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见(1 / 1)
第四章不如不见
夏容也会想起那些年,她还在谢晟扬身边的时候。他们一起走过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一起在单车上让发丝飘扬,那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只是好景不长。
一个擦肩,就错身天涯。
眼角干干的,还能有眼泪吗?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已经把眼泪全部哭干了,就算再怎么不舍得,再怎么怀念,他谢晟扬也已经是和自己再无瓜葛的男人了。
她停下车,前面是红灯。电话铃声响起,她的下属方晓声的声音传过来:“夏室长,社长问起您,让您尽快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虽然是随性的工作,到底也不能那么随意,随传随到还是要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着想在领导面前尽心尽责表现的样子,和自己当年那个小心翼翼的职场新人一样。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她大学学的是中文,后来分手之后还不是投身广告设计。她跪在退了她实习机会的杂志社设计总监的脚下,哭着要拿到这个机会。然后她成了他的学生,老师用他打拼这么多年的经验来教导她,她是有才气的,但能够到现在这个地位,老师帮了她很多。
她叹了口气,又要忙碌了。
为了一个设计图工作到下午临下班,五点左右的时间,她放部门员工回去了。她宁愿自己加班,这么多人耗在这里无非是浪费加工费和时间,倒不如都放了干净。留她一个人也能好好思考设计方案。
可是电话铃声响起来,她随意接起:“喂?”
“夏小姐么?我是周芷萱。”
夏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她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叫周芷萱的人,只觉得这个开场白太熟悉了,似乎不久前才听过。
“不记得了吗?”对方轻笑起来,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来,不就是上次那个条件优越的相亲对象嘛。
“怎么会,周先生说笑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夏小姐吃顿晚饭呢?”
她答应了。相亲之后再约会也是寻常极了的事,她向来不拒绝。对方问起要吃什么,她也还是照旧说随便。相亲的男人多了,应付也是件疲惫的事情。男人们也曾经带她吃饭看电影听音乐,高档工薪大雅大俗都有过,她全不在意。可是他们到了最后全都无一例外的说“夏小姐,我想我们并不合适。”
她也诧异过,怎么,她一直是长相不错的女人,也不过才二十七,独立,有事业,有房有车,工作家事样样擅长,他们还要挑剔她?!
男人们都是被什么给惯坏了!
到后来也就习惯了,相来相去还是不满意。她心里清楚,她自己是个空心人了,没有半分像是投入的样子。这个年头的男人们也少有死缠烂打的,这样优秀的女人,心不在你身上,再好也没有用。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已经没有心力投入了。那一场爱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她还敢再爱吗?
“那么明天七点,在上次那家西餐厅见了。”他说完这句话,也就干脆的挂了电话。谁不是忙人呢,都有自己的事业要打拼。感情?不过是适当时间的各取所需。
她踩着时间,在7点差2分时跨进了餐厅的门。周芷萱坐在那里,见她来了,立起来为她拉开椅子,殷勤周到。
“想吃点什么?”
“就上次那道好了。”
她真的记得上次那道是什么吗?周芷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个女人有种俱不在意的气质,凡事漫不经心。他好奇于这样一个人如何可以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自己独立打拼出一片天。她大概总要比自己年轻三四岁,肤色细白,恰到好处的妆容。眼睛黑白分明,小鹿一般漂亮,总有让人失神的魅力,可是总是在自己失神之前发现她眼睛的放空失神。这个女人,分明很难搞定,怪不得相亲到现在。
他当然不会觉得挫败,这样才有挑战!他从来不是没有信心的男人。
聊天并不会烦闷,夏容是有见识的女人,虽然不会唧唧喳喳,何况周芷萱也不喜欢唧唧喳喳的女人,仿佛嘴巴一刻不能停,北京很多女孩就是太贫了,他不喜欢。周芷萱正经的是做着私人医院的主治医生,在他这个年纪,也算是很有前途了。何况那是规模颇大名气颇响亮的圣德医院。许多名家挂牌出诊,薪酬优渥。
两个光鲜亮丽的男女就这么在高档餐厅里吃饭,怎么看怎么像一幅盛世太平的画。夏容心里也开始觉得这个男人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并不只是因为他是相亲里少见的俊男,他言行举止,总有点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地方,虽然目前她还说不上来,可是也许她会有兴趣了解。
