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什么离得很近，慕蟾宫果然是个骗子。
从东海回来，自余杭出发，一路走水道。大约行了半月有余，才到了洛阳，又在洛阳改走旱道。慕蟾宫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马车，自己作马夫，每天扬鞭赶路，载着我往他的家乡青州而去。这样又颠簸了十数日后，终于到了青州的地界。
“秋练，现在要睁大眼睛好好看哦！我家乡青州到了！”
我在车厢内听得慕蟾宫那故意抑扬顿挫的清亮声音，便朝车门靠了靠，一把掀开幕帘。果然，前方不远处高耸着一座灰色石砌城楼，其朱漆大门上横着一个大大的扁额，上面题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青州”。其下熙熙攘攘的出入城人群接踵擦肘，确是十分热闹。
终于到了呢！我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温温的日光和着舒爽的凉风透过夹道细细密密的树枝，恣意地挥洒到我的脸上，滑得像水在碰触我的脸旁。北方和南方的确不一样：南方山清水秀，如小家碧玉，惹人怜爱；北地土地广袤，视野开阔，使人也变得大气。就是这样一片迥异不同的天地，才生养出像慕蟾宫这样让我难以理解的人吗？我将视线调回前方，盯着慕蟾宫的背影，想将他看个清，努力了半天，终于发现自己不过一直在描绘他背上一个个线条模糊的光斑而已。
“还不就是那样咯，这一路行来，不是山就是水，不是树便是路，不是人便是楼。青州又能有什么特别啊？”
“怎么会一样呢？”慕蟾宫在左手揽辔，右手一扬马鞭，在空中留下一道悦目的弧线，又侧着头往我这边偏了一偏，却并不回头，“青州的人绝对不一样！”马受了驱使，腾起四蹄，更卖力地朝前方奔去。
“哪里不一样？”
“亲切啊！”慕蟾宫驱车进了城门，回过头来朝我甩个媚眼，“秋练，你马上就可以见到熟人了！”
哎，我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混话，害我刚才心惊肉跳了半天，“才怪呢，我在青州又没有认识的人……”不料话音未落，从街边的一家酒肆中传出一个娇俏的女声：
“楚凤鸾，我数到十，不怕你不回来。”
好熟的名字，正在疑惑，一个黑影从倏地酒肆里间飞奔而出，一撑车辕，纵身跳上车，扯过慕蟾宫手里的缰绳，道一句：“兄台事出突然，多多得罪，江湖救急，感激不尽……”说着就要驭马奔走，被慕蟾宫结结实实赏一记栗暴：“臭小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强抢民车！”
跳上车的楚凤鸾回过神来，见原来是慕蟾宫，又一把扔掉手里的绳子，腾出双手使劲抱住慕蟾宫的肩，抹一把鼻涕，擦一行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道：“蟾宫兄，你要救救我啊……你家那个小魔头就在里面……就让我走吧，我还想多活些年。”
“慢点，慢点，你都语无伦次了，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我怎么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慕蟾宫伸出手来，拍拍楚凤鸾的背。
“楚凤鸾，你这次坚持的到是挺久的嘛！”酒肆中又步出一个身穿水湖蓝色衣服的女子，头上梳一个小髻，只插一支小钗，脑后的头发扎成一根粗粗的辫子，从耳后一直蜿蜒垂到胸前，与时下流行的女子装束格格不入。但衣服的质料却是极好，刺绣，手工都属上品，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而不是一般的丫鬟。
那女子出得门来，本是得意洋洋地盯着楚凤鸾，但一眼瞥着了慕蟾宫，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上两颗黑水银丸顿时张得大大的，粉嫩嫩的菱形唇里细细地道了一声：“哥哥！”
“你妹妹啊？”我戳戳慕蟾宫的脊梁，那女孩的脸型和笑容和慕蟾宫有几分相似，虽然眉眼不及慕蟾宫漂亮，但是眼睛又大又清亮，右眼下方还有一颗小黑痣，的确十分讨人喜欢。
那女子听见了，便朝我看了一眼。不料看过之后，眼中却呈出惊讶之色，“你……”伸出手来指着我，半晌说不出第二个字。
“你什么你，要叫秋练姑娘。”慕蟾宫急忙瞪了她一眼，随即又拉着我搂在怀中，眯着斜长的丹凤眼，翘着嘴角道：“更何况她是你未来大嫂，可不能没了规矩！”
慕蟾宫当街大声嚷嚷，羞得我顿时连耳根都红透了，往他厚厚的胸膛上狠狠砸了一拳：“慕蟾宫，你胡说什么啊！”
“哎哟，我的肚子！”楚凤鸾眉毛皱成一团，脸色白的犹如上等生宣，不停地呼气，吹得唇上的小胡子一上一下，“慕琰儿，你又给我下了什么东西？”
“我哪有给你下东西啊！” 慕琰儿玩起自己的发辫。
“还说没有，没有的话，我的肚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痛啊！”
“说不定是你在僖花楼自己吃坏了东西，干吗赖到我头上啊！”
“哦，那个小厮是你易容扮的！”楚凤鸾恍然大悟，“可是那酒里面没什么啊？”
“嘻！”慕琰儿嗤笑一声道：“酒里当然没毒咯，我怎么会下毒害你呢？”说着还无辜地眨眨眼睛。“我只是看你一直冲那云萝姑娘傻笑，怕你笑得牙龈痛，就往你的杯里抹了点山慈姑而已啊！”末了还朝楚凤鸾抛一媚眼，激起楚凤鸾一身寒颤。我完全明白慕蟾宫为什么可以笑得那么 “特别”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山慈姑？好象是治牙龈痛的……那、那为什么我会肚子痛？”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你也许应该去问问杏花楼的素云姑娘，白花楼的云梦姑娘，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楼里的姑娘。” 慕琰儿说的云淡风清，我听得却是一腔的醋意，忍不住掩嘴轻笑。
“啊……”楚凤鸾越想额头上的汗越多，他右手抓住慕蟾宫的手，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交到慕蟾宫手里说：“蟾宫兄，我不行了，这东西你先帮我保存着，我如果还回得来，你再还给我吧！”
