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生一代一双人（6）（1 / 1）
那一剑似从无声之处而来，犹如东风吹醒英雄梦，一波动万波随，忽然便如千古的江水无涯的奔来，滚滚卷过苍茫四季。无边往事，尽入渺渺大荒，茫茫四野，幻成古今一梦。哪里给对手存留一丝的反抗余地，便于那样的没顶中绝望的沉陷，震撼中无奈的低首。
灰衣人忽然便有了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末路悲凉，勉力用剑相迎，那是唯一的出路，剑却迎风而断，森亮的剑尖毫无阻拦的已至眉心，便是那一刻不容思考的瞬间，灰衣人到底不凡，整个人仰倒下去，同时飞足踢出，那一脚阴狠之至，叶蔚一凛，哪知青音是人剑合一的，剑随光转，人随剑去，全不考虑对方如何应对，自顾的攻出下一杀招，那绝对是心无旁骛，如镜空明，便如吕明涛的峨嵋绝杀一样，叶蔚心一紧，灰衣人果然仍是要自救的，于那瞬间的移动，也让青音躲过凶险的一击，二人身形于半空堪堪错过，天衣无缝一般，太危险了！青音的剑已再指灰衣人咽喉。灰衣人的四名剑客这一会儿才四剑救到，青音回剑一扫，四剑断成四截，青音便似削人剑削习惯的，丝毫不缓的向前递剑，那四人惊得全数缩身后退，灰衣人已展身飞向庙门：“请问姑娘姓甚名谁，出自何门？”他还能气度如常的挺身回问，也当真是一枭雄。
“何小荷，楚狂客门下。”青音衣袂轻飘落下，狂客剑法纵横一世的威风气度给这个恬静柔和的女儿笼罩了绝世的光辉，原本温柔如水的明眸清澈锐亮，肆意绽放着藐傲天下的飞扬与锋芒。那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华容光掠了所有人的目光去，唯有惊慕赞叹。
灰衣人点头欲去，忽对叶蔚道：“小侠，她一直在天山庙里等你，你怎么不去寻她呢？”说完便离去，潇洒如故。四名白衣人也刷然退去。
人群还未从方才的震颤中回过神来，楚狂客道：“小荷，你去领教领教那使玉阳神功的几招！”
青音心知楚狂客终是看叶蔚不愉，要用玉阳神功验证自己所学的狂客剑法的成果，虽是“领教”不是“教训”了，却也得似方才全力相待，否则定辜负老人的心了。只得抱腕向叶蔚道：“请。”叶蔚微笑道：“何姑娘手下留情。”他的笑容渺渺的，仿佛一时回不过神来。
青音一剑复当胸刺去。风是缓的，剑却是稀世利刃，那剑仿佛携着春风十里柔情而来，取势却已臻化境，封了对手四面八方的去路，除了以剑相格，没旁的出路，叶蔚不敢以已剑相对，心知任何回招均会招至利害无比的随之而来的杀招，也只有以剑轻点青音剑身，人侧身旋过，同时一掌玉阳神功推去，和缓的掌风意欲带离青音，如当日一样。寺中大都是行家，见此招不由眼前一亮。叶蔚出招潇洒气度雍容，与方才灰衣公子的狠辣狼狈不可相提并论，且化守为攻，身姿、眼界、去势皆非寻常可见，果然是玉阳神功！不少人失声叫出“好”来。
哪知青音一剑在手便是人剑合一的，便叶蔚出掌的瞬间，她已看到叶蔚身形的破绽，剑锋陡转，随叶蔚身形而去，仍指前心！
那剑似是有灵魂生命的，取的是料不到的角度，速度也是料不到的极限。
叶蔚的掌风未发，剑光已至。生死瞬间，叶蔚心念一闪，除非迫她自救……她若不知自救呢，瞧她方才物我两忘……心忽然大痛，剑尖已点至前心，不可相信间，青音的剑已被楚狂客推开，众人一头的冷汗，好险！
青音站在那里，面色前所未有的惨白，荡偏的剑也不知收回。她方才差点杀了叶蔚……如果他死了，自己也不活了，可是她仍然是险些杀了他。他为什么不自救，为什么等在那里，任她的剑到心头。
