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人生自是有情痴(4)(1 / 1)
“好饿啊。”丛儿无目的地沿着路走。一家店铺前有铁皮炉烤饼子卖的,金黄香脆的饼子沿铁皮盖堆了一叠,香气迷漫过来,袭人胃脾,一个中年汉子卷着袖子站在饼摊后,一副心得意满的样子,时近晌午,这些香脆的饼子定是好生意。丛儿无意识站在饼摊前。
幸而她有这么一身雅洁的衣衫,齐整的面容,以及怎么也形容不出的一看便是清澈都雅的神态,饼摊主人笑容满面地招呼她:“姑娘,来个饼子吧,刚出炉的饼子,二文钱一枚,您买多少?”以为丛儿兜里有个百八铜钱的样子。
丛儿顿时满面通红,她站的时间可能是太长了,摇头慌忙要走的当,旁边一人道:“姑娘,想吃这饼子?”
丛儿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年轻的眉宇凌飞的公子。丛儿索性点点头,年轻公子摸出银子放在饼摊上:“银子都是你的了,还不给姑娘?”
“是。”中年汉子喜得哆嗦了,忙将所有的饼子包上毕恭毕敬奉与丛儿。
丛儿接过,问那年轻公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颇为意外有趣的样子,笑道:“我叫顾飞飞,你呢?”
丛儿一迟疑的时候,街道上喝斥声起,钢鞭响亮,马蹄飞扬,二匹骏马旋风般冲来,马上二人黑衣劲装,皆持刀佩剑,下意识的,丛儿倏然迈进了旁边布店,闪在门后,那两匹马刷地过去了,顾飞飞一挑眉,跟进布店:“怎么这样紧张,在乎义云庄的人,你又不是叶小侠。”
“叶小侠是谁?”
“你——不知道叶小侠?”顾飞飞简直是惊奇无比地看着她手中的剑。“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也是武林中人,现在整个武林只忙着做两件事,其中一个就是捉拿这个叶小侠!”
丛儿对叶小侠没概念,只随口问:“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个么,据说域外天山走失了一个美貌女子,十六七岁年纪,白衣霜剑,天山君王发了求助令,天山的使者们,连同整个江湖都在帮忙找这个女孩子。”
丛儿好不容易没让自己心颤:“你们——这样听天山君王的?”
“那倒也不是。大家奉义云庄追剿令在一个义字,至于天山求助令嘛,则在一个利字。寻到这个天山的女孩子的人,便可以到天山学习一年,想学什么武功就学什么。”顾飞飞眉眼生动起来,“你一定也不知道天山,这样我告诉你,天山是武林绝学圣地,那儿的武功高深莫测惊世骇俗,打个比方吧,整个武林若是一座山,学武的人便是从山的不同角度不同道路用了毕生的精力向山顶爬,现今的武林人十有七八还在山脚下,没找着上山的门路呢,像吕、顾、石、薛这样声名显赫的名门世家,也不过爬到半山腰,像叶小侠林大侠那样的英雄人物,才算是接近峰项,不,也就算是登上偏峰,真正的主峰绝项啊,则在天山。那儿的武功集天下之大成,举世无可匹敌,像我们这样习武的人,辛辛苦苦,耗尽毕生精力,好歹能爬到山腰就算天分不浅,命运不薄了,若天有奇缘,命有奇好,像叶小侠那样一生下来就有玉阳神功,才有可能到侧峰——而普天下那样的机缘又是几人能有?所以,若是能到天山上学武一年啊——”顾飞飞目驰神摇。
“玉阳神功。”丛儿默念一遍这四个字:“真想见一见。”
“你想见玉阳神功?真是正好,现在去华山,十日之后,你就可以见到玉阳神功。”
小妹回来怎么也寻不见哥哥和吕明涛,奇怪啊,怎么也不等我一等就急急的走了?只好一路向华山寻去。
华山脚下的小镇,小妹走在街道上,左右打量行人,不对啊,这里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武林人?三三两两,提刀配剑,一个个兴致勃勃又大任在肩的样子。小妹走进路边酒店,直向里面正纵豪饮酒的三个江湖粗爽大汉走去,“三位兄长,请了,请了。”小妹一抱腕,那三人一见是一个清俊小姑娘向自己打招呼,立时忙还礼,口称“姑娘”。
“怎么这里来了这么多武林中人,难道这儿要举行什么武林大会不成?”小妹落座问道。
“哦,姑娘有所不知,不是举办武林大会,是十日后在华山顶有一场武林决斗,大家伙都冲这来的。”
“什么决斗?”小妹暗自诧意,那黑衣妇人竟要把决斗搞得尽江湖皆知,借此扬名立万不成?
“是义云庄的帖子,号召天下群雄讨伐江湖新出的小魔头叫许白的,各门各派现已来的差不多了,群雄汇集,是这么多年武林难得的盛事,姑娘不也去看看?”
“哦。”小妹暗自吃惊,道:“这许白什么人?惹了什么祸端,竟令义云庄发帖子,整个武林公讨?”
