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1 / 1）
５月的一个深夜，倾盆大雨“哗哗”地自天而降，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劈啪”的响声，煞是扰人清梦。但这样的日子对匈牙利人来说，却已是司空见惯了。因为匈牙利地处北半球，是大陆性气候、温和海洋性气候和地中海亚热带气候的交会点，在春、夏和秋末的时候，地中海气候就会对匈牙利气候造成很大影响，经常会有大暴雨和大雨，因此，当匈牙利进入到５月份春夏之交的时候，天气总是不那么好，时不时的就会来上一场特大雨水。
卢•海德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一直都没有睡着，耳边听着这哗哗的雨声，心中思绪更是不断起伏，一刻也没有安宁。暗夜中，他轻轻的坐起身体，掀去薄被下了床。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妻子床头，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很温柔的抚了抚她隆起的小腹，低头轻吻了她隆起的腹部，随即便走出了卧室。
坐在客厅里，他没有开灯，兀自点燃了一支香烟，独自想起了心事。香烟的火头在黑夜中时明时灭，发出如星火一般的闪烁之光。
当一件衣服从身后披到了他的身上，他才猛得从出神中回过神来，他回头一望，见吴丹披着一件外衣，抚着肚子站在他的身后，他连忙掐灭了香烟，挥手将空气中弥漫的烟味晕开，然后将妻子带到自己身前，搂入怀中，微微自责道：
“这么晚了，你起来干什么？怎么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对呀，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有睡呢？我不用上班，大不了白天再补眠，可明天你还要上班，不好好休息，身体怎么能撑得住呢？”
“我没事，可能晚上咖啡喝的多了一点，还不是很困，在这里坐一会，等会就去睡，你听话，先去睡觉，我等身上香烟味淡了一点再进去。”
“你睡不着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你一定有心事，不用瞒我。你前些日子晚上不都是这样的吗？你以为我睡着了，就悄悄的爬起来抽烟，望着窗外发呆，对吗？”
“你……你都知道？你没有睡着？”
“不是我不想睡，只是身子越来越重，晚上睡觉总觉得胸口这里压得太难受，所以睡眠质量并不太好，容易醒，也就知道了你这些日子好象有什么心事。”
“胸口压的难受？那你的身体要紧吗？要不要陪你去医院看看，听听医生的建议？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也好注意一些啊！真是的……”
卢•海德一听，连忙紧张的捂住了吴丹的肚子，摩挲了几下，然后颇是怨怪的埋怨着她。
吴丹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双手贴住了他的大手笑道：
“这是怀孕过程中必经的阶段，医生也帮不了啊！我呢，一直按照妈妈教我的中医药方调理身体，身体已经很强壮了，心情也不错，所以你不用为我身体担心……倒是你，都好些天了，你总是这样心神不宁的，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你烦恼成这样？以前看你查案都没这么纠结过啊！”
卢•海德听了，拉过妻子的手放在自己手中，默然不语，片刻之后，他又抬头望了望窗外还在哗哗啦啦不停下着的大雨，低叹了一口气道：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恐怕再这样下去，我在这行要做不下去了……”
“怎么了，工作上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一言难尽啊！”
“到底怎么了，难道你在交通科的那些同事为难你？”
“如果光是那样，我还倒不担心，反正我从干了警察这一行起，人际关系就从来不怎么样。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难道你们局长还给你小鞋穿？”
“丹，如果有一天我辞去了警察局的工作，你会不会支持我的决定？”
卢•海德没正面回答吴丹的问题，反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埋在心里很久的想法。
“恩……你比我早出道很多年，干的又是警察这一行，见得多，也听得多，也与很多作奸犯科的人打过交道，我相信你有足够的经验与能力处理麻烦。如果你凭着自己的判断认定了这个决定，那么你就一定有这样做的充分理由，我做妻子的，一定无条件的支持你。
虽然有段时间里，我们的生活可能会因此而有些变化，也许经济会拮据，但是那毕竟都是暂时的，只要稍微忍耐一下，我想都能克服的。反正我们都过过那样的日子。只是，我能知道一下原因吗？”
“唉，说来真的很丢脸……今天下午，就在布达佩斯的市中心，你知道我见到了什么吗？我见到我的５个同事，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停车检查时没有主动出示证件，而被他们强行带到一条僻静的马路里，在那里，他们……他们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我当时正好在附近值勤，听见呼救声跑了过去，就看见他们……
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们５个人，两个在强压着那个女人做那些不堪入目的动作，另外三个居然笑嘻嘻的坐在车里看，那么的无动于衷，那么的冷血……我从来没想到，身为警察的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知法犯法且不去说，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持强凌弱的举动来，这和那些作奸犯科的家伙有什么两样！
