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领钱?”
“瞧你,别人领钱都高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你看,要不是做的是政府工程,咱能这么利索地拿到钱吗?”
“那么,你以后去哪呢?”他问王勇。
“我打算先回家。我爸爸承包了果园,让我回去帮忙。我看你也回家歇一阵再来揽活。”
钟羽转去包工头办公室。
干了大半年,所得不过2000。当然那叠钱拿到手上时还是很快乐的。那天基本没什么事了,包工头放大家假,工友们三五成群,去邮局的邮局,去大排挡喝酒的喝酒,松快的日子可能也就这一天。
他去了邮局,抽了张百元,其余全寄给家里。寄完后,又在马路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爸爸说,你妈状况不是很好。原先还能外出走走,现在起身都难了。
妈妈夺过电话,说,别听你爸的,没啥事,你和絮在那边安心。你也别给家寄钱了,田里那点东西,爸爸妈妈总有得吃。倒是你不比絮在学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吃好,穿暖和,不要亏待自己。
他心里不好受,对着秋日渐寒的阳光就想落泪。眼泪是出不来的,心里倒有一种悲壮升起:为什么我只能在这个城市占据最卑贱的一角?
秋天很短暂,还没臭美几天,冬天就快马加鞭地冲来了。
整个秋天,他一直在找活,偶尔这家那家的做三两天临时工,大多时候就是在马路上穿梭来去。
他好像很忙,但走得都是无用功。
很搞笑,有次在地下通道睡觉,有人在他边上放了一块钱。
他知道自己头发已经很久没洗了,衣服也很久没换了。那床铺盖也在无形中帮他写着“乞丐”的名字。
“嗨,”他叫住那个施舍的人,“我不是要钱的。”
那人颇狼狈,紧走几步跑开了。留给乞丐的钱是绝对不能回收的。
即便是在这样的困境,钟羽还会不自禁的去龙蟠公园。
女孩子还是会在。坐在长椅上看无边落木萧萧下。
隔了一段距离,他坐在另一张长椅上想象不尽长江滚滚来。
两个卑微的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走到一起。那两张椅子的距离,就是他们的距离,不远,但近不了。
这天在公园,没坐多久,钟羽感觉腹内翻江倒海,屡有胃酸泛出。他知道吃坏肚子了,连忙跑去厕所,哇哇乱吐。
清爽回来,没多久,又不行。这次来势凶猛,都来不及跑厕所,就地吐了出来。
可能是反应太猛烈了,终于惊动了那个女孩子。
她走过来,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
他怕她认出,不敢看她,面朝秽物使劲地擦着。他想要她走,但是又贪恋她在身边的那一点点温暖。
“你好点没?”
他点头。可是嘴一张,又一堆秽物倾泻而出。有一些飞溅到女孩身上。
他非常不好意思。怎么可以把她弄脏呢?
可是女孩子不以为意。蹲下身,又把纸巾一张张递给他。
“你没有家吗?”她问。然后说,“我也没有家。”
他没回答。等胃里略微清爽了点,就在附近找破的塑料袋把秽物装进去,扔掉。
他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女孩子在边上说:“我去那边买水。你等我下啊。”
然而他没等她。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透过枝杈,当他看到女孩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奶茶张头四顾时,一道暖流轰然出来,堵到嗓子眼。
他多想出去,告诉她自己是谁,多想跟她坐在一起,喝着热茶谈谈文学或者失去的两年,但是他知道不可能了,正如在山顶那个诗会,他站不出去加入大学生的行列,此刻他依旧不能。
他如果永远这样狼狈、潦倒,跟她隔着跨不进的距离,就让往事随风。
清涩的年华里,曾有过一个“田晓霞”,已经足够。
他出了公园,肚子还是难受。知道走不动了,就去政府大楼的停车场休息。停车场虽然没有窗户,又兼尾气肆虐,但至少没有寒冷侵扰。
他找了个角落躺着。
希望肚子争气一点。让他平安度过这一晚。出门在外的人,最害怕的就是闹肚子了,不是大病,但会折磨死你。
然而越担心越会出事,半晌后,胃不翻了,肠却蠕动了。他得找厕所。
可是哪里有厕所?他可不想就地解决。
四处转着圈圈,快憋不住的时候,直通停车场的电梯叮地停了,有人救星一样出来了。
一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提着暖瓶,看上去像这个停车场的看守。
没法多想,钟羽跑过去,“对不起啊,请问这边哪里有公厕。”
男人抬头,两人同时变色,钟羽认出他就是曾因跟踪女孩被他暴打过的“流氓”。
男人转身,踏踏走,看钟羽还愣着,就挥下手,咿呀几句,示意他跟上。原来是个哑巴。
通过电梯进了一楼大堂,他们俩兜头与一女人撞上。
哑巴咧嘴笑笑,显然与那女人熟。
女人停住脚步,和颜悦色,“阿元,你今天当班?”
