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生石上旧精魂（1）（1 / 1）

我总是不放弃。

梦常常是太多，一梦醒来，发现我身在的地方已是多年前怎么也不会想出的地方，却也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到的地方。

我常常收集人间的感情，却总是缈缈得太少或脆弱金黄，我不能把它们凝聚起来，汇成一个可以看得见，握得住，真心拥有在掌心的美好。

我希望我可以相信梦幻的柔情，相信诗歌、传奇故事、音乐便是现实的生活，我希望我是走在真实中，那房子，那衣衫，那些装饰和音声都是永恒可以拥有，可以述说天荒地老。

总觉得这世界不够纤细和透明，很难撞入这世中却又无时不刻不在其中，遥远的期望渺茫得让你不敢相信，此时的你，彼时的你，怎么会融合到一起，便凑成了前尘后世，便是你——自己，这千百种的多面目，行至千百里路，此时，彼地，真曾留下过你的足迹？你可说，却哪里认证。

我从冰峰雪野里来，踏过的是一串足迹，而在花红柳绿中，却不过留下一个人群中的身影，那背影的模糊，倏忽淹没人潮不见，却仍然是我，是我在行我的路。

你们大家都喜欢我，给我以笑容，我不明白为什么，却知道这是好的，因为我不了解这世事，所以希望你们的亲切关怀来认证，来认证我活的有价值。

顾飞飞受二哥顾萧萧重托照顾文丛，并不知是为什么，于他是年少公子的无所事事，是慷慨行侠的张狂，便给了她大把的银子，文丛也就收下了，拿了那银子，吃饭行路置冬衣。闲来无事，便与顾飞飞一起向华山走去，去瞧玉阳神功，于是她在雪野遇见许白。

那一刻，便如千古梦回的身影在眼前倏忽闪现。

小时候常说，要做拾遗女神，把以前丢失的都找回来——如童年妈妈给作的五彩风铃，姐妹们拣穿的翡翠珠子，姨妈送的细丝手镯……便如此刻，她追寻许白。

她一步步沿着雪地上他的脚印走，不像是追寻未来的什么希望，倒像是要寻回幼年丢失的东西，裹带着旧日温情的记忆，暖暖的，就使她这么无声地追寻了去。

雪地上的脚印渐次增多，渐渐密集混杂起来，源自四面八方。前面淡淡的阳光辉映处是一隽雅小城，青色的石头墙，敞开的城门，拱形门下，担担的，背袋的，推车的，人来人往。晨风卷着雪末追在人的衣襟，忽然前所未有的心情大好。仿佛有了什么欢喜，心里又仿佛是有了什么着落，其实，飘飘渺渺的，当然一无所有。

集市上摆了许多的摊位，红红绿绿的，每个摊主都看着行人有若许多盼望，才想起包裹还在客店里，身无分文，便这么无目的地逛下去，红尘万丈饮食男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有那么多勇力，不管生活多么的艰辛，仍可以无怨地生活下去，为了美好么？为了心中的盼望？还是为了生命的贵重和珍惜？想起有些人，忽然就在世上消逝了，如水过风行，并不存一丝痕迹。他说，他杀了人，他玷污了天地的和谐，他的眸子晶莹深遂，宛如天空坠落的美玉。

这般追寻，终究是不见了他的形迹。

她受了风寒，回来便病倒在客店里，病势凶猛缠绵，所以没能上华山，连带顾飞飞都没有去，尽心的为她延医买药，又叫来顾连连照顾她。稍好一些后，顾飞飞便邀请她至顾家庄养病，说照顾起来也方便些。文丛感激着所有人间的好意，对人有着信赖自己的透彻的观察，因此对所认定的好也就有单纯的信任。何况顾连连是清若冰雪，幽若梅花的高洁女子，让人钦慕喜爱；顾飞飞原也是天真没有定性的大孩子，清爽爽没有恶意，文丛便这么渺渺的去了顾家庄，住进了顾家小姐的芙蓉小院。

在那个青色的山庄中，发生着武林中的很多事，可她当时并不知道。只是在如烟的季节里，掩盖着一点点心绪的怅惘，任寒雪一点点的融化，任春光一□□的加浓，任草长莺飞绿映红，任狂风卷尽暮□□，任雨打梨花深闭门，只一味空落地等待，等待着与他重逢，其余的都淡化成氤氲的底色，轻飘飘的没有印痕，在当时，对她都不是重要的。

