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此时此夜难为情（4）（1 / 1）
其实，在他与小妹逃脱那些武林人疯狂的围攻时，甚至更早，在他受到顾萧萧和文摘星逼迫伤害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接受了李衰兰的提议，掌控了天女教，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这些灾难了。他也许可以利用天女教，让其后的整个江湖都改写，可是，那样他就不是叶小侠了，他将再没有光明的骄傲和内心的安宁。
当他周旋于权术之间,当生命在眼前消逝，当江湖在自己面前变幻,那一定会是有些什么失去的。父亲有着强大的内心,却也对无敌帮的往事讳莫如深。父亲用三年的时间掌控无敌帮，其后用二十年的时间建立庞大的商业王国，倾全力支持义云庄的侠义事业，为着什么？父亲不说，他也从不问。但他清楚的知道，正是父亲的支撑给他提供了从容行走人间的力量和条件。父亲在无敌帮的过去虽使他无限困扰，但父亲也给了他全部的安宁与骄傲。武功、财富、权势，他从来都不需操心，他一直行走云端，万事充裕，什么都不用计较在意。直到失去武功，整个江湖忽然颠倒了来给他看，那些争夺、欺压、卑鄙算计都加诸于身，这样的时候，心会不甘，会变吗？
佛云：一念嗔心起，百万孽障生。
他会因着这种种的艰难而恨怨么？会因着愤怒和不平而狭窄了心，产生抱复的意念么？
他看着青音宁静的面容，忽然明白，只要有这些爱存在，他就不会变。哪怕时日重来，明知其后会遇到的这种种苦楚，他仍是会这般选择,无悔无怨。他的光明是他行走世间唯一的根本。那一刻,他的心安宁下来，所有的苦难都可轻轻抹去，什么样的未来都可安然承担。
在他们的等待下，庙门被推开，若干武林人刀剑当胸，纷纷跳进来。青音将一块灰炭添至火里，坐在火堆旁安静的看着他们，小妹苍白的靠在桌案前，叶蔚持剑立在她身侧，沉静的看着那些人：那些人里有与父亲有仇怨的，也有一点也不相关的；有他不识得的，有他教训过的，有他相帮过的，也有他曾把酒相交的。这一时，他已经全不挂怀于心。他看着他们，面容如此纯净安宁，竟而有一种震憾人心的力量，让人肃然起敬，不敢放肆，不敢轻忽。这些人明知叶蔚武功几已全失，一路保护他的叶小妹看来已伤得不轻，火堆前的女子瞧着也柔弱无比，却不知为什么心下发虚，意存忌惮，慢慢的一步步举着刀剑包围过来。
“众位英雄好汉，”青音抬起头，清静宁和的声音开了口：“我们知道大家每个人都想得到叶小侠，可是叶小侠只有一人。方才叶小侠说了，他可以心甘情愿的和你们任一位走，不过希望大家可以答应，不伤害我，不伤害叶小妹。众位都是英雄豪杰，想来能应允，是不是？”她站起身来，目光扫视每一个人，她的目光是那样平和宁静，声音那样清柔和缓，神情又是那样的凄伤安宁，使众人深深地被吸引震撼。她的目光看着他们，缓步向庙门走去，那些人手持着刀剑没有动作，有的人还微微移开给她让路，他们被这个美丽女孩不凡的气质所吸引，就那么奇异地看着她，看她如何行为，她却只是走到门口，关上了庙门，“风太大，小妹受不了。”她回过头来，微微凄凉一笑。
她站在那里，温静的，暗淡的红火苗下是清丽美绝的面容：“你们这么些人，到底是哪一位带走叶小侠上天山学艺呢？不如大家坐下来，安安稳稳心平气和的讨论商量，免了诉诸刀剑，这么多人，打打杀杀的，也无益处。”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暗暗思量，彼此揣摸武功强弱，力量大小，忽然便头重脚轻，扑通通摔倒。青音过来与叶蔚搀扶起小妹便逃出庙门。
行至村口，远远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站着三个人，叶蔚认得，方梧、方大嫂，式之。叶蔚走过去，淡淡笑道：“你们也来抓我？”