老师把一份材料递到夏容手里,“夏容,我们社最近有个合作方案,我准备直接交到你手上做。”他的两鬓零星的白发冒出来,夏容点点头,老师一直很栽培她,在这个圈子里混,很讲究资历的,她能够混到现在的地位,老师起了很大的作用。
时下杂志社早已不是娱乐圈的天下了,要登上上流社会的门庭,须有名媛贵公子,须有关于时下财经的最新动向,以及一些最时尚的流行动向。
而这一次的采访任务,是刚刚从哈佛毕业归国的生物博士,年轻有为,产业优良,是上流社会的新秀,难得是未曾婚配。老师跟夏容讲着这个人的大致资料,并且告诉她最好从哪几方面着手可以将采访做的更吸引眼球,发掘出更多的爆点。
夏容仔细的听着,老师在说的时候她不敢有别的动作,等老师略停下来,她才敢打开文件夹,往那张照片上瞥去一眼,只这一眼就浑身冰凉,待到看见名字,便已是宣判了死刑了。
是谢晟扬。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维持着一贯的镇静,可是脸色却是惨白的。老师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她也只匆匆说了一句:“可能昨晚没有睡好。”就赶紧出去了。
老师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孩子,就是身上有股拼劲。不是看中这股拼劲,他当年也不会收下她做自己的学生。业界多少人盼着做他的学生呢,他却只收了这一个女弟子。
采访时间已经约好了,第二天下午他的实验室,有45分钟给她。而她需要准备材料,了解他的生平和重大经历,想着明天的采访主题,时间很紧凑,她要准备给的东西很多。可是这些都是不需要准备的,她对自己有多熟悉,对他就有多熟悉。他哪一年出生,哪一年上学,什么时候拿过什么奖,他的肤色,近视度数,喜欢蓝色,爱听摇滚和轻音乐,喜欢战争片,他曾经爱的女孩叫夏容。
她统统知道,可这一夜她还是失眠了。时隔多年,他还是她不能忘记的人。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她心醉神迷,现在还未曾出现,就已经搅的她不能安睡,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蛊惑她的男人了。她恍恍惚惚的想,如果知道有一天他们会这样相见,她是不是还会跪在别人面前求这份工作?只怕抵死不会做这个行业了吧。她恨着他的啊,这么多年来与日俱增着,用恨来证明着自己的爱。他就是种在自己身上的蛊,不等饮下孟婆汤不能忘。
她等着通报了之后才进去,他背对着她在做着试验,头也没有回的:“请等等,我马上就好。”
他身高足有181,却总有点偏瘦。那个时候她为了让他胖一点,每次见他都给他做很多的菜,然后开心的看着他全部吃完。他撑得胃都难受了,可是却依旧是甘之如饴的模样。那是她的男孩啊。
穿着白褂子,偏偏要把衬衫袖子挽起来,手肘处是一个明显的隆起。他专注的背影在灯光下那样迷人,厚实安全的样子。她站在他的身后,安静无声的,眼泪却就那样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多少个日日夜夜,梦里反复出现的背影,她曾经赖在上面让他背负着走过漆黑的夜,她曾经在一觉醒来就习惯性去抱住的腰腹,她还记得他充满力量的腿部,而现在,他就在自己面前。
也许是有感于身后的寂静,也许是实验已经完成,他脱下白大褂,转过身来。然后便也怔住。
是她。
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烫了,盘起来,额角两鬓几缕丝发打着卷垂下来,知性优雅。穿着一身米色的套装,本就有些惨白的皮肤被衬得更加的细白。单薄的站在那里,他竟然不知道,她瘦成了那副样子。而她眼眶里的泪已经在打转,就像那一夜。
他一阵心疼,那双小鹿一样的漂亮的眼睛,曾经那样无瑕深情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他的女孩啊,为什么他却总让她哭泣!
他脱口而出:“夏容……”
全然不顾旁边的摄影师。
摄影师早看出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于是识时务的这个时候赶紧退出去,等着结束的时候再来拍几张照片补上。
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可以这样面对面的坐着。夏容把眼泪全数逼回去,她恨自己的尊严已经不知道忘在什么地方了,她怎么可以在他面前摆出这副样子!
她带着任务来的,她必须做完。她没有问起他在国内的生活,那是她已经不想知道的过去,和她一起经历的过去。他们所有的岁月,已经就此湮灭了。她问他的国外求学,问他接手的研究所和医药公司,作为行业新秀,他确实已经做到了太多他的母亲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说起在国外每天排的满满的课程,那里的风土人情,他这些年的研究成果,他所有的成功。却没有告诉她,自己在国外有多么怀念她做的菜,一道洋葱炒蛋曾经是他的最爱,可是他却在厨房里切洋葱切到自己眼泪不住的流,都不知道是被洋葱还是往事给熏的。
他一直是要强的男子汉,他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软弱,以前他是她的天,他要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这样她才敢和自己过一辈子啊!
