,但凡她对那些人还有意义,就不会动这个念头。
最主要的,万一她不幸又没死成,再穿一次呢?
穿穿相报何时了。
不过,由左岸书的态度,能判断出三点。
一,左岸书也是受命于人;
二,她被人挟持,但对方要的是活口,而且得零件完整;
三,有人想制她于死地,又不敢违逆上意,只希望借她自己之手,故此反复折磨。
之后,她就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水桶里沉浮了。
此刻躺在床上,只觉头重眼花,身上滚烫,显然是高烧的症状。
这两日精神肉体负荷太大,方才又浸了水,身子终于顶不住了。
正抑制不住地哆嗦,嘴被人轻轻撬开,一股苦涩的液体流入肿胀的咽喉。
之前那个高个男子回来了,给她喂药。
重穿配合地吞咽着。
不论这个人是谁,总归比没人照顾的境地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她从不轻易喜欢什么人,也不会轻易去恨。那都是很累的。
吃完药,那人用毯子包住她抱起,出门,放在停在外面的一辆深色马车里。
药配得挺高明,而这个人的怀抱,不知道为什么,颇令人觉得安心。
这是重穿再度昏睡前的两个想法。
接下来的日子,重穿一直就躺在马车上。
从马车颠簸的频率和程度看来,行车速度并不算快。
那人一半时间在外面骑马,一半时间会进来车里陪她。
自那天之后,他不再跟重穿说话。
只是到点喂药,喂饭,擦身,甚至帮助她解决其他生理需要。
一个做得坦然,一个受得也只好坦然。
不然怎么办,对没有选择的事,必须想得开。
重穿此时已经记起来,这人正是丐帮帮主的那个弟弟,梅嘉狄。
一个本来应该跟她毫无关系纠葛的人。
但是这个人,现在在她身边,做着最亲密的人做的事。
有时候她醒来,会发现这个人把她抱在怀里,安静,平和又温暖;
慢慢几次之后,即使没睡觉,他也会抱着她。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地抱着。
重穿发现,自己几乎开始贪恋着这个慢慢习惯的怀抱。
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跟这个人血脉相依。
手,轻轻掠过她的头发,手指很修长,非常漂亮。
白天清醒的时候,她很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睡梦里,她总在皱眉头,会咬牙,会无声地流泪,瑟瑟发抖。
这是自己也有过的经历,所以看了,特别触目惊心。
“你长着她的五官,其实性子,也有些像。”
男人慢慢低下高大的身子,在怀里少女皱紧的眉头处轻轻印上一个吻。
再抬头的时候,一双细长的眼睛,酝酿着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情绪。
手轻抚过她的脸庞,少女睁开了眼睛。
“你说的她,是我的母亲吗?”
重穿看着眼前这对似曾相识的凤目,很平静地问。“曲一没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