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深知身在情长在（13）（1 / 1）
从紫汀处回来，天光已放亮，这一个天山的夜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上演着种种的生离死别。眼前是争杀后的灰烬，鲜血与残骸。一些生命消失了，他们或者有过他们存在的理由也有不得不消失的原由。远远的在瑶池清静的那一端，那个绝世美丽的女子该起来抄经书了吧。她的宿怨已结，情缘已至，因为叶小侠已来到她的身边。
那天在幔帐后，她看到陆红莲被带来，罗衫轻曳，美丽沉静的向她微笑。青音忽然由衷的想，陆红莲应该嫁给叶蔚啊，他们会很幸福很幸福。
陆红莲已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这样坚贞的爱与付出，怎可以虚化成无凭？
所以叶蔚说无法选择。
她会帮他做一个选择。
自己有父母，有武功，总归是比陆红莲拥有的多，会更坚强。
她不要叶蔚终生背负着这歉疚，那样自己就算得到了，又有何幸福？
也许她只是自己过不去，说服不了自己接受，一如薛家堡外的仓皇走掉。
她的骄傲，并不弱于任一人。叶蔚，你瞧，你遇到的怎么都是这样骄傲的女子，为了爱你，离开亦不在乎。
青音自嘲的笑，揩去脸上的泪珠。
慢步回至大殿门前，吕明涛叶小侠文汐等人依然在里面议事，她踟躇一下方欲行，叶蔚已看见她，出来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回家。”
叶蔚说：“我送你回家。”然后便返身入殿与众人告辞。
文汐过来：“小荷，你会谅解我么？”
青音给她现出一个欣然的笑，她知道她的苦衷，不会怪她的。文汐说：“以后，你还会不会到天山来看我？”
青音点头。
两人笑着告别。
吕明涛也送出来，笑：“小侠，记着到义云庄来——”叶蔚知道吕明涛心思，他说过要他在义云庄举行婚礼，因笑道：“好，我在义云庄安家。”吕明涛大喜道：“那我可给你建造新居了！”“你可以开工动土了！”叶蔚道，两人哈哈大笑辞别。
青音没想到叶蔚这样昭然相送，他是叶小侠，光明坦率，事无不可对人言。该是欢喜的，为什么却心绪不宁？此时的天地昭然亮润，她竟然还活着，还与叶蔚走在这绿树烟翠，阳光洒金的路上，一切恍惚得不可想象。
叶蔚一如既往的开朗愉悦，进天山脚下一小城，前面有一酒肆客栈。“何姑娘，这里吃饭休息一下可好？”他玩笑地礼貌相询。那门边飘着两条幅“人生得意岂暇愁，对此可以酣高楼。”酒楼是寻常的字号“太白酒家”，字迹却非同一般的洒脱劲俊。叶蔚见青音看字，笑道：“这里可以吗？”
青音笑：“可以可以，便冲这几个字就可以了。”叶蔚笑：“我也是这样，打尖住店偏爱挑那写两句诗的，字迹若歪歪扭扭的，断不进去。孔圣人说席不正不坐，大约也是这样子。”青音笑：“你，还学孔圣人的吗？”叶蔚谦虚道：“学不好，瞎学。”
两人忍不住地笑便坐下。叶蔚点了几样菜，一边向青音介绍菜的本地特色，竟是非常在行如数家珍的样子。青音笑道：“看惯你风餐露宿，原来也是美食家么？”
叶蔚笑道：“美食家不敢当，下厨是下过的。我家逢年过节，都是亲自下厨的，每人做样拿手饭菜。行江湖的时候，对饭菜就分外上心。想象得出来我下厨做鱼吗？”于是他就讲开去，说着哪一年他如何学做哪一样菜。青音静静地听着，知他是好意，在将他的家逐渐讲给她听，可是为什么，心酸得想哭？
倒是睡了大半天，傍晚时分才醒来，出来见叶蔚房门大开着，瞧她可终于醒了，笑道：“裁缝店的老板都来过两次了。”
因带她去裁缝店，青音瞧叶蔚不知哪里又变出好多银子来，而回来的时候，赫然又多了两匹好马。叶蔚被她瞧不好意思了，笑道：“这店是我家开的，我可以随便取银子，写个字条盖个章就可以了。”原来如此。
那一晚，有极好的月色，素月清辉映在窗棂上，仿佛泼了淡淡的光，风吹枝叶的影，便在那里摇摇地轻柔作画，天地万物原本和谐静美如斯，只一颗心，却是求也求不来安宁。
为什么自己仍是如此贪心，明知不是自己的，却一力的延长这获得？为什么离别的念头，怎么也说不出口？叶蔚，竟真实地在她身边说说笑笑，如隔着一层纱，如踩云踏雾的，如一切是梦幻的，为什么仍是迷离不忍放手？
静夜里，听有人轻敲窗棂：“睡着了吗？”是叶蔚的声音，就如同知道她没睡似的。
“没有，有事吗？”青音答。
“外面很好的月亮，出来看月亮？”
那是叶蔚的提议，青音没想到，这个光芒闪耀的大侠竟有心情邀她去看月亮！出来时，叶蔚向她招手，二人出了住所，坐在外面牧场草地上，遥看那满轮清光。
碧蓝深远的天空，只洁净的一轮满月，泼光洒辉，无际无涯地笼了天地万物，夜静谧无声，唯些微的草声虫鸣。静默里，看着那寂寥无垠的夜空，青音心头就忽浮现出那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小时候，每到中秋的时候，我家一家人就会到花园中赏月。母亲会准备好竹席矮几、水果糕点葡萄酒。林羽舅父一家人都会来，一边赏月一边聊天。父亲有时会吹笛抚琴，许白有时会诵诗，姨妈有时会舞蹈，难得的时候，母亲会与舅父演示双星剑法。那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剑法，会将心魂全掠了去的沉浸，玉阳神功够威猛的了，双星剑法则更让人震撼。”叶蔚看着廓然无际的天宇，暇想沉浸。
那是他的世界，他一点点地讲给她，淹没心灵的感动中，为什么如此心痛？
“忽然想起《春江花月夜》来，我背给你听？”叶蔚笑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他起得很平，不像读诗，像平常说话一样的语速，安静的，仿佛从思虑深处来，一点点地说，却别有动人心魂的力量。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她看着月亮，静静地听他读完，久远的记忆，童年的时光，遥远的天地，心中的温情。她喜欢听叶蔚的平和语调，真挚清远，不知不觉地就来在心里，随着他思绪，轻松地飘远，飘远，心境澄澈明净，再无一丝芜杂……
“小荷，我们私订终身吧。”安静里，叶蔚说。
青音侧头看叶蔚，叶蔚竟然难为情低下头去，青音不由微笑。
“这当口，你竟笑得出来。”叶蔚赧颜。
青音笑：“我是替叶小妹想到了一个回目，叶小侠月夜私订终身。”
叶蔚也笑了。稍会儿，叶蔚道：“小荷，告诉我，为什么你躲避我，昨夜在天山，你为什么要自杀？”
青音一愣，随即明白，叶蔚明查秋毫，心如明镜，他是什么都知道的。他的话语平和沉着，自心灵深处问来，等着她答案，并不掩饰他的不安。他是那种爱了便全颗心来爱的人，整个生命都投上去，所以格外的坚强也格外的脆弱。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的灵魂消亡一样。他看着她，双睛敏锐清澈，深深处有不可知的隐痛、难过、内疚和失落，青音心一痛，怕自己伤害了他，只有将自己的一颗心坦白出来，明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