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吹我东南行(1 / 1)
“衣服鞋袜都带齐整了吗?”
“十八,我总不能穿着草鞋行走江湖吧?”
“丸药地图啥的都带上了吗?”
“放心,我不识路,还有寒无衣呢。”
“桌上那包点心呢?这一路几个时辰没得吃呢。”
“我今天一直被你填鸭,恐怕没机会饿。”
“练功秘籍和武器随身带了吧?收好些,别乱丢让人拿了。”
“我那功夫就我能练,丢了也没事。”
从早上收拾包裹开始,一直到码头上了猛浪叔的船,十八的唠叨就没停过。
等他第十八遍问“衣服鞋袜都带齐整了吗?”
重穿终于忍不住,喊一声:“十八!我要走啦!”
十八愣一下,又道:“行走江湖一定要小心,如果有啥不高兴,就回来吧……”
重穿点头。
猛浪叔怕他们再罗嗦,开篙起航。
重穿看岸上的十八傻兮兮地扁着嘴,一双对眼水汪汪的,鼻翼翕张,心里一阵冲动。
一个“十八步”飞下船,紧紧抱住他。
“十八,我就出去转悠一下下,办个小公差,马上就回来的。”放开,拍拍胸脯说,“你师妹我天纵奇才,轻功盖世,你瞎担心什么?”
十八擦擦脸,哼一声道:“我是担心你祸害江湖。”
重穿笑,一跃回船,挥手。“十八,师傅拜托你照顾啦!”
十八回手,改冲另一个喊道:“寒公子,寒无衣!照顾好我小师妹!”
一直在船头看戏的寒无衣面容一正。“十八放心,一切有我。”
回头看身边眼眶红红的小人。“难受吗?”
重穿点头。“我想起家乡一出很有名的戏。”
寒无衣:“何戏?”
重穿:“十八相送。”
过了一桥又一庄,十八相送断人肠。
年节刚过,重穿和寒无衣就被打发上路了。
这一趟要去的,是广西始安郡的夜月谷。
“二月十四,夜月谷有个武林大会,要推选武林盟主,你替为师走一趟,顺带拜会下谷主,看一看江湖。”胡笳如是吩咐,给了重穿一张请柬。
请柬上书——诚邀朝思暮想之逍遥二仙莅临大会。
重穿疑惑地看看胡笳。
胡笳嘻嘻一笑。“没错,朝思暮想之逍遥二仙,说的就是你师傅我和戚先生。”
情人节的武林大会,新鲜。
早听闻这夜月谷主甚是神秘,此次终于要揭开面纱,重穿不免有几分好奇。
虽然岛上日子逍遥,但许久没出门了,总是兴奋。
一路与寒无衣相伴,两个功夫即不错,人也机灵,加上精于药石,道上自然有惊无险。
不一日到了临桂县城。因临近武林大会,街上满是形色江湖人物,家家客栈爆满,两人寻宿无方,寒无衣提议先找地方吃饭,再做打算。
打听了此地靖江酒楼酒香菜醇,就在二楼找了个座,点了扒丝芋头,黄焖土鸡和酸炒干鱼仔,要了壶当地名酿唤做瑞露的,吃喝起来。
这临桂县城风景甚美。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荔浦芋头粉糯不柴,黄焖鸡块香辣适口,干鱼仔由小河鱼烘干配上西南地人民最喜的酸笋、酸豆角等炒制,不惯的人闻着有股怪味,爱吃的却觉异香扑鼻。
那瑞露酒,色泽明澈,入口绵柔,蜜香清雅,回味甘醇。
两人久居海岛,难得品尝陆上佳肴,一顿饭吃得甚是香甜。
这酒楼声名在外,生意兴隆。除了小小两个雅间,余人皆在大厅就坐。
重穿与寒无衣这一顿饭,就在隔壁几桌江湖人士的闲谈八卦中消磨。
基本上,众人说的都是两日后的武林大会。
重穿听着也不甚在意,直到有一桌人提到了“秋水公子”名号,才竖起了耳朵。
“方才在街上看到一个武当三代弟子,被秋水公子一剑削去了半边头发。”
“却是怎么得罪了他?武当好说也是名门大派,怎么这秋水公子下手这般不留情面?”
“唉,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身手,少年人成名早,脾性骄傲,行为嚣张也在所难免。”
“是啊,素闻秋水公子剑快如电,人又长得潇洒,不知道多少江湖少女为之倾心。”
重穿听了,怦然心动。一双筷子凝在空中。
三少,你就在附近了吗?
寒无衣见她异常,用筷子打她手一下。
“吃饭发什么呆?”笑,“莫非听人说起这秋水公子,动了芳心?”
重穿闻言脸一红,并不说话。
寒无衣见她竟然脸红,混不似平日反唇相讥的劲头,倒愣住了,默默看她半晌。
却听得另一桌有人冲先前那两个嗤笑一声,加入了讨论。
“两位只知秋水公子剑快,要我说,比起流光剑客,这秋水公子还得靠边站。”
那两人自是不服。
“哦,兄台说此人剑快,有何根据?那秋水公子剑削武当弟子,一招得手,我们可都是亲眼所见!”