那时他问她:“夏容,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她想过自己会不会身披白纱站在他身旁,在神父面前许下一生一世的庄重誓言。可是那个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接受她,那个时候他们全身上下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安排一场最简单的婚礼。
偷偷的登记?她的父母将她养到那么大,不是为了要她连结婚都瞒着他们。
那个时候他们说要一起坚持,可是话的余温还在,他们却已经散了。
很多道理年轻的时候总是很难明白,比如女人真的不必由小放大,将一时的悲观放大到一生的不幸。比如女人有时候要学会装傻,比如女人有时候要忍得了委屈才能幸福。
现在的夏容已经明白了,却已经晚了。
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年的光阴,隔着一个国家,隔着千山万水,一生一世也跨不过去了吧。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他们之间会争吵,可是那仿佛是最严重的一次。那样严重的一次,却已经连起因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回到家来脸色特别的糟糕,而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厨房里青灯冷灶。他已经吃了好多天的开水泡面,他受不了了,叫她起来做饭。可是她不动。于是他就发火了,他也是一时邪火攻心,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她扔过来一个枕头,砸在他身上,“你们家豪门深宅的,何必在这里受这气,你走啊,回家吃去啊。”他一个大步冲过去,揪住她的衣领,凶神恶煞的模样,她跳起来,哗的给了他一巴掌,他想也没想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两个人一时都有点懵。他呆住了,他自小就和兄弟们打架玩闹,没有吃过亏,打她却实在是第一次,本能还手。而她惊异的看着他,不能置信的,眼底却慢慢的涌起悲戚。她身体尚且虚弱,又丢了工作,每天不想动,他还要差使她做这个做那个,她以前是甘心受他差遣的,她是他的小女人。即使后来,也仍旧是他的小女人,却是一个因为他而身心俱受伤害的小女人,她多需要他的照顾啊,可是实验比她更重要,他多需要她的体贴啊,可是他却只会让她做着粗重的家事。
她不知道别的女人在爱情里会不会挨打,她也不知道别人在爱情里是不是做着保姆一样的工作,她这时候想到未来的生活,忽然觉得灰心绝望。他们还没有结婚,已经这个样子,她不能想象婚姻里,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曾经以为他们会一直相爱,直到地老天荒,可是现在却忽然明白,这不过是幻想一场。
他站在原地没有走,她也没有走。已经是11点了,外面漆黑,她能去哪里?她在北京只有他,除了他,别无所依。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不在他面前发脾气,习惯了控制。她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他没有办法放下尊严去哄她,也是知道她不会走,他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一支接一支。
她哭了一夜,他抽了一夜。
后半夜的时候她进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厮守这么多年,却终于还是要孤独收场。他们这样分手。其实不过是小事,两个人却都觉得是不可挽回的。那一个巴掌太突然,打断了所有正常的思维。
一起分享了那么多的星光,却熬不过这一个晚上。
他笑了笑:“现在看来,我们都过得很好了。夏容,你真让人吃惊,北京生活那么艰难,你却总可以把自己打理的那么好。”这是真话,他的事业当然很好了,可是他起点比她好,公司也是接手的。客观来讲,一个女孩子单枪匹马能够做到她这个地步,很让人钦佩了。
可是夏容只听到了那一句:“现在看来,我们都生活的很好了。”很好?!他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有什么资格说好不好!她恨着他。她这几年来过得日子是什么样的他知道吗?
她刚分手那阵子,夜夜哭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他的眉眼他的笑,全部变成了笑话,笑话她的傻。她是傻啊,拿了最美好的年华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还要赔了这一辈子的信仰。她一颗心扑在人家身上,最后却像抹布一样,刚打完胎就被抛弃。
这是她最耻辱的经历,不肯拿去赚取任何人的安慰。杂志社的年长的已婚妇女常常聚在一起聊家常“我们家那个臭小子生来就是折磨我的,多大个人了还不让人省心!”那是抱怨的口气,可是仿佛含着蜜糖。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爱的结晶,如果她的孩子也生下来,不知会是什么模样。她听着,却不能说一句话,嘴唇咬得死死的。
而他却很快的出国留学,前程一片大好。
她不是没有想过他来求自己会是怎么样。可是自己竟是钻到了死胡同里,总觉得一切都不可能了,如果恋爱已经是这样,婚姻还能怎样?