你知道我把那个女人从同事手里救下来的时候，看着她浑身发抖，恐惧的已经连眼泪也流不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真是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我身上穿着的这身警服！那些家伙扬长而去之前，没有半点悔意，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似乎因为我的出现，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其实，我也知道，警察部队里一向贪污腐化之风盛行，大家都有点手脚不干净，我自己也是。但我总认为，只要大家还能比较尽职的做事，好歹不太离谱，或许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匈牙利警察的薪水真的太少，要养家的话，确实很拮据。
但我没想到，国家的纪律部队现在竟然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来，简直太可怕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直以来，我从不承认自己是个奉公守法的好人，但我也不想和那些混蛋一起共事，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要辞职不干，趁早远离那片是非之地！”
“天哪，市区里居然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哦，上帝啊，太不可思议了！难怪你今天一回家脸色就不好看……那，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你送她去医院了吗？陪她去报警了吗？”
“是的，我把她带到了警察局，做完笔录后请警局里的女同事一起陪她去医院做个检查，毕竟我是男人，她有什么话也不方便跟我说。”
“那就好，这对女人来说，简直是太大太大的伤害了！那女人应该告他们，一定要让那些混蛋抓去坐牢！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国家还是有法律的……海德，你做的很对，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而决定辞职，我支持你！你放心去做吧，不要担心家里，现在我虽然不上班，但是我一直在帮匈牙利的中文报馆和一些中资企业做一些翻译和编辑工作，也有一些收入的，家里的开销还是可以维持的。”
“丹……” 卢•海德闻言，对于妻子如此的理解与支持很是感激，他内心如江涛翻滚，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握着吴丹的手。
“是不是觉得你老婆很伟大，你是不是很感动啊？所以呢，以后你有什么心事要早点告诉我哦，你看，你烦恼了那么久的事情，我不是很快就替你解决了吗？所以啊，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本事，尤其是你老婆的本事哦！来吧，早点休息，不管你明天是要继续上班，还是要打定主意辞职不干，都是要早早去警察局的嘛，所以呢，快点上床睡觉，我们一家三口啊，安安心心的睡个安稳觉，好不好啊？”
吴丹见他似乎心中已有所决定，便笑着站起身来，一手托着沉重的肚子，一手拉起卢•海德，然后将他拉进了卧室。卢•海德肃然了一整晚的脸上此刻终于是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小心的将妻子扶上了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从背后搂住她的肚子，心满意足的长舒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晚安，亲爱的，我们一起做个好梦！”
世事难料，就在卢•海德下定决心，准备递交辞呈离开警察局另觅他职的时候，匈牙利警察系统中的一场特大的“地震”却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多年以来，警察队伍因为贪污腐化等弊病而一直被民众诟病和不满，这个问题也成为了历任警察局长头痛和难以解决的大问题。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终于有一天，当警察部队中存在的种种丑闻，象是冥冥中有意识的说好了一样，全都聚集在了２００７年５月大爆发的时候，一场警察系统中难以避免的“大地震”在意料之中到来了！
一名３５岁的警察中校，被指控在匈牙利最大的银行ＯＴＰ银行抢劫案处理人质过程中，顺手牵羊，从银行现场偷走了４６万福林（一美元约合２５０福林）；
１３名交通警察在高速公路上抢救严重车祸的伤员时，趁火打劫，涉嫌索贿而被逮捕；
多名警察因涉嫌挪用８４万福林以及从走私犯那里获取几千条香烟而被逮捕；
一名刚离职几个月的警察因偷走４万发子弹而被逮捕；
尤其引起公愤和震惊的就要算是那起令卢•海德毅然决然要离开警察队伍的案子，已经被国人怒指为“匈牙利警察１７年来最耻辱的奸污犯罪案件”。
其实，明眼人单从这些案件中就可以看出造成这些人犯罪的些许原因。国家警察，维护治安的部队，竟然只为了区区几千美元而铤而走险，甘冒国法，可见警察们的生活的确过的并不如意。然而，即使生活拮据迫使他们走上犯罪道路，但毕竟法理难容。
如此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些警察丑闻，无疑给堂堂警察形象蒙上了深深的难以令人忘却的阴影，警察威信大大受损。于是，２００７年５月，堪称匈牙利警察历史上最黑暗也是最令人难以原谅的耻辱月。这些事件尽管在匈牙利现有的数千警察队伍中只能算是个例，但他们做出的这些丑恶行为，着实为警察部门的形象造成了非常严重而难以挽回的影响。
民众们的怨愤在此刻象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将多年来受到警察们压榨的那些怨气都统统倾泻了出来，各大媒体都连篇累牍的报道这些丑闻的最新进展，人们在谴责警察们的知法犯法的同时，也都强烈要求政府部门对此作出积极的回应。陡然而生出的巨大风波，让每个警察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起来，人人自危。
