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现在人都很冷漠，像你这种为了不相干的人争利益的已经很少了。……其实我也在变得越来越冷漠。”
钟羽想也许只有冷漠了才能往上走，没说出来。
单秘书长又道：“有个签报，就是下周在党校开会的事，你试着写写。”
那是钟羽第一次写材料，如果算的话。
写完交到单秘书长手中，她肯定了他的谴词造句能力，但是告诉他公文有公文的格式，应该如何如何……那夜，他完成的那份签报百之九十不是他的语言。后来，有不重要的材料，单秘书长就交到他手里，改动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三个月后，他赢得了夸奖，单秘书长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小钟，你悟性很高。怎么没读上去呢？”
钟羽把自己的家事略说了说。单秘书长道：“你可以参加自考。听我话，现在文凭还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吧，我手下3个人，都是名牌大学出身，但是在我看来，写材料还都不如你，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把你转正。”
钟羽正愁不知如何提升自己，单秘书长的话等于给他指了方向。他听从单秘书长的建议，读中文。他那时候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成为市府办公厅的一个正式工人。
16
有个周末，钟羽步行去附近图书馆。经过“康城”，忽看到一身运动装的单秘书长背着羽毛球拍正往一辆车里钻。
单秘书长就住“康城”。钟羽连忙避到一旁，车子经过他绝尘而去，他看清楚了，是奥迪A6，尾号8838，市长孔季夏的坐骑。
市长孔季夏实际是常委副市长。那段时间D市市长兼市委书记被调到省里，一把手位子空缺，作为二把手的孔季夏作为代理市长暂行市长之职，成为该市最大的父母官。传闻该人做事果决，有勇有谋，群众口碑也好，代理期完毕，升为一把手似乎顺理成章。
在政府呆了这么一段时间，钟羽当然还听到其他一些闲言碎语，比如有说，单秘书长是孔季夏的人。这话涵义就丰富了，既可认为权力斗争中站队在孔季夏这边的，也可认为是孔季夏的情妇。又有说，单秘书长原先是党报的记者，因为一次采访，被孔季夏看中，调到了政府办公厅。此后，节节高升，6年内，从一个小科员攀升到中层干部，虽说单秘书长的能干有目共睹，但能干的人多了去，这其中市长的能量肯定功不可没。
下周上班，单秘书长特意把钟羽叫到办公室，“会打羽毛球吗？”
钟羽答：会。
单秘书长笑笑：水平怎么样？
钟羽道：灭你不成问题。
单秘书长又笑：有空切磋下。就，本周吧。
钟羽出门的时候，单秘书长又把他叫回，道：前天看到你了。去哪？
钟羽说：图书馆。
单秘书长说：好歹我是你上司，以后碰上了，别忘打声招呼。
就这句话，让钟羽觉得她坦荡磊落。
单秘书长的球技确实不错，钟羽凭着自己的蛮力勉强招架。几局下来，他气喘吁吁，挥汗如雨，而单秘书长却谈笑宴宴，神色不改。
“小伙子，加紧练啊。”单秘书长给他一瓶水，两人坐场地边沿休息。
“给我一个月时间。不，两周。”
单秘书长扑哧笑，“你好胜心一直这么强吗？”
“我觉得我能。你体力不及我，我缺的是技巧。”
单秘书长喟叹：“你这脾气，像我。”
钟羽道：“我一会像你，一会像你弟，干脆跟你同一个妈生的。”
单秘书长笑，“人与人能处得好，一定是有前缘的。或许以前，我们真的是姐弟呢。”
钟羽忽然想到他姐。春节的时候，姐回家住了没几天，便火烧屁股一样走了。说在公司实习着。鬼知道是不是实习。他只知道，姐配了个手机，每天晚上在被窝里，跟人卿卿我我。爸爸说：絮大概谈对象了。妈妈说，也该了。好事。妈妈起不了床，每天，他跟爸爸一起搬妈妈擦身。他多做一样事，擦完后，进被窝帮妈妈焐脚。妈妈的脚总是很冰凉，用暖水袋不顶事。只有他的手好使。
妈妈嫌自己身上臭，不让他那么做。他坚持。横着坐到床上，把妈妈的脚抱到怀里。边跟妈妈开玩笑。妈妈很高兴，但总流眼泪。
有次爸爸不在，妈妈说：小羽，你为什么不问妈妈你亲生爸爸在哪里？
钟羽故作惊讶，说：在家啊。给你拿吃的去了。
妈妈说：你真的跟他不一样。
钟羽说：妈，我有爸，有妈，有姐，很幸福。
妈妈点点头，“对。”
钟羽又道：我要永远这样，一家人在一起。所以，妈妈不要走。