不肯见他。
等他就此赶赴大洋彼岸,开始新的旅程。她也就死心了。跪在老师的面前,请求他给自己一次机会。从小到大她对父母都没有跪过,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是连自尊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吧。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抛弃的抹布,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在老师的手里,才慢慢有了起色,他自己是业界的前辈,连带着她也崭露头角。那个时候她才觉得一点生活的意思,才终于一点点到了现在的位置。
回去的路上她说自己想直接回家整理采访结果,让摄影师先开车回社里去。她恍恍惚惚的走着走着,心里空落落的想要找什么来填满,却又觉得满腹的情绪无处释放。谢晟扬啊谢晟扬,你不是走了吗?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你为什么阴魂不散,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不是没有挨过打的孩子,妈妈小时候也是打过她的,为了她们姐妹吵架,或是因为考试不好。可是谢晟扬是她心里最最珍贵的人,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玷染。他那一巴掌打掉了她的坚强,也打掉了她心里那一块叫谢晟扬的塑像。
最最珍贵,也就最最脆弱。
那是一块雷区,一刹那把他们炸得灰飞烟灭。
明明已经毫无瓜葛,可是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她不顾自己穿着锥子一样尖细的高跟鞋,不顾几千块的套装,不顾这一脸精致的妆容,就这么蹲在马路边的树荫下哇哇大哭。眼泪刷刷的流个不停。以为再也不会有那样多的眼泪给他了,她以为她就算欠了他前世,今生这些眼泪也还清了。可是断了线一般的眼泪把一切说的清楚明白。她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用8年的时间把自己和一个人绑在一起,搭上了自己的所有。最后一刀两断,把她缠绕在他身上那些枝藤叶蔓砍去,一地凋零。可是伤口却用了6年还不能好。发炎了溃烂了,成了永远的疮,一提起过往,就像一把尖刀,又挑开创口,让她看见自己的血流不止。
她当然没有注意到一个人看了自己多久。周芷萱摇下车窗,那是她,单薄的让人担心的身体,爱穿的细跟凉鞋。肩膀一耸一耸的,穿透街头的喧哗热闹,仿佛还是听见了她哭的悲天抢地的声音。那么的伤心。
这是那个素来冷静,漫不经心的夏容吗?
他遍寻了和她所有见面里,不曾见过她有过一丝惊慌和害怕。无声之下,竟是这样干脆而令人窒息的哀嚎。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双皮鞋停在自己的身边。夏容止住哭,抬起头去看皮鞋的主人。周芷萱不胜诧异的模样:“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谁呢?”递过一张纸巾给夏容,“怎么,工作压力太大,自我调整么?以前心理医生也给我推荐过,一直没试,哭不出来啊。”夏容接过纸,要站起来,却因为蹲着哭了太久,竟一下子天旋地转。周芷萱也就伸出膀子给她借力,“你这都低血糖了,走,去我们医院打点葡萄糖吧。”
也不等她同意反对,扶着上了车。路上夏容闭着眼睛,话也不想多说,已经这样狼狈这样尴尬了,就是再尴尬点又有何妨?谁让他不会选时机,一个女人在哭,何必还要再上来自讨没趣?
他带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什么样的人,竟有自己的办公室。他不是医生吗?夏容心里绕着这些疑问,狐疑的打量着,可是心里灰败,也就不想知道了。
她自己已经这样,哪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护士狐疑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人,周芷萱可是医院里所有未婚女性的焦点啊,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历,周芷萱竟不让别人动手,要自己给她扎针。难道是女朋友?可是分明两个人关系疏远而礼貌。只是看来周芷萱对这个女人确实很上心了。这个单薄瘦弱的女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可也就是挺好看的而已,她们科室的李娜比她漂亮多了,周芷萱还不是没看上。
夏容本来也没有什么毛病,只是把任务完成之后忽然心生倦怠,跟老师告假要去休养三天。
然后想起杜平安早些天似乎去了长沙,想也没想就定了长沙的机票。去那里看看也好,也许可以遇见杜平安。
可是世界真的很小,她没有想到机场那么大的地方,她居然还可以遇见周芷萱。这个男人似乎总和她有缘。
而这边周芷萱薄唇轻扬,他从不喜欢刻意做什么事情,但这个女人看来是和自己真的有缘。
能够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遇见在路边哭的不成人样的她,就是在这每天客流量巨大的机场,都能和自己相遇。如果他不好好把握,岂不是辜负上天?
