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深知身在情长在（5）（1 / 1）

“你怎么到天山来了？”她问。

周流叹道：“我师父总是瞧不上我，呵斥打压，让我觉得这辈子也无出头之日，这么耗下去终是心有不甘，就跟师父说，你赶我出师门吧，我将来爱怎么着怎么着，您也不用操心了。师父气得头大，就把我赶走了。当时天山招揽人材，说实话，我也是冲这消息才离开师门的。到了天山，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昆仑那一套，不成啊！费心熬了这几年，任了礼仪使，混得也算还行吧。天山这地方，认才干，更认金钱，呆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你们昆仑宫的孟师妹也在这里你知道吗？她夫君就凭着孟家的银子，转眼就作到首丞。”

青音告诉他她刚从孟师妹家回来。

“那就是了。”周流因问：“你怎么也到天山来了？几时来的？”

青音因将自己随文汐到天山游玩，没想不易下山之事说了。笑道：“我也不等了，哪天，索性悄悄逃下山去。”其实偷逃下山的念头她一直有，期待文汐的机会不知要到哪年哪月。但她必须沉住气，将那些衣物安全地送出去。天山戒备森严，好手众多，定不是可以易来易往的。万一她带着衣物不能顺利逃走，事情败露，天山将所有的旧时衣物一毁，就再无对证了。现在将衣物托给了晓梦，想师妹定可以成功将衣物送出的，自己也就没有顾忌不怕冒险了，总不能就这么在天山书院里延挨时日。虽舍不得那些孩子，但终究是想来就心酸，还有陆红莲——都是她不想面对的。她想逃走，回到父母的身边去，躲在多年失落的安逸里，过温馨而暗淡的日子。或者，她只是想逃避叶蔚，那些衣物只要到了义云庄，叶蔚吕明涛们不可避免的就会来攻打天山吧。她，今生再也不想，再也不能见他了。

周流一听她要偷逃下山，忙止她说：“那可不行，天山不比昆仑，私逃下山是不可能的，肯定会被捉住！押你见了君王，王妃估计也护不住你。这儿整个山上的女人都是君王的，他大约不会放过你。——所以王妃才说等时机让你混出山去。你若要走，还真得想个办法。”

周流想了一会，忽一拍大腿：“有了！过两日是元宵大会，江湖有五六十客使要来赴宴，趁人多倒可以混出去！这样，昆仑苏师兄已接了请柬是会来的，请柬上写可带一至二名随从，苏师兄的孤介脾气，估计一个也不带，他便带满两个，上山时我负责迎客，名单上给他多注明一个随从，也未为不可。然后你换了昆仑弟子衣服随他参加元宵宴，宴罢跟苏师兄走不就出去了么？这计准成！你有昆仑衣服吗？我倒有一身，你可以改一改。”周流大笑道：“苏师兄一见你，肯定会答应帮你的！”

青音认真听罢，问道：“真的可行吗？别连累了你。”

“你放心，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我吧，你周师兄旁的事做不了，这件事还是会做得滴水不露的。连累不着我，若连累也是连累苏师兄，只要你们不招出我来，哈哈。你放心，苏师兄是山上客使，这样的人比较尊贵，连累不着他的。”周流当下画宴会场所图，给青音指在哪里换昆仑衣服，到哪里去找苏师兄。

当下议定离去，青音感激道：“真不知怎样谢你。”

“小师妹，不要见外了，还有这么一天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是我的荣幸！”周流笑着离去。

元宵节那日下午，青音给文汐留了封书信，挽着小包，向前山走去。她执书院令牌，言称找君王妃，顺利至前山。小心行过大殿，左侧长廊后一排客房是来宾休息处，青音依周流所指，至偏僻处解去披风，带上冠帽，换成昆仑弟子装束。来宾休息处时有人出来方便的，青音便自僻静处闪身出来，跟在某位江湖人身后，镇静穿过林立的天山卫士进了休息厅。

厅里已坐了不少远路而来的江湖人，或饮或谈，相识的彼此寒暄，不相识的彼此引见，人声语声很是喧闹。青音转瞬便找到了窗边独立的苏茂。苏茂是昆仑山上年青弟子的翘楚，几乎没有昆仑人不识得他，此时负手静立，远观厅中众人，傲岸依旧。青音走过去，轻声唤：“苏师兄。”

苏茂一惊回头，因青音扮男装，先是一愣，叫道：“何师妹！”几乎没敢相信自己眼睛，青音微笑点头，苏茂聪明人，眼角扫一下周遭，马上若无其事的镇静，低声问：“你怎么到了这里，有什么事么？”

青音将原由讲了，苏茂道：“没问题。我说周流这家伙今日见我怪怪的，神秘地说有惊喜，原来是你。来，这边坐。”二人择一角僻静处坐了，低声交谈。

“听说你也离开了昆仑，是因什么呢？”

青音道：“是我惹我师父生了气。”