哑巴点点头。女人一双眼睛又滴溜溜瞄到钟羽身上,片刻,将他认出了,“你,你不是上次公交车上的小伙吗,你怎么在这里?”
钟羽早就急得不得了,弯着腰,痛苦道:“我——”话没完就窜进了厕所。
待他解决出来,哑巴不在了,女人还在,瞅着他,“你脸色不好,拉几次了?”
他如实汇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已经精疲力竭,头上冒着虚汗,身体却在颤着。
“去医院。”女人不容分说。
在医院挂了点滴,他方好些。这时,曙色已然爬起,女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困顿不堪。
“谢谢你。你快回去吧。”钟羽对她说。看惯了这城市的势利面孔,对这个女人的古道热肠,他很感激。
女人说,没事,习惯熬夜了。又问他,现做什么工作?
钟羽说,原先在盖你们宿舍楼,工程结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活。
女人说,那你就一直睡停车场?
钟羽道:也没有,今天是误打误撞。又自讽道,大多时候在地下通道。在那地方躺着,还能被路人打发个赏钱。
女人叹口气,闷了会问:你会不会打字?懂不懂电脑?
钟羽在书店时学会用OFFICE,就点点头。
女人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今天在医院休息一天,明天,到市政府找我。我给你安排个活。”
女人给钟羽递了张名片,她虽然年轻,来头不小,市政府办公厅副秘书长。
第二天,钟羽兴冲冲跑去A大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就去找单秘书长了。
单秘书长给他安排的活就是打杂。打字复印发传真,上下楼间贴个通知发个文件,以及其余需要搭手的琐碎。身份自然是临时工。
单主任还利用职权给他在“光棍楼”安排了一间单人宿舍,照理说,像他这种人是没法享用的。起先大家颇有点怨言,但后来,就集体没了声音。原因无他,只因自钟羽去后,那楼的卫生状况有了极大的改观。
楼是老楼,共5层,却只在3层安一个厕所。起夜于是就成了头疼的事情,尤其是冬天, 尤其是1层和5层的,要穿戴齐整,从暖烘烘的被窝跑到3楼解决,真是受罪,于是就有那图省事的找了个大塑料桶放于除3楼外的各楼层用于方便。
方便的事大家都愿意做,这不方便的倒尿活就没人干。尿桶经常满满当当,更有甚者,满了还照尿不误,便有黄渍溢出来。整座楼臭不可闻。传说中,这楼连只母蚊子都不愿飞进来。嫌臭。
钟羽来后,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男人们每天起来,看到尿桶都是干净的,楼道也是干净的。干净的感觉真好。母蚊子来了,母狗母猫来了,后排女单身宿舍楼的美女们也愿来窜个门了。这个临时工也就这么安稳地住了下来。
钟羽每天5点起床,搞好卫生后,就沿着政府广场跑上两圈。
7点,食堂开饭,他虽然是临时工,跟大家一样,早餐免费。午餐自助,10块,政府补贴8块,实际上他只搭2块。晚上需要自己解决,他就买了个电磁炉,给自己下面条,熬粥,日子从未有过的滋润。有一天,跟单秘书长在电梯,她忽然说,嗨小钟,你是不是长个了。我都要仰视你了。
他感恩,知道能有现在这样舒坦的日子,全拜单秘书长所赐。对于她,他从来是怀着亲切与尊敬的心情。
单秘书长是个极其敬业的人,很多公文都要亲自处理,时常加班。
钟羽晚上没什么消遣,就留在办公室看看材料,上上网,读读书。同时也是听候单秘书长的差遣。比如说帮买个盒饭啦,查个资料啦,统计几个数字啦。
有天,他自己做了几个菜,装在餐盒里给加班的单秘书长送过去。
红的绿的一格格装着,煞是可爱。单秘书长很有食欲。
她凑着茶几,坐沙发上吃。边问钟羽:你做的啊?
“是啊。觉得你老吃外边的不好。”
“谢谢。”单秘书长冲他笑笑,钟羽第一次发现不苟言笑的单秘书长笑起来原来还是很漂亮的。
“要是这个都要谢我,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单秘书长说:“小钟,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像我弟弟。”
单秘书长跟钟羽说起他弟弟在公交车上勇擒扒手被刺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