“你是义云令通缉的，又是无敌帮宇文寞的儿子。小侠我告诉你，先躲起来，不要去薛家堡投亲，不要回江南的家，不要去找你以前的任何朋友，即使仍然可以叫做朋友的。现在整个江湖都在算计你的行程，不知道多少人等在去薛家堡的路上。我们没有办法救你，不可能与整个武林为敌，也没有用。你逃过这一劫，我能做的，就是让式之带你先藏在我妻子的娘家。避一时是一时，快上车吧。”
叶蔚感谢的笑：“我还要去找贺行舟，小妹中了他的毒。”
“贺大哥的毒？”式之叫道：“他只是乱配的，他的毒药从没有解药。”
“那我们即刻去找药王。”
方梧道：“我来给你们驾车。”
“不用，你快作父亲了，不能连累你们。我们会易容改装，让整个江湖再也找不到我们。”叶蔚苦涩的笑容里有心深处的感动与镇静从容。方大嫂拿过一个包裹来：“这是一些衣服和盘缠，一路多加小心。”
“是，大嫂。”
叶蔚三人上了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快过年了，请到我家去过年吧。我父母知道有你们这样的异人，欢喜得很想见见呢。”
一年倏忽过去，又是岁尾，青音一身冬衣进了山洞来，欢快地抖落鹅黄斗蓬上轻沾的雪花，柔和的脸掩在银狐飞毛里，说不出的粉琢莹润，美丽可爱。正在狼皮褥子上披着厚厚翻毛羊皮衣围着火炉下棋的叶蔚、小妹忙起身相迎。小妹先叫道：“好啊！一冬天只吃干粮蘑菇，快不食人间烟火了，他们不去我是要去的。”
叶蔚笑道：“外面下了雪么？快坐下烤烤火，一路上好走么？”
青音笑着谢道：“还好，雪未封路，因父母着我请爷爷和两位到家里养伤去，就没赶了车来。所以大家一定要是去的。”
药王爷爷笑道：“我老爷子也随你们年轻人去吗？”
“当然！”
当下四人套了马车，出了群山，向青音的家行去，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在那冬日里，满载了一车的欢乐与喜悦。
“小荷，你父母不怕被我们两个‘恶人’连累吗？”小妹笑道。
“不会的。我父母不是武林中人，他们对江湖一无所知，连我会使刀弄剑都觉着不可思议。弟弟还曾追问我：姐姐，你真的会飞檐走壁吗？你会像聂隐娘那样将剑吞到肚子里吗？你会土盾吗？”
众人大笑。
“那你怎么学武了呢？”小妹问。
“我八岁那年元宵节，与堂兄姐妹们在镇口看放焰火，玩耍游戏，被我师父路过看见了，捉了我去做她的弟子。当时父亲率了一队的人马追，我师父被追不过，便说不允我做她的弟子，就一剑杀了我。父亲无法，只好任师父带我走了。这么些年，只回家过两次。所以这回家去了，父母不忍让我走了。”山中缺少衣粮，青音回家去取，因此被父母留住，连带邀请小侠等人一起去住了。
小妹奇道：“你师父是谁？这么败坏昆仑门风，收徒弟用抢的！当年昆仑山全盛之时，上山愿作昆仑弟子的可是挤破门也不得入的。当然，后来几次内乱，人材走失，大为没落了。”
青音笑道：“当时她对我父亲说，是投缘二字。后来待我也极好，还曾带我回家探亲二次，父亲见我学了这么些武艺，也很谢她的。”
小妹问：“她这么抢你离开父母，你不恨她吗？”
青音一怔，显是从没想过，回思道：“当时只是害怕，我师父很凶的。不过她待我是真好，路上我受寒病倒，她将自己的皮衣改小了给我穿，自己只穿夹袄，一路背着我，旁人都以为她是亲娘呢。在山上学武的那些年，师父也一直疼爱我，只是她的方式有时难以让人接受。”
青音看一眼叶蔚，想是想起先前对叶蔚说的师父事，微红了脸。
叶蔚知道青音早已谅解了她师父，在她淳厚宽广的心里，记着的只是师父的爱，师父的好。
小妹点头又问道：“那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带着一队的人马追，占山为王的么？”叶蔚笑止小妹，青音已开心地笑道：“不是的。”
风里她微侧着头，一丝丝黑发梢贴着雪白泛红的脸颊飞，嘴角眉梢尽皆明朗纯亮的笑意，笑声如玲，宛转欢悦，叶蔚一时看得呆住，人间的女子可以笑得这样美……只这一瞬心便一凛，暗喝令自己止住爱慕。这世间自是有无尽的美好，每人却只有自己份内的，他这样的念头稍瞬即逝，小妹已追着问道：“那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