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深知身在情长在(14)(1 / 1)
“有陆红莲在那里,她是你心中永远的痛。你压制着,以为忘记。可是我知道,那痛会深埋在心底,跟着你一生一世。那缺憾,除了她,没有人能弥补。人的一生,都希望自己无憾,去寻她吧。只有她,能终究去掉你心里的痛,使你的心完满,再无伤害。至于我,能在你身边一起有过这么多日子,便回味着你每一句话都可甜蜜过一生的,我很知足也很有福气了。你不用顾念我。我会很好很快乐的。真的。”
叶蔚沉默了。“也许你说得对。我是该找到陆红莲。我必须除去这个痛,否则你会受伤害的。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只有你完全的为我着想,不让我受伤害。不管是陆红莲、薛小姐、苏小影,她们都不能做到。她们都不能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中最重要的地方,也不能做到把我的生命看作比自己的更重要。我一向喜欢为别人做事。我的母亲对我说:去帮助别人,让他们感到人心的可贵和生命的纯净、美好,这是每个人都生而有之的渴望。我不介意别人如何待我,因为相信自己有足够光明的心和力量。可是,你是不同的。你一次一次地把我的生命看作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那是只有我的父母家人才做到过的。”
泪从青音眼中滴落,耳边是叶蔚清楚的声音:“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我为了你委屈自己,是这个原因吗?使你打定主意让自己死掉?难道,我真的是在委屈自己吗?如果我今日肯委屈,当初也不会找薛小姐退婚了!我即便再乐于助人,也不能勉强自己的心意情感。薛小姐的事我做错了,因为当时觉得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但是,同样的错不会犯第二次,因我给她带来了更大的伤害却是怎样也不能补赎了。以前,我不习惯于负罪,总想这世上我不会对不起任何人,伤害他人的时候,也更深地伤害自己。年少时,我曾对陆红莲许下那么多誓言,她也许未当真,我却每句都记得。我怕她有一日真的再来找我,要我兑现那些誓言,我不能想象承担背信的后果,所以总是逃避,不敢给你承诺。现在我知道,这世上,我没可能对得起每一个人,没可能每一件事都无咎。我不能伤害你,就必得伤害他人。我真的明白了,小荷,当初我找薛小姐退婚的时候,我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怜悯她的伤心,其实她是又伤心又愤怒又绝望,但我感受不到。这就是为什么陆红莲能跟我说出那么绝决的话的原因。她感受不到,我为之几乎死掉,她也感受不到。她可以任意地做这些事说这些话,因为她并没有把我的感觉放在她心中最重的地方。就算她是为了我,就算她年少,不了解武林,不了解我的家,出于担忧而离开,也不应该那样伤害我的家人。小荷,若是你,设若处于同样的境况,你会吗?用那样的话来伤害我,伤害还是个孩子的纯洁的许白?”
青音认真地想,她不会,不管怎样的境地,她也无法说出伤害叶蔚的话,更遑谈他的家人?
叶蔚笑了,“小荷,我也是一样的。你的感受也在我心中最重的地方,我伤了你的心,自己就是没法忍受的难过。因了你,我才明白什么是情感。我再也不会受陆红莲的伤害了。我不希望薛小姐怨恨我,我也不会再对陆红莲埋怨了。感情的事,输就输了,输得坦荡心安也就是了。但我遇到了你,像上天送来的一样,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与珍贵。我知道,这一生我再也不会受感情的蒙骗和伤害了,你想,我是多么幸福!”
青音看着叶蔚清澈可见灵魂的双眸。没有人能够躲避叶蔚的,他有那样穿透心魂的力量,可以打破人世间一切的坚冰。
“小荷,自我见到你,就爱慕了你,可是我对感情的逃避,折磨了自己,也伤了你的心。我说错的话,做错的事,会用一生来弥补,来让你相信我。这一颗心,这一个人,从今日起就全是你的了。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至天涯海角,永不放弃。”
他双睛闪着纯净热烈的光芒,话语温柔宁和,浸着深深的坚定和清澈的美好。他在发誓,用生命给她一个美好的誓言,再用一生去实现。她知道,他不似她,便在爱里,她也会最后保留一个自己,以待绝路时止步、回头。他却是把自己完全的交出来,将爱与生命一并付出,不给自己留一丝回转的余地。她被他强大的,纯净的爱震颤迷惑了,他的心灵如此明净、坦荡,令人心颤神迷,便如同面对他的绝世武功一般,那样的震撼,是只有他才有的力量。他的情如此,他待世间的一切亦如此。
他看着她,每一刻都是不安,终究微笑地伸出手来,青音忽然被他的神情举止迷醉了!他含着爱意的双睛清亮明净,微微羞涩的笑着,勇敢可爱一如孩童。青音怎么也想不到,叶蔚在情感里竟有一种醉人的柔情依恋,唯恐怕她逃走,却还执着的自信,那样的美,令青音倏忽失去心跳,天地间什么都不复存在,只剩了他的笑容,他的爱。她完全被情感的狂流卷走了,什么也不复记得,只记得被他拥在宽广的怀抱里,那样的美好,忘记一切尘凡。
月儿自是清亮如许,光满人间。人间确有那么一个时刻,人和人,可以心意相通,可以感到拥有着无边无际的幸福。而两个同样坚贞纯定的人,便可以将那幸福延至一生那样长。
眼前一片凌乱凄寂,远远的见尚在迷漫的晨雾白烟里有一个人在穿梭着,不停地俯身忙碌着什么,瘦弯的身背后背着大大的背袋,手中拄着一根弯木拐杖,“药王爷爷!”李衰兰下意识叫出来,“您这是在做什么?”
