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此时此夜难为情（5）（1 / 1）

“小妹写史作传的，最爱查人户籍。”叶蔚笑道。小妹听了，回身用手里的马鞭梢敲叶蔚的头。青音笑道：“我父亲原在京为官的，因为犯事的同僚求情，被贬至此地任渤海郡守，少年时父亲也曾守边与敌鏖战，因此我家兄妹族人也都学骑射，不过与武林中的剑术武功却是相差天地了。”

“怪不得那日你背边塞的诗。”叶蔚道，青音面一红，二人皆不再言，空气里忽地便飘过温暖的气息，柔柔地绕在心间，无形却又似无处不在。小妹在前驾车，感觉不到，还是一直笑问：“小荷你家都有些什么人？”

“我父亲在此地已十年了，一家人都搬迁了来。同住的有两位叔父，还有我的外公。外公也是当年受太子案牵连的，舅父们被斩地斩被流放的流放，外公便到我家与女儿相伴，外公的名字大家也许听说过，他喜作边塞诗的。”青音便念了两句。叶蔚惊道：“原来这位大诗人是你的外公么？”

青音笑道：“是啊，外公军旅中结识了我父亲，一见之下引为知已，将女儿许配给我父亲了。现在每日里与我父亲吟诗作画饮酒赏花，二人很自在有趣的。”

“像陶渊明一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叶蔚笑道。

“是的呢。”青音意外道：“便这句话，外公可以引你为知已了。外公最爱陶的诗，人家说他：你像足五柳先生啊，外公便说，哪里哪里，学不好，瞎学。”

一车人大笑不止。

青音的家是郡守府，占地不大，却修葺得端整深远，颇有气度雅致。叶蔚等人被安置在后花园中，安静清幽，更难得的是出了园门便是教武场，可供练武之用。青音父母长辈设宴相邀，因对自幼丢失的女儿分外怜惜，对叶蔚等人就极是尊重客气，安排得周全妥帖。小妹对哥哥道：“这里不知为什么有深宅大院的感觉呢，瞧青音父母的接人待物，斯文典雅处颇有父亲姨母之风，料来，也是钟鸣鼎食诗缨簪礼之家，真是想不到的。”叶蔚忽想起青音说的太子案，只点头不语。

青音的大妹妹年方十四，举止优雅，聪慧极美，且擅诗文，精音律，才女之名传于一方。因过来瞧叶小妹等“江湖异士”，叶小妹看着她喜不自禁，直道：“小荷小荷，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我今天是见着了，不虚此生了。”因其妹名唤青岫，小妹好奇道：“是哪个字呢？”青音便写了“青岫”两字，小妹笑叹道：“好美的名字，好美的字，你定临过卫夫人的贴。看了你妹妹，能想及你若不入武林会是什么样子，因了你师父，闺中少一才女，武林多一女侠！”

送走青岫，叶蔚见青音黯然神伤的样子，因问因由，青音道：“我听见从京城里归来的二叔说，如今洛阳王倒了，我母亲的姐姐是太后，要提携娘家的晚辈，着我妹妹入宫。他们都当天大的喜事似的，可是我的妹妹却要被送入宫中了。那里是什么好地方吗？宫深权重，争斗倾轧凶险万分，更有那君王不见的寂寞，好好的妹妹，却要去那旋涡里受煎熬，荣华恩宠，真的比妹妹一生的安宁幸福重要么？”

“你妹妹怎样想呢？”

“家里的决定，她自是遵从的，一家的荣宠系在她身上，妹妹是懂事的。”青音掩了泪。“我什么也帮不上她，心里都是反对的话，却连开口说出来的余地都没有，这个姐姐真好没用啊。”

叶蔚安慰道：“看你妹妹年纪虽小，却也是极有主意的人，况又聪慧明敏，到了宫里，有姨母太后照拂，会周全平安的。担心也只能在心里，唯有祝福才好。其实你在江湖打打杀杀的，你父母弟妹也不知悬了多少的心，你自己却觉得自己顶平安的吧。”青音想了一想，笑道：“可不是呢。”

大年三十夜，三人与青音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听戏放鞭炮看焰火。满天的焰花盛放，炫目的光芒在夜空里绽放开来，光流波散，瑰丽迷人。于那节日的繁华、欢喜和喧闹中，叶蔚不敢看青音举头向天的脸，不敢看她柔美到心悸的轮廓，不敢看她深深痴迷于美丽的眼中的迷茫。也许，他是可以抹去的，抹去她眼中的那些忽不定，那压制的感伤。“与你相识我一生无悔无憾。”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边看着，每一刻都痛到心里的看着。河汉相隔，只这盈盈一水，却是迢迢遥望不可逾越。

十五的那一日，街上是飞舞的龙和狮子绣球，众人出来挨户地走，看每家的花灯。

“人活着总是要生出许多希望。比如过年，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换新衣，吃糕点瓜子糖果，那些热闹，大人们的欢喜，便让小孩子的我们也跟着不知为什么的跳跃欢闹，然后初一、十五，一年又欢欢欣欣地过去，再盼年尾。若没有年历，日子该是多么没有尽头的疲累。人们活着真是挣扎着聪明，单这活着的苦心，便让人领会感动。”

叶蔚看着青音的感伤，心隐隐的也痛起来。他是什么都明白的，可是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尽量笑着问：“刚才从家里出来，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青音强笑道：“是风迷了眼呢——”复笑道：“方才母亲问我，是不是可以不回师父那里了，我说是的，母亲便说前日有叔父京城的朋友来，要为我提亲，说也是门当户对的诗礼官宦之家。我说，这家的公子你们从没有见过，便要我嫁他，你们放心吗？母亲便说，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古来如此。我说，这么多年在父母身边的日子一共也没有多少天，才回来，便要我嫁人，母亲舍得吗？母亲搂着我哭了，我也哭了，大过年的，母亲便让我出来散心，倒让你看出来了。”

叶蔚听到“提亲”两字，心便咯噔一下，他从没想过，青音原来也是会嫁人的，她也会嫁给别人，从此今生与他再无瓜葛。心丝丝地便痛起来，她近在咫尺却可以倏忽天涯……他想起了薛家堡的婚事，从没有一个时刻，痛悔至希望一切可以推翻，这念头一来至心里，一惊，又渐渐沉落。

青音也必不爱这背信毁诺没有良心道义的自己吧。

斩断，抽刀断水，也许彻底的离开才是唯一的出路，这么越陷越深，只会更添伤害。青音，我要离开你了，你的情我今生怎样报答，我给你的苦你怎样承受，为什么，伤害的要是你呢？忽然就道：“小荷，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告诉我，我为你实现它。”说这话的时候，叶蔚知道把自己逼上了不归路，他想到了青音的答案：嫁给你，或是不让妹妹入宫，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当之天命，尽力地去实现。青音手里提的羊角风灯散着晕黄的光，她笑着想也不想地仰脸答：“当然是你的武功能够恢复喽。”

叶蔚一下子呆住，他没有想到这是青音的答案，他用了全身心的力量准备迎接的艰难却只是这么笑笑的一句话，她心里想的全是他，感动不由分说的迷漫全心，青音，我可以生也为你死也为你，声名荣辱皆不放在心上，你可知道么？

叶蔚笑着抬手，玉阳神功陡发，一旁的一块巨石应声而碎，青音惊喜叫道：“你的功力恢复了？”叶蔚笑着点头，青音眼前慢慢转上欢喜的雾，蒙了她宝石般晶莹的眸子。远处欢笑声一浪欢似一浪，炮竹声此起彼伏，直如无数的春雷滚动空中，震撼着大地，震撼着人心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