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深知身在情长在（7）（1 / 1）
过完正月，小妹去九华山，一眼便看见那莫名其妙披着破棉袄作乞丐打扮的人是顾飞飞，他慌张要躲，小妹已笑吟吟的上前撕掉他脸上的一片膏药。“以为这样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顾飞飞大窘，唯唯无言。
“跟我来。”小妹引他至僻静处，明净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顾飞飞，给我讲顾连连。”
“她——你要听什么？”
“我要给她作传。”
“你这样是不明智的。”
“我不能让她就这样湮没在世间。”小妹红了眼圈。
顾飞飞掩面哽咽，终忍不住哭出声：“顾家人现在都是坏蛋，你会被连累的。”
“我的是非观向来不是武林的是非观。”
顾飞飞揩泪：“我知道。这世上我最恨吕明涛，什么时候想法子去杀了他。”
“他这会儿巴不得你去杀了他呢。”小妹叹息：“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顾飞飞看小妹：“我和你说的话你不会都写到《武林传奇》里吧，那我就不敢说了。”
小妹被他逗笑了：“你说吧，我不写。”
顾飞飞是来寻顾棋棋的：“我们顾家现在是无路可逃，我二哥说带我们全家去天山避难。可是天山就可靠么？他们虽然请了杀手门的人来帮我们，可是杀手门却临阵倒弋，帮了叶小侠。现在义云庄势如中天，如果天山没有足够的力量收服武林的话，权衡利弊，为了摆脱自己干系，只怕也先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这是我父亲说的。江湖争斗忽然便是覆巢倾卵，我家错投了天山，便是这一会儿出卖天山，也不会见容于武林。我父亲的意思是先躲起来，静待时局变幻，好东山再起。谁知道我四哥却忽然不见了。我二哥说他一定是参加九华山棋会去了。现在江湖人都捉顾家人，他这不是找死么？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消息，年也没回家过，所以我出来寻他，谁想被你认出。你会捉了我交给义云庄吗？”
小妹见顾飞飞孩子性情依然不变，笑了：“你什么时候见我参与武林争端的？你若找顾棋棋倒多亏遇上了我，九华山峰有九十九座，庙有三百余所，你找也不易找见呢。我知道他在哪里。”
原来叶蔚吕明涛将顾棋棋托付给甘露寺主持，在那里养伤，小妹此来就是想找顾棋棋讲顾连连。
顾棋棋剃头披僧衣，在僧房养伤，十足出家人模样，吕明涛是让他以此形状避难。顾飞飞说：“连连一向与四哥走得近些。”
顾棋棋道：“不要和我提顾家的事，我憎恨我的姓氏，我憎恨我是顾家人。”
小妹看着顾棋棋敏慧凄绝的脸，笑道：“你总不会憎恨下棋，输给我，便给我讲顾连连。”
顾棋棋一连输给小妹二盘，他要再下第三盘的时候，小妹道：“先给我讲顾连连。”
顾棋棋停了拿棋子的手，说：“先让我看一看你写的都是什么。”
小妹从大背包里取出自己的书稿悉数交与顾棋棋。
当顾棋棋终于从书稿上抬起头的时候，他仔细地看面前的叶小妹：“你的笔便是侠义的利剑，你的心如明镜纤尘不染，这些文章的功绩丝毫不亚于叶小侠的行侠仗义。你播布的是一颗仁侠而公正的心，人间正道。我敬佩你。”
小妹吃惊了，从没人这样评价她和她的文章，她看着顾棋棋，顾棋棋凄凉的笑了：“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连连都告诉你。”
顾飞飞惊讶地看着四哥与叶小妹整日探讨文章，顾飞飞曾陪着叶小妹写文章天南地北的也不是一日两日，小妹的文章他也粗略看过，也看不出什么，不过就是江湖新近发生的事而已，既是叶小妹那么热衷乐此不疲的写，那一定是好的吧，但顾棋棋就会说：“文章是一个人的灵魂、性情、心怀的综合，小妹心灵高洁，性情清淡，心怀公正，且是得了字的灵性的人，将是一个了不起的武林史家。”看着他那么热情的赞扬，顾飞飞气愤道：“你也用不着一见她就逢迎她。”