“这么巧,夏小姐也要去公干吗?”他笑着看着她,仿佛揶揄一般的口吻。
“哪里有你这么勤快,我不过是借机偷个懒去玩。”
“要去哪里?也许我能给个建议。”
“长沙,没去过,随便走走。你呢?”
“真是巧的好像谎言一样了,也是长沙。哈哈。”
可不就是谎言,他要去的可是上海,开一个专家研讨会。可是这个时候,什么研讨会都要统统让位了。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比对一个家庭的投资更重要的?
江山他有了,现在就差一个美人了。现在嘛,暂时不要江山要美人了。
他找个机会去改签了机票。于是一起飞到了长沙。
酒店订房的时候,她没想到会和他在一起。而他早先一步问了;“你不会介意我和你入住同一家酒店吧?”
这样的话都问了还怎么介意。自然只能含笑,心里却想,晚上别来找我聊天就好。
前台却自然而然的认为这是一对儿了,问道:“先生小姐,酒店有豪华情侣间,需要吗?”
夏容脸上一红,周芷萱笑的眉飞色舞:“谢谢了,暂时还不用。”
什么叫暂时还不用,他以后也别想!夏容心里默默嘀咕。
可是看起来周芷萱似乎是不用公干的,他说这是他半个老家,熟悉着呢。
带着她去吃遍了长沙的美食,湘菜又辣,她是喜欢的,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是不忍弃箸。她和他一起在高档的西餐厅吃饭,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都是贵气,仿佛不是一个医生,倒像是方瑾瑜那样的贵公子。可是现在看见他挽着袖子大快朵颐的模样,也是人间气的,生动而亲切。
她觉得这个人倒也真是个天生的演员,做什么角色都有模有样的。
吃到有名的剁椒鱼头的时候,他忽然叹了口气。夏容也就停下来,“怎么,不合口味?”其实她倒觉得口味奇佳,哪里停得下来。
他就开口:“小时候和妈妈外婆在一起住着,外婆是南方人,做着一道霉鱼,口味奇好。比这些鱼还要可口,下饭。小时候不肯吃饭,可是每次一做这道菜,我就能吃平时三倍的饭。可是自从她们去世了,就再也没有人做给我吃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触动,眼神一黯,又迅即收起。
可是夏容没有错过这点。工作这么久,察言观色早已练就了。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妈妈和奶奶就会在一起做很多的年味。乡下的大灶不停的生火,煮着各式各样的食材来做腊味。厨房里每天忙个不停,全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团聚的欢yu和过年的喜庆。只是,她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
她也是有了兴致,开口道:“你说的霉鱼,我们那里也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
周芷萱就追问:“你们那里也有?你会做吗?”
夏容点点头:“这是客家菜,把鱼头去掉,鱼身吊起来风干水分,然后切成大块。辣椒粉,红曲粉,十三香和盐拌匀,过几天,也就可以煎了吃了。”
周芷萱忙忙的点头,“对对对,就是煎了吃的,特别香!”说着无限回味的样子,直说的两人口舌生津。
夏容暗笑这人有这么喜欢吃的。周芷萱却似幽幽的叹口气:“还真想试试你的手艺呢。”
她一诧异,“什么时候?”
“不如就现在了,反正下午也没有什么事。你说呢?”
