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与君分忧(1 / 1)
"有些日子不见,付先生这气色瞧起来倒是极好!"暮青晚的双眸冷冷地注视着我,只薄唇微微地翘了翘。
"尚可而已。"我的眼睛有点发酸,诚心地问候他:"三殿下安好?"
"我么?"他低声笑了笑:"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京都尹大人怕是有些不好了。若是使者们无恙,也便罢了,否则父皇又要劳心劳力了。你说,这时候我这作皇子的该当如何?虽说没什么排忧解难的功夫,尽心尽力总是该的。"
双眼有些氤氲,我好容易咽下喉间的涩感,答道:"殿下自谦了!殿下这般早出行,可是得了旨意?"
他倾身靠在轿沿上,目中不再有我,状似懒散地回忆着往事,悠悠道:"付先生真是玲珑人,一语中的。我这样的闲散皇子,若非父皇的旨意,又怎会与这些个朝中事务牵上关系?倒是我这印象中,付先生总要睡到日上梢头才有精神。"
"如同今日这般早起折腾,先生也该掂量掂量能捱得住几次才是!"
"殿下说的是,付且贵受教了。"我低着头,小心提醒他道:"使馆的火已经控制住了,殿下若有事务,可别耽搁了。"
"付先生有他务直说便是,我可不着急,"他笑得讽刺:"都这时辰了,早一刻晚一刻,也见不得什么差别,我也就是赶个场子罢了。但我不急,可是我自个儿的事,也不好耽误了付先生,是不?"
言毕,连瞥我一眼都省了去,他抬手放了帘子,轻轻巧巧道:"起轿。"
我鞠身送他,直到耳边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见,才起了身。他果真是怨恨我到极致了,每一句话都酸酸涩涩刻薄得很,甚至连称呼都疏离起来。我长叹口气,感觉心中无限憋屈。信任一个人真的好难,我不怪他不信我,因为我也不够信任他。只是这真相露得真不是时候,若是再早些,也许他能一鼓作气杀了我,省得这般冷嘲热讽,两败俱伤。
我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心中更加怜悯的却是他。他若是真能如同那日离去的背影一般冷漠平静,我也就死了心,只在一旁祝他大业得成便是了。偏他这副模样,我安不了心,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两个人的争斗,往往嘴上越凶的那个,心中伤得也越深,因为只有爱太浓,痛太深,才会需要竭力地掩饰。否则转了头便去了,又何苦互相折磨?忽然想起很多往事,不清不楚地在我眼前晃着,是我终于开始懂爱了吗?
是我一直告诫自己,帝王无情,可这么多年的史书看过来,例外总也是有的,万一暮青晚真是那个万里挑一,我当真不后悔?
司徒盛从宫中回来时,太阳已经西斜,而我依然在发呆。他猛力敲醒我,出人意料地没有怪我偷懒,只说了一句:"跟我来。"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他瘦小的身子,进了库房。入了库房,他也不说话,只不停地按时间翻旧史,过一会就让我记个编号。眼见那编号过了百,他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对我道:"这馆中的史书够你读到七老八十了,我也就给你索个引,你小心收着,别给他人见了。再遇上馆中无人,你就自己进来看。"
我点点头,还是觉得很奇怪,刚想发问,他又道:"出去吧,上官颖也该回来了。"
我只好把满肚子的疑问塞回去,这老儿当真有些诡秘,给我索个引都怕给别人知道,而这个别人更直指上官颖。同样是著作郎,司徒盛还是皇帝的人,用得着躲上官颖吗?
过不一会,上官颖果然回到馆中,回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两位著作郎大人呢。
"司徒兄,"上官颖的语气没有丝毫不妥,虽然有礼,但明显地透出与司徒盛的熟稔:"今日皇上大发雷霆,满朝文武,怕也只有司徒兄镇定如常了。这早朝虽说已经下晚了,众臣们可都不敢随便退了,一直在宫门外守着。也就司徒兄一人敢先行离去,小弟当真是佩服得紧。"
司徒盛黠笑道:"皇上的心思,哪个不明白的,那些人守来守去,也就为表个忠心。反正都这么多人了,这与君分忧的心意,也够皇上明白的了,就不多我一个了。"
上官颖瞥了我一眼,还是道:"司徒兄,你我做兄弟的随便说笑,这话可不好让外人听了去。"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司徒盛呵呵笑道。
"不过今日,这等可不算空等!几十双眼睛可都看着一个人进宫去了。"
司徒盛一愣,直觉问道:"谁?"
我已经猜到答案,但还是静待上官颖的回答。
"三皇子。"他压低了声音谨慎道。
司徒盛脸上的皱纹轻跳,半晌叹口气怅然道:"皇上的子嗣当真是藏龙卧虎,怕是不到最后一刻都见不得分晓了。"
"司徒兄!"上官颖轻喝一声。
司徒盛好似回过神来,赶紧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倒是你我兄弟要好生斟酌斟酌,如今真是不比从前了。"
"小弟也是这个意思。但你我兄弟心意相通,总也能寻条明路。"上官颖微弯了眼,冲我温和笑道:"这馆中大大小小,要顾全的,可不只有你我二人,这事儿松散不得。"
这话明着同司徒盛说,暗下却该是对我说的,我赶紧顺着他的口风,跟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馆中大小可都得靠着二位大人。付且贵初来乍到,识不清状况,这以后的境况,还得仰仗二位大人多加提点!"
"言重言重,付小弟可是绝顶聪明之人,身后自有高人,原也不该我等多嘴。"上官颖舒心笑着,揽了椅子坐下,然后温声道:"然而你我既为同僚,自该共度难关,眼下这光景虽有些困难,但只要你我兄弟同心,总归过得去的。"
"大人高抬在下了。"我小心道:"付且贵身后哪有什么高人,能仰仗的也只有二位大人了。"
上官颖哈哈笑起来,同司徒盛调侃道:"司徒兄,付小弟当真是谦虚,难怪难怪!你我怕都要仰仗付小弟度过这一关了。"
我努力维持着笑,嘴里说些客套话儿,暗下偷瞧了司徒盛,只见他的老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每每与我眼神接触,都是有点悲悯的意思。看起来我与司徒盛的感情进展倒算是最顺利的了,这笑话可真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