慕蟾宫眼里闪过精光，一言不发默默地接了过来。楚凤鸾收了手，便猛一个借力，跃起身形，朝城外飞去。
“楚凤鸾，你又跑……” 慕琰儿想要追上去，却被慕蟾宫叫住了，“琰儿，你在外面也晃荡了不少时间，该回去了！”
慕琰儿神情一滞，只得默默跟着我们。慕蟾宫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家里都还好吧！”
“都还好啊，只是……” 慕琰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对慕蟾宫讲，“爹爹可为你备了一份厚礼呢！”
“那胖老头子又玩什么花样啊？”不消一刻，慕蟾宫就已经带着我和慕琰儿回到了位于青州城郊的慕府。进了门之后，慕蟾宫便询问慕琰儿。会称自己的爹为胖老头子的，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了吧，我瞥了一眼慕蟾宫的侧脸，不自禁地轻笑了起来。
慕琰儿一撇嘴，娇声说道：“哥哥，进去了，你就知道了！”穿过一段走廊，前庭已赫然出现于我眼前，慕琰儿迈起小跑步，朝里奔去，一边跑，一边唤道：“爹，哥哥回来了！”
慕府的建筑不是很高大，但却很开阔，采光极好，在外面也能看到庭内一片明亮。站在这一片陌生的世界，我突然心生惧意，脚下踟躇，竟不肯再往前。慕蟾宫似是发现我的犹豫，伸手扶上我的肩，打趣地说：“怎么，丑媳妇怕见公婆啊！”我抬眼狠狠盯了他一眼，以示反驳，但双颊飞满红霞，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哟，我的秋练亲亲还会害羞啊……”
“慕蟾宫，你……”我当真恼了，正想伸手捶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还在自己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放心吧，有我在呢，别怕。”这一句竟让我胸中涌上一股暖意，只静静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臭小子，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庭中上座旁立了一人，身材微胖，脸颊略丰，正一只手拨弄着几上的算盘。咳，我还以为会是个矮胖的小老头呢，没想到只是脸稍微显得圆一点，肚子腆了一点出来而已。眉眼跟慕蟾宫和他妹妹十分相似，看来慕蟾宫的容貌应该是承自他的遗传。慕蟾宫老了之后，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我偷睨了慕蟾宫几眼，拿他与他父亲做起比较，看到他父亲脸上酷似弥勒的笑容，我终于忍不住牵起了嘴角。
“爹，我……”
“我不想听你说那么多，这次回来，你就乖乖在家呆着，再也不准出去乱晃荡！”慕蟾宫的父亲眼角竟有一滴晶亮隐隐反光，想来他定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孩子，不然，慕蟾宫回得家来，他也不必如此激动。
“爹，我不出去，有谁还可以帮你打理外面的生意啊！”慕蟾宫扬扬眉，慢条斯理地回道。
“臭小子，你不提还好。”慕老爷睁圆了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吹着唇上的胡子，“上次让你押送一趟货，你到好，连人带货给我一起失踪了一个多月，现在你人是回来了，货呢，货在哪？我慕小寰上辈子烧错了什么香，竟然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呃，纠正一下，怀胎十月生我的是我娘！”慕蟾宫挠挠头，歹命地插了一句嘴。
“死臭小子，没我，你娘一个人能生出你！”慕老爹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你这次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我已经找了媒婆，问了几家闺女的八字，你挑一个对的上的，我给你聘礼都备好了，你就赶紧给我成家，开枝散叶。”
“爹，我不会成亲的……”慕蟾宫原本嘻嘻哈哈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神情严肃地说。
“不成亲？”慕老爷终于看到立于慕蟾宫身边的我了，“这位姑娘是……”
“爹，我早就想跟你介绍了，这位是白秋练，白姑娘。”慕蟾宫又笑意盈盈地转过来对我说：“秋练，这位就是家父。”
这时候是不是该行礼，我居然一时手忙脚乱了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合礼数，半天过去，终于行了一个自己觉得还算妥帖的礼道：“见过慕……老爷！”
我虽未抬头，也感觉得到慕老爹在不停地审视我，半晌问：“她是……”
“老爹，你怎么越来越健忘，我不刚说了，这位是白姑娘！”慕蟾宫毫不掩饰地搪塞他老爹。
“臭小子，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她和你什么关系！”慕老爷又开始吹胡子了。
“老爹，秋练姑娘是我路上结识的好朋友，可是我们府上的贵客，不能慢待了啊！”慕蟾宫说着伸伸懒腰，“好了爹，我们刚回来，已经很疲倦了，就先下去了。”他攥着我的手，往后堂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忘和他老爹交代，“爹，别忘了，把那些八字都退回去。”
“臭小子……”慕老爷在我们身后咆哮，慕蟾宫充耳不闻，出了庭，到了走廊上，他才压低身形，在我耳边说：“秋练，你是不是很生气，我没有把你正式介绍给我家里人啊！”
“哪有，你不是已经介绍地很清楚了吗？”我闪烁其词地回他。
“呵，秋练亲亲，你可不要恼我。我老爹迂腐的很，若是他知道你我私定终身，必会端出那一套什么‘聘则为妻，奔是妾’的说辞来为难你，给我点时间，我慢慢来说服他，可好！
“慕蟾宫，我何时于你私定终身来着！”我抡起拳头在他肩上垂了一记，但心中居然流有暖意，这一拳终究没用上几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