一日，卢•海德正独自在档案室里翻阅过往的资料，以前的老部下费利象是一阵风一样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卢•海德听见声音，一抬头，就见费利满头大汗，一脸兴奋而激动的样子，于是有些诧异的问道：
“费利？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这满头大汗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嘿，头儿，我找你半天了，没想到你跑这儿来了，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卢•海德闻言，微微的扬了扬眉毛。
“你怎么还没听说呀，这消息都传遍警察界了！这次的事情可是闹大了，民众的不满情绪太强烈，听说上面很不高兴，要下令革了布达佩斯警察局局长的职呢！……太带劲了，我说头儿，那混蛋当年找你背了黑锅，把你给调到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如今也轮到他倒霉了，我估计，等他一调走，你就能官复原职啦！”
卢•海德闻言，先是一楞，随即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
“费利，记得以前我教过你的一句话么？”
正在兴头上的费利被卢•海德问得一楞，他抓了抓头，茫然的回答道：
“一句话？哪句话？头儿，你教过我好多，你指什么？”
“一切都要用证据说话！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真相！”
费利在听到他敬爱的队长竟然能在这么一个令人愉快而激动的消息面前，慢斯条理的说出这么句话来的时候，陡然生出一种想要去撞墙的冲动。当他从局长女秘书的口中听到这么个重磅消息时，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可为什么他的队长竟然能这么的平静，甚至有点无动于衷？难道，他们的队长已经被这两年的交通警察生活磨去了本有的锐利棱角？
“头儿，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那混蛋一下台，你就能官复原职，这对你来说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平静？难道你不想再回我们队里么？难道你还愿意继续窝在这里？”
“费利，你跟了我那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习惯。我从不相信传言，我只相信事实，无论我在哪里。所以，只要上面调令没有下，我还依旧是一个交通警察，我的职责依然还是如何维护好交通秩序与行人安全，至于其他的，我不会想那么多！要知道，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充满太多不确定性的事情，我想还是不要太过在意比较好。”
费利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的队长在说完话后，继续埋头在一堆资料里，面色平静而温和。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或者说他几乎有些不认识他的队长了。上帝啊，这还是他的队长么？那个胆子大的敢跟上面翻脸拍桌子的“铁血”队长么？那个有时暴躁的象只受了伤的大黑熊的队长么？为什么如今他见到的队长是一个如此冷静而理智的男人呢？难道婚姻真的能让一个曾经脾气是警察局里最臭，最难应付的男人变得平和无害？
过了一会，见费利依旧怔怔地站在他面前，面部表情可谓千变万化，卢•海德不由得低笑了一声，然后朝他粲然一笑道：
“谢谢你，费利，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和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同样期待能再回去和你们一起共事的那一天！”
“啊……哦，那个……不客气！”
费利一听他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来，顿时只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居然浑身上下麻酥酥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迅速蹿起一阵哆嗦，令他汗毛直竖。他太不习惯了，太不习惯了，他那向来直来直去的队长，说话硬邦邦的队长，竟然对着他说出这么一番感谢的话，还有那样一个阳光的笑容来，这，这一切实在是令他觉得难以想象。
费利后来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资料室的，直到他的同事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莫名其妙的开着玩笑笑问他：
“嘿，费利，你这是怎么了，看你从外面一路傻笑笑进来，魂不守舍的，怎么，还在回味昨天晚上和哪个辣妞干的事么？”
同事的一巴掌拍醒了自己，同样让自己清醒的知道，原来向来强硬的队长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来竟然如此令人感动，原来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击垮他的队长，原来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改变能如此彻底，原来队长还有那样开朗而阳光的一面，原来队长从不曾忘记过他爱的事业……
想到这里，动容不已的费利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漂浮着朵朵浮云，低低喃道：
“队长，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们会一起期待你重新与我们共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