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使馆夜火(1 / 1)
柜子里是一整套的身份凭证,是暮青晚为我造的假。
上面写着我的出身地,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边陲小镇,据闻十数年前还偶有小规模的战乱,因而当地的户籍管理难免有些混乱,这也就是暮青晚为我选择此地的原因。他向来盘算得仔细,一丝一毫的把柄都不会留下,我便顺顺利利地用这假证入了国史馆。过几日,怕还要用它们去领著作郎的腰牌。
"先生!"萍儿在身后唤我,小心问道:"先生看这文凭,可是有事?"
我转身摇头。萍儿自那日之后,比从前更为小心谨慎,神色间都显出一分憔悴来。看着她年轻姣好的容颜,我不免有些伤感,便伸手牵了她,到旁侧坐了,然后认真道:"萍儿,你回去吧!我会修书给三殿下,说明原因,他不至怪你。"
我自己已是无所谓了,可是萍儿还有大好光阴,可不好耽搁她,只要她回到三皇子的府邸,靠着暮青晚这棵大树,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萍儿吃了一惊,大眼在我脸上直扫,紧张问道:"先生要赶我走?可是萍儿做错什么了?"
"不是!"我赶紧道:"我如今这状态,你自是明白的,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没人打我主意。倒是你再在这儿呆着,可就真的耽误了。"
"我不会走,也不想走!"她一脸决然:"少爷将我送与了先生,我便已打定主意要与先生同甘共苦。如今先生又与少爷生了误会,眼下尤为艰难,萍儿更不能走!"
我苦笑两声,问她:"倘使这不是误会,而是一生一世也解不了的结,你又当如何?"
她一呆,但旋即更加坚定道:"萍儿的主子已不是三殿下,如今,先生如何,萍儿便如何!"
"萍儿,我不是试探你,"我费力地解释、劝说她:"我与三殿下的心结再无可能解开,你再跟着我,只会一道身陷泥潭!你帮不了我,何苦做无谓的牺牲?如今这形势越来越混乱,我根本无力看清,将来如何,更是无法预料。可你回到三殿下身边,总归是最安全的。三殿下再不济,自保的能力总是在的。"
"先生不必再劝!"她起了身,肃然道:"先生待我之心,我如何不知?正因此,萍儿也不能再顾三殿下如何,只愿追随着先生,与先生生死与共!"
我双眼一热,心中寒意一下消了泰半,原来这世间并非那么寒冷,至少,我还有萍儿,一心一意陪着我的萍儿,为着她,我总得想着法儿坚持下去,我坚定了心志,我得坚持下去!
我睡得正熟,隐隐听见一阵急叩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脑稍微清醒一些,终于听清是萍儿在门外急声叫我。我一下反应过来,赶紧爬起身,抓起床边的外袍,未及披上就跑出去。
"先生!"萍儿拉住我迅速闪到窗边,指向远方,我刚定神,就看出了异常。西南方的天空映着艳红的光影,可以想见下方必定是一片慌乱。这么大的火势,绝不止是一屋一宅!只是城中防火措施做得不差,怎么会这么快烧成这样?
那个位置!我凝神细想,瞳孔已经不由自主收缩。"快去叫醒司徒盛!"我一边套外袍,一边向东院冲去。
萍儿的动作比我快,我跑到司徒盛的厢房口时,司徒盛本人已经出了房,只是衣冠不整,光脚就冲了出来。
他看见我,豆子小眼深邃而严肃:"是使馆吗?"
"不确定,那方除了使馆,其他官衙亦是不少。如今尚在严火之时,然而这火势却窜得这般猛烈,只敢说民宅的可能极小。"我言简意赅道。
司徒盛扫我一眼,面上有些忧郁,然后一声轻叹道:"十之八九了!"
"走吧,付且贵,你我一道去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的身子有些佝偻,语气也有些低迷。
"现时离早朝不足两个时辰,若真是官衙起火,恐怕皇上还要提早召见众臣,这一来一回怕就赶不及了。不如由学生与萍儿过去,萍儿脚程快,得了消息,兴许还能赶回报与大人知。"我看着他的光脚道。
他一愣,很快回过神来,也是赞同:"也好,如此便快去吧!付且贵,”他补充一句道“小心些!"