“小荷！”耳边是楚狂客严厉的喝唤。“狂客剑法就是玉阳神功的克星。你作为狂客剑法的传人给我牢牢记住，若有一日，玉阳神功的传人不利于武林，你必须承担起除掉其人的责任！现在给我发誓：你一定会承担起这一重任！”
如天空里有雷在滚滚连绵地响，青音嘴唇颤抖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以为，她学了剑法就可以传与叶蔚了，因为楚狂客说他的剑法有缺陷，原来不是这样的吗？叶蔚在夕阳红光里向她微笑告别，目光里全是鼓励期许。“这样难得的机会不要错过，学成震惊一世的女侠回来！”他在笑……他知道吗？原来学成之后，他们就是对头敌人……
“您何苦为难她！”迷乱中传来叶蔚斩钉截铁的声音。“我若不利于武林，当即就会自尽谢罪的，请您带她走吧！”
“你救的这人不就是姓顾吗？”楚狂客怒道。
“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楚狂客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青音离开寺院。
路边茶馆，清雅素静，楚狂客坐下来，要杯茶慢饮。
“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传你狂客剑法。” 楚狂客说。“方才叶蔚不是不能赢的。玉阳神功的威力是无可钳制的。但玉阳神功也是一门受心理影响极大的武功，当对手不是敌人的时候，威力不由自主便会大打折扣，就好比刚才他对那灰衣人，叶蔚为什么会失手？因为他对那人心存顾念，也许他们曾有什么因缘，总之叶蔚掌力去七分还收三分，根本就忌惮伤他，两人本就武功相若，不陪上性命就是好的了。方才你刺那一剑，他也可以用玉阳神功里的绝杀回应，迫你自救，你若不自救，双方两败俱伤。可他怕伤你，没敢出手。他估量得准啊，知道你对剑法还不能掌控自如，想自救也不会自救的。这孩子还好，宁可自己死了……”忽然楚狂客哈哈大笑：“他是料准了我不会让你杀他！这小子！……”
青音至此时方些微露出笑容。
“你要记着，将来传狂客剑法与后人的时候，也只能传给玉阳神功根本就不能下手的那一个人，盛极的武功，总需一些约束一些克制的，世上万物，相克才能相生。”
“不是我在众人面前迫你立誓。将来万一真有你担起武林大义的那一天，我不能让天下人指责于你。”楚狂客道。“大义灭亲，你知道吗？”
青音心神俱颤。
楚狂客慈祥笑看青音，心情无比舒畅，他终是赌赢了这一局，他选对了狂客剑法的传人！
没有人比他再知道, 这世上没有克制玉阳神功的武功，只有可以克制玉阳神功的人。今日那一剑，即便是自己刺的，叶蔚也决不会束手待毙，可是刺这一剑的是何青音，叶蔚若自救只有是杀招才可以，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对青音使出杀招来。
楚狂客赌的，便是叶蔚对青音的情义。
第一眼在海边木屋前见到叶蔚，楚狂客便是一惊。这个少年，站在那里，英颜朗锐，神情温和，却有一种不容忽视也不会被自己认错的气质，那是玉阳神功独有的包容天下、端正威严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尽在他眼底眉端，目光神色里都是一种光明，一种正气，一种骄傲，一种王者的自信与气度。这气度这神情楚狂客太熟悉了，仿佛时光悠然转回，他心爱的弟子叶云初又站立眼前，他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这少年可能是谁。
他定是叶烟凝与许澈的儿子，楚狂客的心当下便因痛生怒。
