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深知身在情长在（12）（1 / 1）
“如果我活着回来，就嫁给我。”他终于向她表明心迹了，哪怕是这样的情形下，所以他当着众人，毫不避讳。他停在那里，然后转身回来，就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就做了，并不犹豫。
她知道，叶蔚从不是头脑发热冲动的人。每一件事都周详稳妥。在这样的时候，在武林人面前，给她一个交待，是他愿意做的。当叶蔚为了她奔赴天山，当整个武林的人都认为她是叶蔚情人的时候，其实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他们之间连句承诺都没有，随时可以走掉，相隔于江湖。他看见了她伤心，他不忍她这样伤心，如果他死了，她连一句承诺的话都没听到，所以他回了来，将这句话补偿给她，让她今生无遗憾。
侠义吗？仅仅是因为他心中光明宏大的侠义吗？所以他把她要的给她，给他自己也给江湖一个了断。
她终于明白，叶蔚是逃避情感的，在那么多时候，他都守着他封闭的心，从不游离。他曾被激烈地燃烧过，也彻底地伤害过。他说过，在世上已不再相信任何女子。他肯对她说出这句话，肯将他自己的事情讲给她听，已是非常的不容易。那一次是为了卸她心理上的负担，今天，终于又不得不将这承诺给自己。能迈出这一步，定是他的善心，他的广大的侠义。
他是一个为了别人可以竭尽所能付出的人。自己虽不是“拿剑指着自己的喉咙”，可是时也势也，江湖面前，使叶蔚不得不负担起这责任。他索性便这样做了，从而也逼迫着他自己，不给他自己留余地。
那一刻，青音的心放下来，豁朗起来，她知道要怎么做了，如果叶蔚真的不幸，她可以照他的话做，用一生的时间来纪悼他；如果，他活着回来，那是一定的，叶蔚是得上天眷顾的，她就为他死去，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死去，这样叶蔚就解脱了，自己也就解脱了。
她会还叶蔚以自由。
她双腕的伤还未好，提不起剑来，当吕明涛率众豪杰杀上天山的时候，本是让她在帐篷留守的，可她还是跟了去。
沟口里杀声震天，遥远的瑶池一带，火光四起。
黑夜里，一波一波的争杀的浪潮席卷着，汹涌激烈。她的心跳着，一直向着大殿方向寻去，那里面火光冲天，映得冰锋的巨影倒下来，眼前的一切明灭变幻。
她寻找着，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
在那里了，火光影里，叶蔚一掌迅猛击去，他的面前是竹菊两位剑客，而那一边，许白正与沈离旷交手。光影里，两人双掌交碰，身形两向飘开，几乎是同时，沈离旷袖箭射出，许白抚住臂膀，连连后退。沈离旷四面环视，眼见吕明涛等人已杀过来，而已方人才有限，手扬宝剑，眼中掠过英雄末路的悲哀。
“天为何不助我！”沈离旷大喊一声，宝剑疯狂刺向受伤的许白，那边叶蔚已摆脱两剑客的纠缠，挡在许白身前，一掌推出，哪知沈离旷根本不避叶蔚这一掌，以身相受，同时宝剑丝毫不缓的刺进叶蔚前胸——青音只觉天地倒下来，她想也不想的就冲过去，什么思维也没有了……
她奔过来，掠过火光烟影，扑在叶蔚身旁，扶住胸口漫出鲜血摇摇欲坠的叶蔚。
便这时，被叶蔚刚才掌力重伤的沈离旷竟又站起来，他积攒最后一分力气，手中宝剑再次向叶蔚刺来，这时的沈离旷更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疯子，青音就在叶蔚身旁，那一瞬间，她站前一步，掩住叶蔚，就看着那剑，等着沈离旷的剑刺到，她看到吕明涛已一剑刺向沈离旷背心，知道沈离旷也逃不过的。剑将及她前心了，吕明涛已先刺中沈离旷，那剑便顺着青音的衣襟滑下，沈离旷沉重摔倒在地上，尘埃四起。青音动也未动，她是诚心求死的。
叶蔚大惊抓住她，笑道：“我还没死呢！”他以为青音误以为他死了，以死殉情，他笑道：“我是大难不死的。”叶蔚拉开鲜血漫红的衣襟，胸前的铜佛像已被刺穿，便是那铜佛像挡了一下沈离旷锋芒的宝剑，而叶蔚的掌力已及沈离旷，将他击退。“你在菩萨面前求的，菩萨因此而保佑我。”