“嘿嘿,这流光剑客,一剑就卸了邯郸三杰手中武器,你说他的剑快不快?”
八卦口角寻常,厅上众人本是随意观之,听闻此言,却俱各动容。
那邯郸三杰乃是三个同门,成名十载,要说有人能一剑挑飞三人武器,除非武当掌门,或者峨眉名宿那样的实力才有可能。一时众人对此话都是半信半疑,但对那流光剑客的快剑,多少有了认识。
只重穿心里暗自鄙夷。心说那邯郸三杰不知是什么货色,个流光剑客打败了他们,就敢跟三少叫板?四年前三少的剑就足以惊艳武林了。
先前那两人声音没有了开始的底气,却始终有些不忿,撇嘴道:“这流光剑客如真有此功力,多半已年近不惑,怎比得秋水公子,少年英侠,风流倜傥,前途不可限量!”
重穿不由点头,也没留意寒无衣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古怪。
却听另一人以更不以为然地语气哼了一声,道:
“你们知道什么?这流光剑客不及弱冠,若论长相,嘿,不是我九霄剑蒋平说嘴,在下行走江湖十六年,还没见过一个少年剑客,能长成流光剑客那个样子!”
重穿鼻子要歪了,这人牛皮真是吹上天了。
说有人比三少剑快,她凑合忍了,说有人比三少更帅,那怎么可能?
寒无衣看着她表情风云变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此时却见重穿回过头,对着那蒋平笑嘻嘻问道:“这位大叔,你见过秋水公子没?”
蒋平一愣。“那倒不曾。”
重穿道:“若是不曾见过,怎么敢肯定那流光剑客,就比秋水公子帅呢?”
方才两人趁势起哄,频频点头道:“这小——姑娘说得甚是,九霄剑言辞未免太夸张。”
蒋平面色一正。
“姑娘,如果你见过那流光公子,就能明白我说的话了。”突然大嘴一咧,笑道,“不过没见到,是你的运气,不然,只怕一见误终身啊。”
重穿微微一笑,伸手到他嘴边。“大叔,你嘴角有粒饭。”然后在蒋平发呆的辰光回过头。
慢悠悠道:“如果没见过人,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讲了。”
伸手:“小二,结帐了!”
与寒无衣两个付了银子,施施然下楼去了。
此时,原先那两人还在就此话题争执,而九霄剑蒋平却不再发言。
周围人定睛一看,发现此人的舌头与嘴唇不知何时肿成一片,不由相顾骇然。
重穿走了两步,发现身边人并没有跟上来,转头,看到寒无衣停在路中央,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心中一颤。“怎么了?”
寒无衣道:“那个人怎么得罪你了?”
重穿继续装傻。“什么?”
寒无衣道:“行了,你给他抹了赤蝎粉在嘴上,这点小把戏我都看不穿,白教你这两年。”
重穿知道瞒不过他,默然。
寒无衣突然有些气。“你平时没这么霸道啊?这是哪儿来的邪火?”
重穿沉吟片刻,自己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只是,“谁叫他空口胡吣?”
“他说什么了,不过是些江湖风话。”寒无衣道。
重穿挑眉不语。
“秋水公子,是重千斤?”
重穿猛抬头,正对上寒无衣一对晶光闪闪的眸子。
吸口气,“是。”
寒无衣突然笑了。“我还真有些好奇了,此人到底帅成什么样子。”
重穿见寒无衣的无数笑,没有一回像这次那样,叫人心里不舒服的凉,即使脸上那般灿烂。
正要说什么,寒无衣已经别开头,转身向前走。
“跟上,找不到客栈,只能去那儿投宿了。”
此时静江客栈楼上雅间,有数人凭窗观望。
一着紫色锦袍的白面公子,一面挥扇,一面笑吟吟地对着身边人说:“秋水公子真是魅力无穷啊,却不知这个为你出头的姑娘,又是哪里认下的红颜呢?”
那秋水公子长身而立,剑眉入鬓,一对湛湛眼眸灼灼盯着路上那两个身影。
少年身段修韧,面目潇洒,长发结成一束在脑后,一袭杏色长袍简洁优雅,气质飘逸非常;
少女用鹅黄丝带绑了两个大辫垂在耳侧,身上衫袍显见与少年同款,飘逸外又带了一份精灵;
两人都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相貌,但站在一起,硬是姿彩出众,使人侧目。
秋水公子盯着那少女半晌,待看到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后,心头大震,脱口而出:
“原来是他!”
身边的紫衣公子见状奇道:“莫非你真识得这个姑娘?”继而以扇抚嘴,笑,“虽不是绝色,倒也别有一番味道哦。”
左右一群都哄笑起来。
* —— * —— * ——
寒无衣带着重穿,行到后城一条闹中取静的街上,在一间铺子前停下。
重穿抬头看那匾额——千金坊。
“这是哪儿?”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家开医馆的吗?”