苏茂叹道：“玉珠师叔的脾气向来暴躁，她是急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怕是早后悔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才好。唉，如今山上的人材是越来越凋零了。我是看着干着急没办法，长辈们却还是一贯的排斥异已独断专行，并不为昆仑事业做长远考虑。想当年璇玑真人在时，我们昆仑在江湖是何等的威名赫赫？现在，都快混成末流帮派了。记得你入师门第二年就得了全山演示第一，连续几年第一。我师父他们都说发现了一个好苗子，说你使出来的剑法依稀有璇玑真人的模样，形神兼备，特别兴奋，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那年我输给你，心里还不服，以为是我大意，你取巧。比如大象无形这招都是以抱朴守真回应的，你却偏偏使了大盈若冲，令我意外失手。我师父对我说，难得的就是你能别出心裁，不拘泥于定式。我们使出来像是书本上照搬照抄，你却是从心中使出来的，混然天成，这就是天分。昆仑山的未来也许就在你手上。这是我师父的原话。现我师父将阆风巅交我打理，也参与执掌全山事务，在山上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何师妹，我想请你重回昆仑，你师父那里我来游说她，料来无事的。你若不想回昆仑宫，我倒有个提议，想你去天墉城，天墉城自玉英真人走后，散乱无章，你去那里，会成为天墉城的顶梁柱，用不了多久，就可执掌天墉城，等我们年青一代都起来了，昆仑一定会改观的，你说是不是？”

青音讶异苏茂的提议，她从未与苏师兄接触交谈过，与周流一样以为苏茂是个孤傲独来独往不好相与的人，没想心里竟装着整个昆仑，有这样的热情与志向。重回昆仑？她想也没想过。苏茂却还热切地望着她，不忍拂他好意，因道：“这事让我再想想。”

苏茂微笑道：“明日宴后，你就随我去昆仑一趟，你若回去了，我师父他们一众长辈会多高兴，你师父也会高兴的。玄圃堂的任苍梧，你们昆仑宫的汪飞扬也都是很棒的，再加上你我，将来我们四人联手，一定会让昆仑重现昔日的辉煌。”他话语中充满对理想的热诚向往，目光坚定沉稳，一时让青音感动。昆仑竟有这样的男儿，有胸怀有理想，令她敬佩。心中动摇，真的再回昆仑吗？

傍晚时分，周流进来邀请众人去大殿，元宵盛宴要开始了，苏茂青音从周流身旁过时，周流轻轻地向他们眨眼睛。青音一时忽觉暖暖的，当年在昆仑她与他们从无交往，没想再见面竟是这么亲切，仿佛多年的老朋友老熟人一样。

大殿里巨蜡成双，彩灯高悬，深堂高远，气度恢宏。青音忽想，皇宫里是不是也似这般景象？这天山君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呢？等礼乐齐鸣，侍卫侍女鱼贯而出，两个神仙般衣着高贵的人出现在高堂之上，众人礼拜之后，青音见那君王竟是九华山上与之交过手的灰衣人时，她是多么的震惊！

她当下稍将身形隐在苏师兄之后，忽然就更明白了那句话：“她在天山庙里等你，你怎么不去寻她？”说这话的是沈离旷，所以叶蔚才失神，那一日的想出家及其后所有的茫然皆是为此。青音的心忽泛上疼痛的安慰，那是对叶蔚的同情与心痛。唉，他终究是忘不掉那段情。

他们的坐位被周流安排在远离天山君王的地方，周流做事果然妥帖。酒宴开始，歌舞奏乐，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宴罢，先是各客使表演自家武功，交流展现，然后是天山表演各项武功绝技，一时令众人眼界大开，屏息凝神，震惊畏惧。

青音曾看过天山二公子练剑，那时她所学不多，尚不能领会一二，此时再看，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边看边思索天山武功与玉阳神功不同处，边想着破解之法。如果说玉阳神功是端庄正气，天山武功则是邪僻狠狂，二者都走到了极致，成就可说不分上下，若较输赢则只能看临场发挥和使用者的功力火候了。玉阳神功是暖的，看了便让人崇敬，有让人亲近相迎的信赖；天山武功则是冷的，让人牙齿打战，有闭目不敢看的寒惧恐怖。因此最后，当天山梅兰竹菊四剑客演示罢剑法后，整个大厅竟如人间地狱的凄冷，每个人都心神危悚，不敢稍动。

李衰兰头带崔巍高冠站到玉石阶前，高声威严道：“天山武功，武林绝顶；天山君王，一统江湖！天下所有的武林门派，皆应臣服于天山，唯天山命令是从。自今日起，天山以‘一统江湖’为旗号，将展开震古烁今的伟业！在座众位，就是天山第一批客使成员，终有一日，整个武林都会收归天山所有，我们的君王便是统治整个江湖的君王！现在，全体参拜伟大的武林君王，跪拜三叩首！”两侧天山卫士齐振长剑如雷喝喊：“跪！——！”不少人当即吓得就跪下了，一些人迟疑着也跪下了。大势所趋，强权面前，顺者昌逆者亡，皆知这个道理。

青音站在苏师兄身后，见师兄的背挺得刚直，越发的尊严强硬，心中感动，却也知危险即将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