夏容于是想想,算了,就姑且陪着他好了,杜小姐就等着回北京再见了。
这里是南方城市,做南方菜没有比这里更好买到最好食材的了,只是,去哪里做呢?总不能带到酒店去吧。
况且风干要怎么风干啊?这里一直在下雨呢。她把这问题抛出来。
周芷萱生怕夏容又要反悔,于是就拍xiōng部保证,别担心了,自有办法的。
不多久真就有辆车开来饭店门口,夏容见他出去一会儿就弄来一辆车实在是敬佩不已,一看,还是奥迪A8,这是长沙很好的车了吧,他怎么也不怕扎眼,就这么开过来了。
车子就绕啊绕啊的,往乡下开了,夏容就笑了,“你是不是也有点夸张,吃顿饭还要往乡下跑?”周芷萱半真半假的;“也就是你,能让我这么不怕麻烦。死也要尝尝你的手艺。”
夏容瞥了眼他的脸色,似真似假的,转念一想,这个男人惯看风月了,做不得真的。
车子在一家农家小院停了下来,她踩下去,小院铺了青石板,院里还围了几只鸡鸭,花花草草在冬天里有着瑟缩枯败的模样,若是春夏来,想必不错的吧。
女主人热情的请了进去,屋子里生好了炭盆,一下子映的人脸庞红彤彤的,夏容大衣脱下来,挽起袖子就动手将买来的鱼先剖了掏出内脏。蹲在地上,砧板宽厚,她的手纤细的,握着菜刀却稳健有力,他也就站在旁边看着她,享受她为自己做着这些事。
优雅到不沾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他见得多了,却不觉得如何好。这个小女人做着这些和优雅毫不相干的血腥事情,却一下子让他起了亲近之意。
女主人说着南方普通话,甜软的,掺着一点方言口音。告诉她这样的天气等着风干是不能等了,用炭盆小火的烘干也是一样的。
她于是用架子架起一条鱼,和周芷萱围炉而坐。室外有初冬的微寒,室内却温暖如春。一面烘鱼,一面闲话家常,女主人看着这似乎是一对发展中的情侣,也就识趣的去外面照料鸡鸭了。
不知不觉,时间倒也没难熬,鱼干了,她就将鱼切成块,又把油盐、胡椒粉、红曲粉和十三香均匀的抹在鱼块上,仔仔细细的,一点都不落下。
周芷萱看着她专注的神情,一瞬间有点失神。她的确不是他见过的最出众的女人,甚至不是他最倾心的女人,可是她有种魔力,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人的心占据,然后占满,再也放不下其他。
不是没有人为他做过这些事情,不是没有女人想在他面前展现贤惠。可是夏容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气质,仿佛只在做一件正常的事情,没有半点卖弄勉强。
他一点点被她套牢,却心甘情愿。
拌好之后的鱼已经香得很了,周芷萱被诱惑的又要饿了,出言相问:“好香,什么时候能吃呢?”
谢晟扬的声音就突兀的响起来:“宝贝,我饿死了,快点开饭!”他那样霸道,仿佛她伺候他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她当年也是甘之如饴的。
周芷萱见她一双大眼睛怔怔的,失神的样子。忍不住猜测她失神的原因,这样一个女人,是不是有点太心不在焉了。不满的拿手在她眼前晃。
夏容尴尬而抱歉的笑了笑,“我们这是在白忙活,这鱼要放几天不动,才能吃。我们明天就走了,怎么吃?”
周芷萱心里想,不能吃吗?那我怎么舍得,这可是你做的。
回到北京后几天,夏容接到周芷萱的电话是下班的时候,她去车库取车。
“夏容,你有空吗?我有东西要给你呢。”
“什么东西啊?”他要送她什么?总不会是戒指,他们离那步还远着呢。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也下班了吧,我等你。”
他提着一只包装袋,不知道什么东西。她接过来,一股熟悉的鱼香飘入鼻息,她惊喜的笑,“你还真有心,怎么拿回来了?”周芷萱心说,你特地做的,空运我也得带回来啊。
他摸了摸肚子,“怎么办,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好饿啊。”
夏容就笑看着他,看他要怎么厚着脸皮跟她提要求。
他也就厚着脸皮了,“夏容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回你家做顿饭犒劳犒劳我呗。”
她是自己独立生活多年的女人,一顿饭也是小意思而已,她暗笑他为了一顿饭也这样煞费苦心。
他何曾这样费过心机?这个女人实在是非常难搞,小气又不解风情,每次要他付出那么多,才会小心翼翼的给一点点回应。不过她有这魅力,他也有那个决心。
“我们家冰箱昨天就空了,想吃什么要现在就去买菜,不然,就只煎几块鱼给你了。”
他怎么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连着点点头。
一起来了超市,推了购物车。他紧紧跟在她身后,看她弯腰低头挑选菜,白皙的脖子,温柔妩媚的丝发,水晶吊坠,侧脸柔媚的弧度,而她还时不时转过头问问他喜欢不喜欢这个菜,眼神温柔而专注。
他格外享受她的这种句子,仿佛一个体贴温柔的妻子在问丈夫今晚想要吃什么。他嘴角挂着这样英俊魅惑的笑,他就是要勾引她的啊,可是她却浑然不觉,倒是有不少姑娘害羞的往这边张望。她这个女人!倒真是不解风情,或者干脆就是以前见过比他更好的,所以免疫了?