寒无衣拉起她手,走了进去,对台面上小伙计道:“跟你们龙胜老板说一声,小宝找他。”
那小伙计虽觉突兀,但看他仪表不凡,又能说出老板大名,不敢怠慢,略带狐疑地进了内室。
重穿掩嘴偷笑。“小宝……”
寒无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要这么叫我,我也不介意。”
只有家人会这般叫我。
没一会,就听有脚步声从内室传来,甚是惶急。
“唰”的一声,一个半老头子掀了帘子跑出来,一看到寒无衣就激动地要跪下行礼。
“世——少少少少爷,您怎么来了?”
“免了免了。”寒无衣早有准备,一下托住他身子。“是我自己来这边办点事,今日客栈全满,你帮忙给我和这位姑娘安排个清净的住处吧。”
重穿偷偷吐舌头。寒无衣好大少爷威风。
那老板听到寒无衣说“给这姑娘安排”时,恨不能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这老板龙胜,本是寒王府世袭二十五个乌衣卫之一,被派驻到始安郡管理这边的医馆生意。
说起寒王府家的宝贝世子,那真是历经千辛万苦,越过无情岁月,在寒王他老人家四十高龄那一年,才款款落地。
这之前十年内寒王屡得贵女,这之前五年内寒王空有满府佳人,嗷嗷待孕,愣是一无所出。
所以世子降世,今上大喜,赐名号,赏财帛,大赦天下,举府欢庆,万千宠爱集一身。
寒宝来不愧宝来。
虽然出生即丧母,但自小身边除了七大姨八大姑,还有一个老祖宗,七个小娘娘,四个姐姐,外加专门伺候他衣食住行的各色丫鬟近百人,个个都是寒王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
便是当朝太子,都没有这样的温柔待遇。
世子模样可爱,性情疏爽,又天资聪颖,阖府上下无人不喜。
这一个宝贝疙瘩养到十四岁,老祖宗年寿大了心急,想在临上天前看到寒王府后继有人,呼天抢地授意寒王速速给世子完婚以了结心愿。
考虑到当年自己非要晚婚晚育,结果搞得家势不兴,差点绝后,寒王就同意了老太太的要求。
只是一来寒无衣反对得厉害,二来合适的世子妃人选仓促间不能寻得,后来也不知道哪位缺德姨娘出了主意,说找个绝色少女,给世子开了荤,他尝得滋味自然就会乖乖就范。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刚满十四岁的寒无衣,被家人扒光洗净,同另一个被扒光洗净的美丽少女一起卷进了一床精美的铺盖。
等翌日老夫人率寒王爷四姑娘众姬妾兴冲冲赶来验收时,只见那可怜的姑娘独个缩在大床一角,瑟瑟发抖,而他们的寒宝来少爷,裹着床单,气势如虹地坐在桌旁,面色发青。
当时某个丫鬟试图去搀扶寒少爷洗漱时,他如受电击,突然狂呕起来,呕得撕心裂肺,把众人吓得不轻;接着,各姨娘和四位姐姐,甚至老太太,轮番上场,但只要一试图触碰他身子,立时抽搐。
这以后,寒世子就落下了怕女人的毛病。老祖宗寒王爷悔之不及,大叹矫枉过正。
眼看这病愈演愈烈,只要有女人靠近,无论美丑年纪,世子都会出现不良身体反应。无奈之下,寒王请来昔日江湖道友戚先生,将其带离了王府,远居海岛习医治病。
一边又命人在本国各地设立“千金坊”医馆,于民义诊,盼能积德。
虽则王爷下了死令,此后府内无人再敢讨论世子此病,但阖府上下,谁都知道这是老祖宗寒王爷心头大患。寒王自叹,看世子这模样,即使没有断袖之癖,自己一脉无后,已是可以预料的结局了。
或许真是天意吧。
没曾想,消失经年的世子今日出现在始安分铺,居然还带了一位姑娘同行。
而看世子与她相处的情形,不但没有发病,还颇为亲近。
这消息要传回王府,绝对是一场极大的欢喜风波。
龙胜那眼,就跟长在重穿身上一样,来回逡巡。
嘴角诡秘地上扬。
不错不错。零件齐全,年岁相当,虽则不是那种优雅高贵的大家仕女,倒也清秀可人,落落大方。
其实就如今老祖宗和王爷的心思,只怕凡是女子,管你无盐丑妇,还是落魄乡民,只要少爷肯接受,都是好的。一面想着,一面禁不住老泪纵横,辛酸欢喜。
这一番表情和打量看得重穿心里直发毛。
寒无衣在边上暗暗好笑。
半个时辰后,两人就被安排在一处清雅幽静的小楼。
洗完澡,吃着准备好的细点香茶,重穿伸个懒腰,疑惑地问:“无衣同志,你有这样的好去处,不早带我来,还去挤那排不上号的客栈?”
寒无衣看看她,懒懒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以为,这个地方,随便住得的?”
重穿只觉他笑得有几分料峭,一脸困惑,但寒少却不再解释。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会引起多大风波。
若是以前,他必定不会这么做,但现在,寒无衣实在有些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