“离了家，你不伤感？”顾连连问。丛儿谎称是与祖父相依为命，言语生气逃出来的，过几日便回家去。

丛儿想起母亲姐姐朋友和家园，不由凄伤一笑：“走到哪里就只得是哪里，很多时候，伤感也是没有用的，伤感挽不回路途。”丛儿调转话题：“你们的家真是又热闹又繁华，真如一个世界，让人有看都看不清楚的感觉。”

“表象罢了。”连连道：“你是过客，可以赏析繁华，若是长驻，萧杀冷气只怕早已凝热成冰雾，自己迟早要被冻僵的。”

“你有这些兄弟，更有父母亲眷——”丛儿安慰道。

连连不由凄然一笑：“我是自幼长在这兄弟丛中，有母有父，也有侍女仆从，可是哪里有珍爱自己的人？你有爷爷互相依伴，彼此珍爱着重，而我在这个大家族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各人自忙着自己的事，谁又会真正有时间心情去关心别人？侍女每日在左右，算是最亲的，可以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可是她们却只是为了求生活，若换了位置，她们可以到另一家作小姐，可还会如此关心我——我是不是太贪心。”连连苦笑。

慢慢的文丛才知道，顾氏兄妹除了在一起练武，其余的时间从不在一起，各自住在各自的院落，各有各的喜好与繁忙，且顾家人本性淡漠，因此兄弟间很少往来。连连的一个朋友被父亲关起来，连连想与他通信息，却不知向哪个兄长求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求并没有多说过几句话的四哥顾棋棋，顾棋棋倒应下了，回来带那人话说：“我很好，吃得饱，睡得香。”连连听了，不知怎样感谢这位哥哥，平淡中的冲动感激让丛儿不可思议，一家人亲兄妹怎么会这样？

顾家的院落很大，占据整座山，依势而建，中间的“孤馆”和“山楼”分别由顾京华及其夫人居住，不过据说那位夫人早已出家了，山楼就空下来，现在成了关押人处，顾连连的朋友就被关在那里，防备森严，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半山腰环山依势坐落七个院子，依次为“故园”、“函馆”、“芙蓉小院”、“江楼”、“本居”、“明池”和“紫阁”，分别由大公子顾森森、二公子顾萧萧、六小姐顾连连，五公子顾飞飞、四公子顾棋棋、三公子顾沉沉、七公子顾昆昆居住。他们家排行非同一般，顾连连是女孩，也排在其中，称六小姐，是当男孩一般看待，只招上门女婿不外嫁的。

今天的故园和函馆里很是热闹，仿佛来了半个江湖的人，顾家兄妹都去了。

许白走进院中，一路彩带飞扬，红灯绿酒，笑语寒暄。“张大哥，别来无恙？”“李兄，近来又创了哪些新招？”“赵家的女儿如今也出阁了”“刘家的儿子刻苦上进。”“杀人，老子一生杀人无数——”“前辈德高望众，晚生三生有幸——”——千金散去还复来！哈哈哈——“

许白默默穿过人群，如雪的白衣有着凌越人间的寂寞。这些人他都不认识，而他们都在有生有色的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谁也融不进谁的去。他的目光扫过这些人，这些生气勃勃投入的面孔，耳边飘着一鳞半爪的声音，忽然他的目光停住了，在那儿，在靠花墙的边侧，偏远的桌子后独坐一个浅蓝衣少女，她静静坐在那里，眉目清美如晴空，神情举止澄澈如冰晶入心，而且是他见过的，不过异地的重逢，换了场景，便有瞬间的凝滞，知道那不是梦幻，而是真实。

僧圆泽与李源的故事里有诗说：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呤月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便是那样，三生石上的旧相识——是一刻便可走入内心，是不同于众的亲近，是心神可以栖息，是三生有幸的情缘。身侧是来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顾连连顾飞飞从他身边走过，不约而同看了他一眼，又不约而同装作视而不见掉转目光，许多的人在他身畔走来走去，寻找着桌上贴着自己门派名字的标签，偶或有瞧一眼他的，也马上移了眼神。他一直向她走去，她也看见了他，目光清泠明净。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她微笑点头。“今天人真多。”

“是，很热闹。”许白说：“顾家庄二十五周年建庄大庆。”

“他们要做什么？”

“是啊，他们要做什么？”许白惊心的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