青音再不能言，这世事飘忽得太快，眼前的叶蔚在烟火争杀中分外的清晰起来，她用生命来爱的人仍在她的身边，笑着与她说话，那么这一生的梦该是不是可以圆满。
文汐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看着沈离旷倒下去，倒落尘埃。
“只要我在世，你别妄想动我的任一位姬妾。”他冷漠嘲笑的面孔在眼前挥之不去：“你也有感情有真心么？哈哈哈，那岂不是天下最好笑的事！”那日他喝多了，鄙夷地嘲笑着。她忽然就明白了父亲离开母亲时母亲的心情。他们都不信，为什么不信呢？她狷傲的站在那里，母亲说：“不要相信他会信你的心，那没有用。也许是这武功的宿命。他杀了你姨母和表弟篡了君王之位，又哄着我把你嫁给他，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之处。丛儿在他面前说那样大胆的话刺伤他，他不会放过你妹妹的，也就不会放过你我。趁着义云庄攻打天山，不如借他们的手把沈离旷除掉，然后你来做天山的主人。”
她迷离的看着母亲，母亲眼里是决绝的笑，而文丛躺在母亲身侧已睡着了，面孔纯净如婴儿。她至爱的妹妹，她向来相信，妹妹会拥有她没有的一切，会过上她想象而不可得的幸福生活，那是她自小时起便有的盼望。
而她的孩子也在腹中成长，她不要她的孩子面临二公子那样悲惨的命运。将来的天山，应是她的孩子的。
她站在黑夜的寒风里，等着叶蔚的到来，她说：“我去放了许白，但你要保证我和我母亲以及天山上无辜人的生命，要允许我们一如往昔的生活下去。”叶蔚答应。然后她放出了许白，告诉他，他的哥哥救他来了，正与沈离旷在大殿那里决斗。
然后她站在那里，看沈离旷倒落沉埃。
她觉得一部分的自己死去了，另一部分却更加冷酷坚强的存在。
育婴堂那里，夫人将旧日的箱柜打开，连同青音拿走的那些衣物均放在一起，由武林人辨认，由她尽可能的回忆，许多的人围挤在那里，那里是他们的出身血源，前尘后世，忽然间，生活就全变了样子。骨肉相会的哭声时有所闻。
“紫汀，对不起。”青音过来挽住紫汀的手，觉得欺骗了她的友谊，内疚的说。紫汀抱住她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这些孩子若是有父母的，本就应回到父母的身边。”青音点头，回抱着她，泪终于扑簌簌落。
李衰兰漫无目的走来。他以为一定会是死的了，谁知道叶蔚只一句话：“他曾救过我的命。”当下他就被放掉，人群还好意的让开一条路。
许白追出来。“我听哥哥说，我也是你母亲的儿子。”
李衰兰正弯腰裹着腿上的伤口，听了这话，停了手，直起身来。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黑夜静止着，深遂的夜空群星闪亮，夜绚烂而凄凉。绚烂与凄凉本就是同一回事。“你因此而救我？”方才李衰兰被擒时，是许白救他才免重伤或一死。李衰兰的脸如月下岩石，没有一丝可以让许白看得出的表情。许白不愿意回答出“是”字。“那么好，我们再见吧。”许白说着，从他哥哥身边走过，去内院看养伤的丛儿。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同一母亲的哥哥！他这样想着，忽然快乐起来。“哥哥！”他心中默念着，终于忍不住，回转身来，两手合拢，向着远远的兀自站立的黑影喊了一声：“哥哥——”夜风很大，又迎着风头，风尽可以把他的声音吹回来，而让他的“哥哥”听不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个人是他的哥哥，他的同一个母亲生的哥哥呢！
李衰兰走到育婴堂的时候这里围随的人已不多，有人正拿着一件精美的女孩纱衣裙问：“这是谁家的？好美好奇特的刺绣。”李衰兰望过去，忽的心一震，上前两步将那衣服握在手里，手竟不由自主地打颤。夫人瞧着他诧异的说：“这是一件女孩子的衣衫。因这衣衫极美，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孩子方两岁大，晶莹剔透，生得极美，五岁时便送江南教坊去学琴唱，后来成人了，被大公子带回来，现在达摩庵里，名字叫陆红莲。”那样精美的刺绣奇特的花纹，母亲房里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