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深知身在情长在（9）（1 / 1）

泪珠在青音乌黑的睫毛上凝聚着，终于缓缓地不可扼制的坠落，跌落尘埃，叶蔚仿佛清楚地听到了泪珠坠地的声音，那晶莹跌成粉碎，便如一颗心无可挽救的碎裂。

文汐凄凉怨道：“你不顾她的生死，她没法子怪你，可你为什么不选择她呢，你伤了她心了。”文汐拥着青音向回走去。

叶蔚飞身而起，便那瞬间沈离旷已出手，叶蔚玉阳神功发出，但不知怎么，沈离旷已一招便擒住他：“小侠，你输了，你输给了你自己。玉阳神功必须心明如镜，才有莫大的威力，你的心已乱了。”

他倏忽出重手连点他穴道。

“为了擒何姑娘我损失惨重，我不能让这样的损失再发生，所以只好用了这个法子，小侠你原谅我。其实选择谁对你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没办法面对她们任一人的伤心。英雄必须无情，小侠，你心中的情还太重。——陆红莲现在也在幔帐后，你要不要见她？”

“不。”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我终于如愿以偿继承了这君王之位，可空着名作君王有什么意思，我要让这武林君王的称号名符其实，让整个江湖都在我的脚下。我需要人才，能帮我打天下的人才。小侠，你可以帮助我。三五知已，成就天下霸业，一如刘邦与陈平萧何，刘备与关张，改写历史的篇章，小侠，你不向往这样的风云业绩、英雄人生么？”

“英雄人生，为的应是天下苍生。你为的却是一已私欲，争杀掠夺，带来的只是生灵涂炭。”

“天下苍生？”沈离旷哂笑道：“这世界就是少数人的世界，是英雄霸主可以予取予夺。愚民，不过是世之灰尘罢了。小侠，以你的聪明和能力，你还真的以仁义为理想么？你可知，你若不帮助我，你就是我最大的、必须除掉的对手。”

沈离旷看着他：“除掉你或收服你是我计划里的第一步。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想一想你的选择，明日，我会让这两位可爱的女子一同来听你的选择。”他命人把叶小侠带下去。过来四个丽衣女子，将叶蔚带走。

他被关在一个牢笼里，四个女子坐在四面盯着铁笼里的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他慢慢的将对青音的负疚除掉，明日必是死期将至，他只希望临死前让沈离旷能应允他与青音说几句话。也许她将不得不陪他一道死去，她会欢喜么？

他慢慢运转玉阳神功，沈离旷还是低估了玉阳神功的威力，一个时辰后，他已将所有的穴道解开。他开始打量四周，四个方向的女子如临大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追寻他的蛛丝马迹。还好，夜色很快的就降落了，面目渐转模糊，彼此再也看不清面目。

星光满天，三更天，四更天，前方、右侧女子由全神戒备终渐至迷离，缓缓的垂下头去。只有左手的女子，一双眸子亮如明星，一刻不眨的盯着他，闪着幽幽的光。叶蔚慢慢将目光转向她——翦冰绡。

据小妹讲，顾家人被杀时，翦冰绡应是被杀手门掳走，苏小影有天荒地老球，而顾萧萧说过那球与天山有关，杀手门应与天山有说不清的关系，也许便是天山的一部分。所以翦冰绡被掳至这里来了吧。

此时翦冰绡的目光如斯热切急迫，似乎在询问他什么。叶蔚不知自己身后的女子如何，不敢稍动，只悄悄的以手向翦冰绡示意他穴道已解。翦冰绡用手指一下她自己，然后指一下叶蔚身后，再指一下叶蔚，再指另两名女子。叶蔚示意明白，翦冰绡便重重的一点头，忽的便一剑刺向叶蔚身后的那个女子，与此同时叶蔚双手分点前面和右手女子穴道。翦冰绡将自己剑给叶蔚，指向铁笼铜锁。叶蔚一剑削落，随即接住那将及地的铜锁，翦冰绡脸上绽开敬佩的笑容，拉着他便向墙外跳去，一路逃走。

叶蔚心下感动，知道翦冰绡此举是将性命都陪给他了。他问：“你知道何小荷姑娘在哪里吗？”

“她被关在狱谷，跟我来。”翦冰绡冷静快捷人，转瞬将叶蔚带至那森然的沟谷前。“你进去救吧，那里面机关众多，戒备森严，我进去只会多添条性命，我在这里守着，以防有人去主营报信。祝你好运。”她的脸上从没有过这么美丽的笑容。

叶蔚知道她冰魄梅花针的厉害，一般的人不是她对手，感激看她，点点头，转身飞入山谷。

叶蔚带着青音逃了出来。在一切的不可思议中仿佛是上天的恩宠，他们总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青音知道，这上天的甘露都是叶蔚自己创造出来的。他的敏锐和直觉让他能发现每一次可能的机会，他的经验与智慧让他避开每一次致命的危险，他的卓绝武功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力，而他的勇敢和威风气魄则让对手望而生畏，有时几乎是一触即逃了，所以他能带青音逃出来，而换了旁人则没有可能。