怎么会呢,他就是最好的!
他要吃的倒也不是大菜,长时间在外应酬,天天忙不完的饭局,难得有人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他满心要的不过一些家常小菜。
夏容倒也乐意,要吃海鲜她不会做倒是其次,那么贵她可吃不起。房子车子还在还贷,她哪有看上去那么光鲜?
她在厨房里忙的团团转,他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可是哪有心思在电视上,他眼睛一直往厨房瞟,看着她系着围裙,表情安静的洗菜切菜,几次想要进去插手,她只说不让他帮忙,房子本来买的小,厨房更是只容一人转身,哪有地方让他他在那里碍手碍脚的?
她点着火,油锅里飘出清香。他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忽地想起了幸福这个词。他不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男人,这么多年的打拼,他从不是个软弱容易感动的人。
可是夏容是不一样的,她不像别的女人一样带着目的接近自己,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可有可无的,能干,温柔,贤惠,眉宇里有让人心动的颜色,他不知有多少人发现了她的好,让她到现在一直单身还在相亲。可是他发现了,就不想放过了。
周芷萱想,如果这就已经是在婚姻里,他放下所有也是甘愿的。娇妻稚儿,夫复何求?
她的手艺很好,长期锻炼着的痕迹。周芷萱觉得夏容真是一幅美不胜收的风景,总不断给人惊喜。
她这些年的单身,自然是要自己下厨。又或者,她也曾经这样为着另一个人,鬓乱钗斜颜如玉,不吝素手做羹汤。那个人,会是谁?
饭后他坐在沙发上,吃着夏容切好的水果。忽地转过来:“真真是千金也不换,佳妻如梦,小生醉了。”
杜平安回北京了,一下飞机就直接往夏容这儿赶,大包小包的特产,夏容不敢告诉她自己去了一次长沙,不然叫她知道自己居然没有去找她,还不要连着数落她见色忘友?杜平安的嘴上功夫她可是从小目睹的,绝不做唇下亡魂。
自己的婚事还没个着落呢,倒是特别上心于夏容的相亲,“怎么样,最近有没看上哪个?”
夏容也就招了,最近和一个医生吃过几次饭,对方看上去是对她有意思的。杜平安的八卦魂一下子被勾起了:“怎么样?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夏容忖度了一下,“上进、幽默、混的还不错。”杜平安眼睛就放光了,“长啥样?”夏容想想,周芷萱还真是个美男子,比谢晟扬要好看,浑身雍容之气,气场强着呢。
杜平安连连哀叹,怎么自己相亲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条件!夏容立刻反驳:“你那也叫相亲?分明就是敷衍人,你呐,根本无心要相亲。”杜平安被说中心事,立刻就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有了在交往的人就好,我早说过,你配得上最好的男人!”
杜平安没有忘记,失恋后酒醉的她们,怎么样在天桥上高声尖叫,她对着夏容的耳朵喊:“亲爱的,你配得上最好的男人,让那个该死的谢晟扬见鬼去吧!”
夏容哭的声嘶力竭,泪水滂沱,杜平安没有经历过那么浓烈的感情,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她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夏容一直爱着谢晟扬,可是她也以为不过是男朋友,而夏容的眼泪似乎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这个女孩子是有多么要强,才可以把一切悲欢放在心里,直到喝醉了才敢放肆哭泣?杜平安看得心都要碎了。
老师打电话叫夏容开车送他去医院探病,夏容让杜平安在家里好好休息,晚上回来叫她一起吃饭,平安也正好困的不行。安顿好平安,夏容火速去接了老师。
路上老师的表情很是凝重,她有点不安,于是问这要去探的人会是谁。老师说自己以前是军队出身,这次要去探的是以前的老领导,方老部长。夏容倒是第一次听说老师原来是军人,不由很是诧异。
进了特护病房,简直是一片花的海洋,宽大的病房已经被花篮摆满了,几位护士小姐正在紧张的查看仪表。
床上一位威仪的老人,正在听旁边更小心的秘书汇报情况,脸上没有表情,夏容一见之下不由心生惧意。却不料那位老人见他们进去,立刻做了手势让秘书停止汇报,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和蔼的招手叫他们过去。
老师坐在床前和方老部长亲切的握手,问起病情,老部长声音洪亮:“我哪有什么问题,这些人就喜欢大惊小怪!别忘了,我当年带兵打仗,有几个能是我的对手?”老师连连点头,说即使这样,还是要保重身体。
老部长笑着点了头,一脸欣慰,见到和小媳妇一样站在老师身后的夏容,老师就忙介绍了:“这是我的徒弟,夏容。”老部长笑着对夏容伸出手,夏容受宠若惊的握住了,感动之余又大大鄙视了自己一番。
有人推门进来,夏容就回身去看,一见之下,对方也是一愣,“夏容?”“方瑾瑜。”
老部长脸上的笑多了一分;“瑾瑜,你们认识的?”