玉阳神功被叶烟凝送给许澈对楚狂客来说是痛心疾首的，因为，玉阳神功失控了。他教了许澈十年武功，比谁都清楚许澈非同一般的出身及坚定果敢的个性，不管是自己还是叶烟凝，都约束不了许澈的行为。果然玉阳神功成为无敌帮扫荡江湖的罪魁祸首。楚狂客觉得对不起弟子叶云初，玉阳神功是叶云初偶然机缘得到的，弟子早逝，他没有看护好这一绝世武功，不但对弟子没有尽到责任，对整个江湖都是有罪的。为了对付玉阳神功，楚狂客潜心研究出狂客剑法，想赌一赌许澈对自己这个师长还有没有敬畏之心，能不能拼着同归于尽来除掉他，没想到许澈为着叶烟凝率先求死并解散无敌帮，楚狂客把狂客剑法传给了林羽，却终究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因此，当楚狂客见到叶蔚时,先便是敌视的，因为叶烟凝终究是违背师长的意愿嫁给许澈了。他不怪叶烟凝，却归罪于许澈。而叶蔚也恰如其分地承继了父亲，与他对立。楚狂客一下子就对玉阳神功的未来又担心了。林羽将狂客剑法传给女儿阿单，那小女孩还小，不知将来能不能约束叶蔚呢？楚狂客把目光投向了叶蔚身侧的何青音。
这个女孩一看就性情纯正良善，更难得是有一种清楚独立，在叶蔚这样气宇夺人的锋芒面前竟是一点也不柔弱，却有一种难言的坚定。再瞧叶蔚对她的尊重呵护，脉脉情怀不加掩饰地尽现眼角眉端。楚狂客当时心便一动。
他试着教何青音两招武功，发现这个女孩竟是一点即透，顷刻间就可以掌握绝世剑法的精华，将繁难的武功展示得似模似样，这样聪慧的天分，举世难寻！像一切爱才的师长，他几乎欣喜若狂了。而且青音是昆仑弟子，昆仑从道教，清静超脱，远离世外，从不涉江湖纷争，对青音的性情养成有益，又正可以很好地履行监督叶蔚一生行为的重任。这一切，从性情、素养到渊源，这个女孩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狂客剑法的绝好人选！他当即就决定将狂客剑法传给她，让她成为叶蔚一生行为的裁判。
他并不需要青音真的做什么，她只要在那里存在就可以了，叶蔚自己就会约束自己的行为，不可以行差踏错，因为有他至爱的人在那里，要对他的过错承担追讨的责任。
楚狂客看着何青音，抚须而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任，这个女孩该不会是想的太严重了吧。她知道她的存在，即约束了叶蔚也是成全了叶蔚吗？他不说破这些，只是笑道：“你慢慢的想一想吧。”放了茶盏，起身大步拂衣而去，飘若逸鹤，青音想追也追不上。
青音一步步还是走回九华山上。
山路弯转寂寞，黑黝黝的树木在一侧纠缠碰撞，那是晚来的萧冷的风，毫不留情地吹着朝夕相伴的枝叶，吹去似曾相识的旧迹，落叶飘零。
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觉得有了什么隔在她和叶蔚之间，是时光的流逝吗？还是江湖的谣传？是他们各自的变化，还是所学武功的对立？是她刺的那一剑，还是，只是自己的心……多余地在那里浮摇不安？
小和尚下山担水来。
“寺中的人散了么？” 青音问。
“散了，这就是打水冲地。”
大殿内空空如也。佛前一点油灯常明，昏黄的光影下依稀可见青石地上的数点腥腥血迹。
那是顾棋棋的。
他为什么要救顾棋棋？吕明涛为什么披上了僧衣？那灰衣人又是谁？他临去时对叶蔚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漫无目的至后殿。侧殿的纱窗上，映出两个人影。左边的老和尚，当是白日里下棋的寺院主持，右边带公子冠的，呵，是叶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