青音忽然很想照顾他，他那么辛苦，受了好几处的伤，体力也已到极限了，汗水和着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流，眉眼却是顶英锐勇毅地看着前方，仿佛毅力可以无尽，精神永远能卓绝地支撑下去，没有疲累和放弃的可能。他也是血肉之躯啊。她想让他休息一下，尽力地让自己站住，不用他搀扶。可是伤情未好，再加上狱谷的折磨，她已堪堪不成人形，天寒风冷，她的薄衫又潮又湿，甫一站立，风袭入骨，便一哆嗦，几欲摔倒。叶蔚用外衣裹紧她，眉目间那么难过，眼望前边暗影里黑衣角一飘闪出来，果然是煎冰绡。她杀了数个欲前往主营报信的守卫，似不可信又一定相信地等在这里，见了叶蔚果然救出人来，惊喜过来。

叶蔚于天山路径甚熟，专拣僻静无防守处行走，到天光大亮时，他们已在天山防线之外。寻一背风处，叶蔚安顿青音坐下，生起火来。翦冰绡去拣更多的枯枝去了，他坐在她身边拥着她烤火，难过得说不出话。寒风再过时，青音觉得暖暖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可爱的，什么都可以忍受，永远都有希望。

叶蔚颤抖地托着青音的手腕，那是天山神丝，他曾深受其苦，知道是怎样的痛楚，他尝试用玉阳神功以利剑斩断，然而没有任何效果，青音忍着痛，苍白得几乎没有血丝的脸上现出温柔安慰的笑意：“你先包扎你的伤口吧，我没事的。”

叶蔚轻轻托着她的手，难言道：“都怪我。”九华山他若不让青音走掉，青音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耳边听着这话，痛仿佛不再刺痛神经，即刻死去也值得了。其时哪里又怪他什么呢？倒是她连累了他遭受危险苦难。

远远的有人过来，是吕明涛和石大厚，他们率部分江湖豪杰已率先赶至天山，在山那边住宿，晨起见了这边有烟火，过来查看。当下三人过去，与那些人相见。

“大家快生火做饭。小侠和何姑娘也需要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行计议。”吕明涛说。

那些人当下烤火做饭。叶蔚坐在青音身边与吕明涛述说各自情形。青音忽然唤了“小侠”一声，叶蔚顺她目光看去，见翦冰绡离开众人提着剑独自走了。

“翦姑娘！”叶蔚追上去。耳边听着火光熊熊处有粗鲁的豪杰们正起劲地咒骂沈离旷，说沈离旷有许多如花似玉的老婆，打下天山，一定要抢来大家分享，四下里哈哈大笑。

翦冰绡止住步，没想叶蔚在这喧忙中还能留意自己，无来由的，眼里有了模糊的泪。

“你不用介意的。”叶蔚安慰笑道：“过来，陪何姑娘坐一会儿。”

翦冰绡摇摇头，低声说：“这里不属于我。我走了。”

叶蔚体谅她的心情，因问：“你去哪里？”

“淇岸园。听说那里收留并保护天下所有无家可归的女子。”

叶蔚想了想：“若是那里不想住了，就到义云庄去找我或吕明涛。在义云庄里一定会有你喜爱做的事情，相信我。”他将自己所有的银两拿出来：“可惜我没有再多了，做盘缠用吧。”

翦冰绡接过银两，泪滴落在手中的银子上，忽想起多少日子前的往事。“你给我的已够多了，我一生一世都受用不完。”说不下去，泪零落如雨，转身掩面一路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独自走在江湖，便认识了他，她并不知他的可贵，以为这样的人人间随处可有，以为以后还有漫长的曼妙美好时光。可是一路的颠簸风雨，使她终于明白，原来那样的美好只此一次，原来人生的丑陋比比皆是。他这样的人，她再也没有遇到过，而他,也再不会陪她走一程。

可因此她也知道，世上还是有美好存在的，即使是在她不能轻易触及的地方。他或者是别的类似的人会在世上某一个地方美好的存在，提醒着她永存好意的向往，永不坠落。

而对叶蔚来说，他不过是救她一次，却把她对人生的冷酷观念全扭转过来。这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敌人的女子终于也能对他人付出关爱，就是叶蔚全部辛苦涉险的报答了。

青音一旁看着，感动着叶蔚的好，忽然想叶蔚对自己付出的与对这翦姑娘付出的也大致相同。那是他对人世的善心。青音将自己与叶蔚相处至今每一句话翻覆过来想一遍，发现自己只是可笑的单方面沉陷。叶蔚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超出一般之情的话语。他是照顾她、待她友善，可他待谁都这样，似一个亲切兄长，是一个可信赖的朋友。或许，或许自己也只是他救助的一员，这样的想法鲜明地击过来，让她立时承受不住。天忽然就翻覆了，心中全是了苦。

上天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