我点点头,心道,这司徒盛真是愈发地怪了,竟会叫我小心些?然而想归想,脚下却不得慢,同萍儿飞速往起火之地赶了去。
果真是使馆。火势似已控制住,围观的百姓包了里三层外三层,我试图往里面挤,然而进三步至少被挤回两步。想这种官衙大事,怕是倾朝三十年都没发生过几次,百姓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也不足怪。
我挤得满身汗,也没前进多少,正自着急,萍儿忽然在我耳边道:"我看见三殿下的人了。"
我点点头,没有惊讶,今日各方人士都该出动了,我们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拨罢了。"萍儿,你进去看看情况,我在这等你。"没有办法,等我挤进去,黄花菜都该凉了。
萍儿点点头,在人群中东窜西窜很快就没了身影。
"少爷!"
我一惊,这声音,是暗七!他竟会在这里出现?
我刚想回头,又听暗七细小的声音道:"少爷莫回头,今日各方探子齐集。"
我明了他的意思,复又装作向里挤的样子,耳边又听他道:"少爷既不回头,想必已想起属下中的子母蛊了,少爷的生死决定了属下的生死,少爷自不必担心属下的忠诚。"
慕容氏果真不是一般的武将,这蛊术之说竟是确有其事!我微微点头,除了暂时相信他,也别无他法,更何况这说法也确实找不到漏洞,如此也解释了为何明知慕容府灭门,他还是能确信慕容安然依然活着。
"馆内人众多已得救,只余三名戎狄使者生死未卜。而戎狄使者入京尚不足三日。"暗七完全猜到我此行的目的,再开口已是我最需要的消息了。
戎狄使者,戎狄,不是独孤相关照过京都尹的北方小国吗?京都尹公冶望算是太子子荫的舅哥,我自难免多留意几分,又因为独孤相出了面,我心中不自觉生了几丝疑虑,故而随手多记了两笔,但不曾想这其中竟真有事端。
但即使戎狄使者不幸火中身亡,与京都尹也没有直接的关系,顶多不过是渎职之罪罢了,这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小罚俸禄,大解官职。而京都尹这职位我也是清楚的,官阶不过三品,但手中握着的京都护卫军却是盛京的泰半武力。
外传子荫极宠侧妃公冶青,这其中拉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舅哥,这层关系再亲密不过,子荫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任他人夺了这顶千金难买的乌纱帽去。独孤相如此大胆行动,难道真有自信能周旋过子荫,强定了公冶望的罪名?若是如此,独孤相甘冒这样大的风险,力挺的是谁?宗正青晚还是宗正谨燕?
我越想疑问越多,然而暗七却突然没了声音,我刚想偷转了头看他一眼,余光已经扫到萍儿的身影迅速向我移过来。谨慎起见,我还是不曾回头,只向萍儿挥了挥手。
出来比进去容易得多,我们离了人群,转进小巷,萍儿便开始细述所见所闻。这外围拥塞混乱,里面却是有条理的。京都尹一早便亲自带着护卫军赶来,上手的第一件事不是救火,而是驱散平民,迅速划定圈子,确保里面的人不得出,外面的人也不得入,而后才指挥护卫军参与救火。
公冶望的政治军事手段显然非同一般,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所有事宜,救火查案两手兼顾,我不得不认同他的能力。政治家不谈人品,只看魄力和胆识,这两样公冶望都算一流,难怪得子荫器重。但既是这样,子荫更不可能随便弃子,独孤相的仗自然愈加难打。
据说逃出生天的他国使者聚在一隅,但萍儿从前只在暮府内做事,自然识不清这些使者的身份,更不知道戎狄使者的特征,因而里面的伤亡情况完全不得要素。我听她讲完,便让她赶紧先去回报司徒盛,自己则独自走回。
今日各方人马俱全,我自相信不会遇上麻烦。然而走到岔路口,迎面来的却是一顶再熟悉不过的软轿。
我在路旁停了,恭敬地等他过去。然而那轿子行至我的面前却特意停了下来。
帘子慢慢地揭开,晨曦随着那张无暇面孔的展现亦绽放出它神奇的光辉。我吸了口气,鞠身有礼道:"付且贵拜见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