顾棋棋好笑道：“我说的是文学和一个人的文学才能，你扯到哪里去了。”小妹也笑道：“顾飞飞风马牛不相及。”顾飞飞最受不得小妹悉落他，怒道：“好，你们一个是才子一个是才女，懂得这文学史学，我粗鲁人怒不奉陪了。”他转身便奔出庙去。
小妹向顾棋棋笑道：“他这样鲁莽走，江湖上见了顾家人就要杀的，我去追他回来。”
顾棋棋伤尚未好，因笑道：“谢谢你。”
小妹一直追到天下第一赌局，顾飞飞才不再跑了，对小妹说：“你的文章一向卖给这里。那时候我三哥回洛阳成亲，新请的掌柜的不识字，竟将你写有顾家天山事的文章也原样抄印卖了，惹出我家这样的大祸。”
小妹点头：“这就叫天网恢恢，多行不义必自毙。”
顾飞飞气得眉目变色。小妹笑道：“天山定也是因此恼了你顾家吧。依我看，你家不如就将天山事如实说出来吧，我给你写到武林传奇里，管保武林人都去找天山算帐，你家不就解脱出来么，哪里还用这样藏着躲着被江湖追杀又被天山追杀？”
“可以么？”顾飞飞犹疑。
“当然！你还不信我么？”
顾飞飞道：“天山的事我都不大知晓，向来是我爹和二哥经手，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顾飞飞带小妹步入一片山区，但见岩奇峰峻，深壑飞瀑，重重叠叠的山光水色，幽静深遂，好个世外美景。天，人间还有这一片山！小妹感慨：“这儿叫什么名字？”顾飞飞看她：“枉你还是宇文寞的女儿，这里是苍梧山，是当年无敌帮总部所在，你竟不知么？”
小妹确是不知，讶异道：“你父亲也与无敌帮有牵连么？”
顾飞飞不敢答，径直带她向里走。时光变迁，昔日风起云涌已烟消云散，只留山水清奇俊爽依然。
忽的顾飞飞大惊奔过去，前面地上几具尸身横地，人尚温，血仍在汩汩流出。“哥哥！爹！”顾飞飞踉跄扑上，眼前忽现出一角锦缎丽袍的云纹，他抬起头，见是一妩媚阴狠得似乎倒有几分俏的女子，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瞧他：“你也是顾家子么？我说怎么不够数呢。”
小妹认得，苏小影！杀手门的人还是先找上了顾家。
远远的见二个女子被人拖走，飞似的去了，小妹方欲追，这边顾飞飞已血红了眼扑上。他哪里是苏小影对手，苏小影手一扬，一物便烈如焰的炸开，小妹认得那暗器名叫“人面桃花”，是暗器排名谱上有名的，知顾飞飞不能幸免，小妹已剑花一挽如瀑布似飞落，团团将顾飞飞护住，那暗器一波一波的在眼前炸开绽放，竟无论如何也穿不过小妹的剑光。
眼看烈焰终至熄灭，苏小影不由笑道：“怎么叶小侠身边的女子武功都这么好，何小荷就大出我意外，叶小妹也这般非同凡响。”
“你在哪里见到了何小荷？”小妹心头一惊，怪不得哥哥遍寻不见，青音遇到杀手门了么？
苏小影一笑：“本来瞧在你哥哥的面上我不会与你为难，不过，这位顾公子却是我必须杀的，你还是在一旁瞧着的好。”
话音一落，手中光华四起，便如流星雨划过天际，“似此星辰非昨夜。”小妹认识，这苏小影的暗器全源自旧时一位叫黄棠的女子，比如“天荒地老无人识”、“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人面桃花相映红”，还有这“似此星辰非昨夜”，都是极美的名字，也都是极厉害的暗器。将这些美丽的诗句与那狠辣的暗器连在一起，又切合其意，那位黄姓女子当年不怎样的心地。苏小影不幸是遇到了叶小妹，这些暗器全记录在卓茵编写的暗器谱里，小妹后来又重编了一次，可以说对这些暗器手法、特征了如指掌，破解方法也了然于胸。小妹轻飘飘飞过，将那流星串于剑上，流星于剑上闪闪发光，然后一串子送回去，便如小孩子玩游戏。晃得眼前点点群星刺了眼睛。苏小影恐慌纵身欲逃，小妹早已在她逃的方向等待，迅疾出手点了她穴道。