方瑾瑜不失恭敬的回答,“爷爷,我和夏容是中学同学,很早就认识了的。”
“那更好,你好好陪夏小姐聊,我要和她老师聊聊,她站在这儿要闷坏了。”夏容连连摆手,怎么会怎么会。这边方瑾瑜已经拉着她出去了,见他们俩这样,方老部长的笑意更深了。
老师心里却在想,夏容和方家关系看来不算浅,她当年却并没有找过这些人帮帮自己,而是自己跪在他面前,求他给一份工作,可见是一个不愿高调的人,不简单呐!放在那个时候,谁可以抵住这个诱惑?方家只要帮她说一句话,北京什么样的公司她进不去?高薪挖进去供着都行的!
到了走廊外面,方瑾瑜把手放开,“夏容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来探病呐,你叫方老部长爷爷,你不会真的是……吧?”她吞下了剩下的话,等着方瑾瑜作答。
方瑾瑜点点头,“是,那是我爷爷。”
夏容心里暗叹,谢晟扬的兄弟果然都不简单,个个大有来头,看来自己当年何止是高攀了一点点啊!也难怪他们都看不起她,她现在想想,也觉得颇看不起自己的。
夏容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不是一直在美国吗?怎么回来了?”
“家里告诉我爷爷病了要动手术,我就赶紧回来看看,而且,”方瑾瑜看看夏容,隔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阿扬要结婚了。”
夏容的表情还没有变,仰着头望着方瑾瑜,那句话在她心里兜兜转转了几遍,含义才渐渐清晰。
他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了。
耳边忽然响起“夏容,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那个曾经问着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婚礼的男人,那个曾经说好要一辈子不离开她,一辈子爱她的男人,忽然间就要和别人走进教堂,做了另一个女人的依靠了。
她以为还有时间的啊,她见到他的时候,听见他说自己过得很好,却怎么没有想到,很好的,不止物质生活,还有感情生活。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已经知道婚期将近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她一直相信这些的,总觉得也许他再来对自己求和一次,也许自己真的就答应了呢?
她没有心碎,心一次次紧缩着,越变越小,血液已经不能流动,她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徒劳的张着嘴,没有半点声息。
她在病床上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宝贝,你要好好的,记住,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你会变成我的新娘。”
她为了他打过胎的啊!他忘了吗?他们的孩子要是现在还在的话,已经有多高了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身子摇晃着,方瑾瑜心一慌,“夏容,你要紧吗?”
她恨他!她要恨他一辈子!他说过那么多美好的誓言,他得到了她的第一次,他害得她失去了人生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忘了!
她说了分手,在他打了那一巴掌之后,她跟了他八年,不辞辛苦,陪伴他最艰苦最青涩的年岁。他不了解她的性格吗?他简直太了解了,所以才要一巴掌将她打走!
一个为了他才堕胎的女人,一个在外累死累活回家还要伺候他的女人,她不信这世间还有另一个女人可以忍她不能忍的。他不会照顾女人,不会体贴她的辛苦,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又或许,因为她,他学会了如何善待一个爱自己的女人。多讽刺啊!
她的脑海中运转的那么快,全部都是关于他。
她这些年一个人孤身,他却已经另结新欢,即将踏进殿堂。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他对她的背弃,与人无尤。
他还是把自己忘记了,那么快。
天旋地转,她往下滑着,方瑾瑜急忙搀住她,她的脸抬起来,一双小鹿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医院的墙壁怎么都是这样,惨白的没有一点人情味。
方瑾瑜心痛的想: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疼的女孩子,阿扬你真的错了。她张开口,口型是那三个刻入骨髓的音节,谢晟扬。
他抱着她瘫软的身体,她头枕着他的肩膀,眼泪刷刷的流。方瑾瑜察觉到那些眼泪透过衣服触到自己的皮肤,热热的,一会儿又凉了。
她还在哭,他就那样抱着她,任她不住的流泪,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医院总是世界上最伤感的地方。夏容,你真是个傻姑娘,傻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