药王看了看他:“每一场争杀后,总是要打扫一下战场,怕留下什么残毒遗祸,否则疾病一起,霍乱蔓延就不得了喽。”
眼前是黑烟蚀过的残垣断壁,是鲜血溅染墙头,是尸首掩在乱石杂草。争杀之后,胜利或失败的人都酣睡了,这血污残垣却由这仁怀天下的年已耄耋的老人来收拾了。
“我可以帮您吗?”
药王奇怪看一眼他:“可以啊。”
他自药王手中接过药粉的时候,药王的目光忽停在李衰兰手中的纱衣上:“好奇特的花纹。等等,我记起来了。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件衣裳?”
那年,宇文寞,那个真正叫宇文寞的人带着一个美丽女子投奔药王,说他们是私奔,请药王爷爷收留。药王让他们留下,自行远去了。谁知等后来回来时他们竟不见了。那个美丽女子的衣衫外便罩着这样刺绣的纱衣。因为药王自己也是有孙女的,因为那衣衫的图纹实在是美丽,他便瞧过两眼。
李衰兰来在达摩庵前。遥远的争杀并不及这清静的世外。李衰兰看着那美丽的女郎,告知她她的身世,告诉她还有个同母同父的弟弟,叫许白。“许白一定会照顾你的。”李衰兰说,想许白是那样重情的人。“我,还有顾家的两个兄弟,也都与你是兄妹,我们也愿意照顾你。”他说。
许白,呵,竟然叫许白。
陆红莲凄凉一笑:“谢谢你,我现在住在庵里,每日以给庵中抄经过日,衣食皆可自理。尚不需兄长们的照顾。”她轻声说。坐下来继续抄她的佛经。
李衰兰走出来,连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也可以说生活自理,不需人照顾。忽想起孟善人嚣张的声音:“我几乎将全部的家产都给了你,挥霍在天山,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来,身无分文的吃我家的饭?我们孟家的光景都让你败落掉了!”他骂的是晓梦,可不就是骂他么?
他出了那朱红大门,便听里面晓梦抱着女儿追来哭喊的声音。“不许和他去。他是能管你们吃,还是能管你们穿?”那混浊的声音又追到大门这里来:“不去天山,你就去给我考状元,若不发迹了,别给我回来见你的妻女!”
他的眼前现出晓梦扑闪带泪的大眼睛。“我知道我是在做梦,只是这梦为什么这么短?”
我的一生就要这样被我痛苦地过下去。
远远的层林处,阳光清凉透彻的照着,一个清新的少女,长发用一根金簪子别在脑后,手捧着一卷书在看。再远处的声音唤:“小妹——小妹!”随着清冷的哈气声,一个年青的俊秀的男子跑过来:“这么大清早,这么冷,你就跑出来看书,快回去吃饭。”
“求求你,求求你,这本书我看不完,饭也吃不下。”
“好,好,我来陪着你挨饿。”
“苦肉计啊,怕了你。”叶小妹收了书,与那男子亲密行去,一会儿,两个人影消失不见。
李衰兰豁然明朗。我为什么一直要寻找不属于我的东西。那光明美好的世界,原本有许多的位置,有很多的事,只要安心了,做什么都是充足拥有。
我并不需要身外的东西去承认,我只找一件事自己做了,做得充足开心,就行了。
我还年青。阳光从林缝里照进来,光光明明,他竟从没好好享受过这天山的风景呢。他四面看,寻找着,美透彻心灵,随处可见,充满人间。
“小伙子,你在这里找什么呢?”药王爷爷过来问。
李衰兰笑了笑:“我在找我的骄傲。”
“骄傲?”药王问:“什么样的骄傲?”
“我生存在世上的理由。”
药王道:“孩子,骄傲不是生存的理由。这世上,骄傲确是存在的,比如家族、门弟、金钱、权力。这些东西是有力量的,它的力量先征服的是你自己,把你撑起来,撑起来的感觉就是骄傲。可是这骄傲的来源是外在的,不是你自身的。你不如想一些品德、才能、涵养、修为,这些才是自身拥有的,可以真正赖以生存在世上。”
李衰兰看着老人,一遍遍的想着这话。他好像忽然间解开了心里最重要的一个结。为什么当他知道自己不具有皇族血脉里心头失空,而叶蔚在知道自己是皇族后代时却毫不在意?原来,自己只是撑起的一个空壳而已。自己借那空壳繁华过,但毕竟是空壳,不是自己真正拥有的东西。他看着老人,忽然间彻悟,他跪下来:“老爷爷,我可不可以跟随您,学一些对世人有用的东西?”
药王爷爷看着他:“你可以试一试,随我走吧。”
庵里竟然又是明窗绿意,叶蔚如履幻境般,走过去。眼前的时光忽然倒转,又恍惚成了十八岁时的自己。他走进去,曾经让他如痴如狂的女郎坐在桌前,在抄佛经。香要烬了,叶蔚走过去,一如往昔,将案几上的香点燃插在小香鼎里。陆红莲扫一眼袅袅的香烟,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是,我忘记了时过境迁。”叶蔚不再在意陆红莲的嘲笑。他环视简朴的庵堂。“我能帮助你吗?”
“我能帮助你吗?”陆红莲道。
叶蔚无言,良久退了出去。
陆红莲低垂了眼睑。一会儿复抬起头,将笔蘸饱墨,工工整整地在纸上抄写着“妙法莲花经”。
回不去了。他们经历了各自的生活路途,每个人都在变化,过去的时光,谁也回不去了。
她只有向前走。
放弃失落的爱,去寻找新生。
我不削发,不出红尘。我不相信这样广大的世间,便没有这样一个人。我要生活在万丈的红尘里,无休止地等下去,等到日沉月落,地老天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