小妹剑指她：“你在哪里遇到了何小荷，她怎么样了？”问的时候小妹心中微微发颤，唯恐苏小影说出什么恐怖的消息来。青音剑法虽好，于暗器一道却极可能不是苏小影对手，若真的被她杀了——小妹不敢想下去。
苏小影看着她微微笑道：“我不对你说，我只对叶小侠一个人说。”当此即，苏小影知道自已命悬一线，顾飞飞定是要杀自己报仇的。忽然想起叶小侠的话：“你结怨满江湖，有我这样一个朋友不好么？”却原来真的是这样，她清楚的知道，现在世上只有叶小侠一人是可以依赖，只有他会不忍杀她，也只有他才能保护得了她。
小妹只好放下剑。顾飞飞正泪流满面的一个兄长一个兄长看过去，忽然他嘶声大叫：“爹！爹！”原来顾京华尚未断气，被顾飞飞内力送进去，勉强睁了眼睛，大口的血吐出来。“爹，我是飞儿，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顾京华见是他，眼光里是笑意，强自撑着说道：“去告诉你母亲，我对不起她……”忽然便看见走过来的叶小妹，眼中闪过幽愤激烈：“你也告诉你父亲，我恨他，我恨他！这里就是无敌帮，当年这里是多么好的基业，可他为了一个女人就毁灭了这一切！我们赤胆忠心的追随他，抛了性命的崇拜维护他，可他忽然间就抛弃了我们，让大厦倾毁！他是给了我们足够的银子，可是我们扫荡江湖的梦想呢，抱负呢？我们所信奉的呢？……”他瞪大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那时他方十七岁，正是一个丹心赤胆的孩子，追随帮主，盲目崇拜得五体投地，无敌帮在江湖上节节胜利，使他们充满疯狂的热诚，可是他们的帮主忽然就打碎所有的大好前程，解散无敌帮，将他们推入没有希望的深渊。呕心沥血牺牲生命换来的一切忽然便成了虚无、空洞。“你让他还给我们！——”顾京华叫道，死不瞑目。
小妹助顾飞飞安葬了他的父兄。
山野间，小妹呆呆对着墓碑而立。无敌帮的事她向来没在家里听说过，那一段生活于父亲到底是怎样的记忆？唉，也许有一日她能鼓起勇气向父亲问起。她叹口气，忽觉不妥，急忙回头，见顾飞飞已疯狂一剑将苏小影刺死。“你！”小妹大惊，顾飞飞瞪了通红的双目，“你若送她去了义云庄，你哥哥不会让我杀死她的！我要报仇！”
可是青音的下落！小妹说不出话。的确，哥哥总是会记着苏小影放过吕明涛等人的恩情，不会忍心让苏小影死在他面前的，不管她给他带来多大的不安和困扰。
一入江湖深似海，几人能得安然回？
这个女子也有着她的抱负和心计，却终敌不过怨仇，弹指间刹那芳华飞灭。
小妹陪顾飞飞一起去洛阳郊外庵中寻到他的母亲，然后自己返回义云庄。明窗内哥哥在读书，小妹盘桓一会儿忽问：“哥哥，你觉得顾棋棋这个人怎么样？”
叶蔚放下书笑道：“他这个人，爱棋成痴。人很聪敏，有良知和正义感，是一位可交的朋友。”
听哥哥这么说，小妹的心花缓缓绽放：“可是现在江湖、还有天山都追杀顾家人，他在九华山是不是不太安全？”
叶蔚明察秋毫的，笑道：“不如你带他见父亲，请求去咱们家养伤。”
“可以吗？”小妹明眸闪亮看哥哥。
叶蔚非常高兴小妹没有受李衰兰的影响，看着小妹隐藏在言语下轻柔美好的向往和希寄，笑道：“我认为他是可以信任的。”
得到哥哥的肯定和鼓励，小妹的心轻快飞扬：“他喜欢读史，可以将《史记》、《左传》一篇文章一篇文章的背下来引用，还加自己的见解。他说，他想陪我一起写武林传奇。他还改了我许多文字，倒也不无道理……”小妹将所有的话尽说与哥哥听，叶蔚笑着作一个最好的听众。
“我和他下棋，一连赢他两盘。他这人于棋艺很自负的，后来就直称自己是‘井底蛙’”。小妹笑道。
叶蔚听着小妹轻柔的心灵荡漾的暖暖欢喜，忽觉生命是那般纯真和美好。那实在是人间最美好又短暂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