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自寻死路(1 / 1)
"付且贵,你这写的什么?"
我瞥了一眼司徒盛扔过来的撰稿,然后懒洋洋地抬起头,对上他怒气勃发的皱纹尖脸:"学生的字写得不甚好,大人若是不喜,便找人重抄好了。"
"谁同你说这个!"他气道:"吏部侍郎九方季的案子,你是怎生写的?我这手稿上的重点难道还不够清楚?"
"原是这个!"我缩进靠椅里,国史馆里的案椅都是极专业极舒服的,以我的资质,向后一倒,随时便可以睡着。
我在司徒盛吃人的眼神里,悠哉悠哉地换了个舒服位置,然后回答他:"大人的意思,学生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哪家天牢里的人不说自己无辜的?我便写多数行九方大人鸣冤的惨烈,后人也不会多给几分注意。倒不如多注两笔朝中众臣的情态,过些年岁,等这争端了了,两厢对比一番,九方大人冤屈与否,自然就明白了。"
"大人前日不才笑我,怎生自己却糊涂了?这朝中的事哪有冤不冤的,有的也不过是胜与败罢了。同情心可不好乱用!"
司徒盛一时竟是语塞,豆子小眼极复杂地看我一眼,低声道:"你这话说得这般白干嘛?"然后伸手拿回稿子,翻了两页,又对我道:"好,这一段又如何解释?不过是北方小国来使,这种事儿一年总有十数回的,年年也都是京都尹照管着,你记这般详细作甚?"
他仔细看了两眼,瞳孔突然放大,复又不可置信地瞪我道:"只为着独孤相随口一句的提点?"
我不置可否,只道:"随手写多了两句,大人若是不喜,删了便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终于忍无可忍,跳脚道:"以你’付‘字单姓,能进这国史馆,已是皇上开了恩!你这背后再如何,进了这馆子,对着我这老头子,尊师重道四个字总要是会写的吧!"
我诧异地抬了头,温声道:"原来大人是真有心收了我这‘付’姓弟子的?倒是学生误会了!"
"你!你!"司徒盛气得干皮脸都有些发红,急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是做何?是要自寻死路吗?"
自寻死路?我还未及发笑,已有一副清雅的嗓音玩笑问道:"哪位大人想要自寻死路呀?可需谨燕帮上一把?"
司徒盛的脸色变了又变,转过身,还是恭敬地行了礼:"参见六殿下!"
六皇子还了礼,面上带笑,然而却不肯断了先前的话题,追问道:"二位方才谈论何事,如何说到自寻死路?这言语可有些激烈!"
我冷眼看着司徒盛,等着他作答。司徒盛的脸色还算正常,也可能是那张老面皮本就适合掩藏,他平稳答道:"不过说些前朝往事罢了。倒是六殿下,今日如何得空过来?"
"我可是个闲人,天天都得空的!"六皇子笑眯眯道,然而笑归笑,却不肯被司徒盛带得偏了,转了口,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道:"什么前朝往事?二位论得这般热烈,谨燕可是好奇得很,可否再说与我听听?"
我暗下冷笑,一股子怒气由心底自然生出,未及控制,已经哑声开口道:"不过是前朝南王妄想弑兄夺位的旧事而已,想南王最后落得身首异处,更连累其母姚皇后入不得宗庙!当真是,自寻死路!"
宗正谨燕的脸色不变,只似稍稍回忆了一下,便点头同意道:"自寻死路?确是!确是!"
这话模拟两可,是在说我呢?还是真在说南王?我斜瞥一眼司徒盛,只见他的面色竟有些凝重,见我瞥他,眼神中颇有些责怪之意。我撇过脸,装作不见,我就是故意寒碜六皇子,又能如何?
我当真是烦了,厌了,每一个人都不可靠,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这日子再过下去,又有何意?
"听闻殿下酷爱读史,皇上也有屡次称赞。难得今日这般机会,不知殿下可有闲与下官多聊几句?"眼见六皇子的目光凝在我的身上,司徒盛忽然开了口道,我的心中不由有些惊异。
于是六皇子的目光就收了回去,带着点深思,同司徒盛客气道:"司徒大人百忙尚且抽闲,谨燕怎敢说半个‘不’字!"
周围静了,司徒盛居然引走了宗正谨燕,这事当真有些奇怪。他,是在帮我吗?怕我发了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六皇子说些讽话?但他为何要帮我?帮得一回,难道还能帮得了十回、百回不成?
宗正谨燕,如今这时候尚敢来缠我,真算是胆色惊人了。想也不过数月时间,他身上的最后一丝青涩也已经褪去,如今这不动声色,翻江倒海的角色已经演得极好了。
好似只有我,永远都是这样不知长进!我长呼口气,窝在椅子里睡了,这可是司徒盛为我争来的片刻空闲,哪能浪费了?
"我为你奔波,你倒在这偷懒!"有人用力敲了我的桌子,大声道。
我睁开睡得朦朦胧胧的眼,又是这老儿!我懒得说话,再度闭上眼。
"付且贵!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他大声吼道:"看你这蠢样!太子,三皇子还折腾不够?如今连着六皇子都一道惹!你自己不想活就算了,别连累这国史馆里的人!"
我闭着眼冷笑:"敢问这国史馆里的人指的是谁?若是司徒大人这般玲珑的学士,岂是付且贵这种蠢人可以连累到的!"
"你!狗咬吕洞宾!"他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个道道,他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憋足了一口气道:"明日我便上书,请皇上正式给了你这著作郎的称谓,以后的事,你好自为之!"
"学生才疏学浅——"我话未及说完,司徒盛已经摔门而出,瘦小的身躯气冲冲地走得极快,空留剩下的半句自言自语从我喉间慢慢溢出:"可担不来这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