妈妈流泪了，“是，等妈妈好一点，你陪爸、妈去民政部。你也算是政府的干部啊。”钟羽知道妈妈在经过跟爸爸共患难后，终于对爸爸有了感情。
“好啊，”他想了想说，“就今年五一吧。”
妈妈羞涩地笑笑，擦擦泪，问他：“你姐的对象你见过没？”
钟羽愣了下，摇摇头。
妈妈说：“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你虚的话也23岁了。”
钟羽说：“男子汉吗？事业不成，何以家为？”眼前却闪现那个女孩子端着热茶焦急张望的样子。他后来再没见过她。想她的时候，他会翻出《平凡的世界》，看一段。有时候会想象自己是孙少平，她是晓霞。但是与书中不一样的是，他在跟她说：十年后，我们见一次面吧，不管那时你怎么样。她就扑扇着睫毛，说，为什么要见？他说：我想知道10年后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想告诉你，这十年我一直在想你。
每每想到这里，他青春的血液就会沸腾起来。然后有一抹柔软伫存下来。好像他和她真的见面，作了约定。
比他大3岁的姐姐则显然早早进入了春天。现在的姐姐叫他陌生，但他不能说不好。姐姐很漂亮，或许可以说，时髦，她的衣服都是有牌子的，妈妈觉得很古怪，可是她说那叫风格。她化淡妆，眉毛挑得细细长长，草莓色的唇闪着珍珠的光泽，即便在家里不见人，她也不厌其烦地对镜化妆。两天就要洗一次澡，不管天多冷。还说他们全都是农民。你不也是吗？钟羽嘀咕。忽然想，他的“晓霞”会否有天也跟她姐一样在男人面前发嗲矫情。
他每次想跟姐谈谈她的事情，每次刚说出口，姐姐就会以耻笑的口吻说：小羽，你胡子长多点再跟我说好吗？
他硬硬地说，“不管怎么说，你破坏人家家庭就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你给人家带来多少痛苦？”
姐不屑道，“家庭能被破坏说明那家庭已经破坏，主动拆掉，总比哪天突然塌下来砸脑门强。”
他说服不了姐，大概也是如此，他没有去见那个女孩。
“发什么呆？”田秘书长道。
“没。”
田秘书长说，“你真的要好好操练。孔市长喜欢打球。”
“恩？”钟羽看向她。
田秘书长道：“其实我跟孔市长熟就是因为打球。每个人都需要有一点拿得出手的爱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此后，钟羽的运动项目中多了羽毛球。周末，只要单秘书长有空，他们就捉对厮杀。一个月不到，钟羽就可以与她打成平手，偶尔还会因体力的缘故占上风。他的这种拼劲让单秘书长很感慨，“小钟，你这个样子，做什么事不成？”
当然人都是有缺陷的。钟羽并不是那种做什么什么就能成功的。他憨直，倔强，不会见风使舵，这也让他偶尔会得罪人。
比如说，单秘书长好心，有次孔市长打球，她把钟羽叫上了。
孔市长水平比单秘书长还要高一点，在整个A市机关系统颇有点独孤求败的意思。棋逢对手分外欢嘛，碰上后劲十足的年轻后生钟羽，他也很兴奋。
可是慢慢地，他发现一个问题，这小伙子，上了球场就认球不认人，打法凶悍，节节进逼，拿出了全部的劲往死里打。孔市长毕竟年纪大，到后来也渐感吃力。看他依旧没有和缓的意思，脸色就沉了起来。
一旁的单秘书长拼命向钟羽使眼色。但是钟羽就算看到，也不理会。照旧是凌厉地扣杀。
有一次，孔市长摔了球拍，推门就走。田秘书长跟过去，几分钟后返回，见钟羽没事人一样。
单秘书长说：他是谁？
钟羽说：市长。
“你也知道啊。”
钟羽说：市长也是人，是人就该平等。
单秘书长发火：你跟人平等，谁稀罕跟你平等。
钟羽说：在办公的时候，我尊称他市长，可是在球场，我们就是对手。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平等的。如果他想要我让，就明说；否则，我就是不尊重他。还有单秘书长，如果因为他是领导我是小兵，我就该让着他他就要永远赢，这打球还有什么意思吗？
单秘书长叹口气，“小钟，你要我怎么说你。”
单秘书长叹气的时候，眼神却分明是钦佩的。
也很奇怪，孔市长生气归生气，烦心的时候想找人打球，还是找他。
两个人在球场都是恶狠狠的，像怀揣杀父之仇似的。
这样子，也开始熟了起来。孔市长有吃不了的糕点、水果，时常会打发给他。他想不要，单秘书长已代他接了话风，“市长真是亲民啊。小钟，还不快谢，还有下班别忘找小连。”小连是市长的司机。
孔市长家里偶尔有跑腿的活，单秘书长也会支使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