“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说起来这许白可大有来头,其父便是当年无敌帮帮主宇文寞!”那汉子见小妹没有动容,续道:“姑娘总该听过宇文寞吧,这宇文寞当年啊——”他口若悬河欲讲下去,小妹笑打断他:“那许白又做过什么呢?”
“这许白可了不得,这二个月来,跟着一群身份不明的人专踩江湖各名家的门,说什么想找宇文寞报仇的,他许白全揽了,这月十五华山顶上仇怨总算。言语间便起冲突,一路行来是争杀血案不断……”那人绘声绘色极尽渲染之能事的讲起来,在他口中许白简直成了人间恶魔,玉阳神功成了人间妖术,此人还一发不可收拾呢,小妹已忍不住截断他的话:“也就是说,这二月间,许白踩了三十七家帮派,起了数十场争斗,杀了二个人,伤了六十余人,还在一路地杀下去。”
“姑娘统计得快!”这人登时收了口,瞪大双眼道:“姑娘不觉得这人实在可怕吗?”
“不觉得。”小妹笑道:“这些人连他吃饭睡觉都不放过,又是投毒又是火烧又是设局行骗,群殴群砍,他竟没有多杀人,我倒服了他!”
“姑娘……嘿嘿,真会说反话。”
小妹食不下咽,出了酒店。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异乡的清晨,丛儿于客栈中醒来。一梦沉酣,不想竟下了半夜的雪,窗纸上浸着皑皑的冰凌,不觉寒意,心中倒泛上暖暖的欢喜。她向来喜欢雪,喜欢它的细碎无声又漫漫茫茫无处不在,喜欢它将天地万物都包容了去,也喜欢自己穿得厚厚的像粽子,投身在雪花中,就跟得了外在的保护,什么都可以忘却,什么都可以重新再来。自己忘记了,别人也许就可以忘记吧。
客栈的火炕烧得极好,热气熏得人脸醉似的红。她对着铜镜侧头一笑,这么美好的日子,也不过随着风花雪月无声的就过去了,不由一笑,起身来在门口。
掀开厚厚的门毡,廊外眼望处已是一片洁白。纷扬的雪花仍在空中寂寂茫茫地飘落。她爱极这异地的飘雪,恰如儿时真切的记忆来在眼前,按捺不住心中的清冷喜悦,披上斗篷,蹬上足靴,推开店门,向外面走去。
她随步走。这样早的清晨,人们还安然睡在梦乡,四周只有雪风的清冷和雪轻轻扑簌的声音。小镇不知不觉已在身后,眼前是安静宽广的雪野。她拉紧斗篷,转过积雪寸厚的树林。忽然一怔,前面空旷的雪地上,赫然有一个人,跪在那雪野里!
那人远看还很年轻的装束,青衣玉带,身畔放着一把剑。丛儿疑惑地走上去,看明白了,那人跪在那里,双手在胸前似在接扑朔而来的冰雪,一动不动,任雪扑上面额,堆在肩头,而人已僵硬如冰雕。
丛儿站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庞。紧闭的双目,宽阔洁净的前额,挺直的鼻梁,清晰的面部轮廓,一动不动承受忧伤的被雪冻了一层的面孔呈现出绝世的精致和高傲,让她瞬间惊呆了!
“公子——”丛儿不由轻声唤道。
年轻人睁开眼,是一双清澈而深遂、纯洁而忧郁的双眼,闪着瞬间的凄然麻木。年轻人看清了面前雪地上的少女,柔美的面庞,黑亮亲切的双眸,猩红羽缎的斗篷,丝带飘扬。
“你是神人亦或是精灵?”
年轻人还没有被冻僵,还能用冻得青紫的嘴唇说出话来。
丛儿忽然被感动和震颤了,伸出手捉住那人已冻得冰冷可怕的手:“快,”她将那年轻人拉起来,便向目之所及远方的一座高大庙宇跑去,“你会冻坏的。”
那是一座废弃古庙,尘灰积门。许白无知觉般地跟着她,推开庙门,迈步进去,避开外面的雪猛风寒。
他们同时抬头,庙内的神龛四面是高大色彩鲜明的神像,张着铜玲般的眼睛怒目看着世人。正对他们的是一约有丈高的菩萨庄严宝像,彩绣辉煌,俯瞰她多悲多难的子民。蛛丝网结无损于雕塑的完整,他们仰着头,同时被庙内的庄严所震颤。
“观世音菩萨。”丛儿不由说,见许白看她,又补了一句:“慈悲的化身”。
他们同看向菩萨,被宗教强大的气氛所感染,一时沉穆无言。
许白站在神像面前,仰头看着那高大而安详,万能的慈悲的神,开口道:“菩萨,你能饶恕我吗?“
丛儿被他语音的纯真澄澈中的凄惶绝望惊呆,许白已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是神人的使者,来领我到心灵的殿堂吗?”他用着那非人世所有的清澈又凄伤的语调如孩童般天真地继续说着:“我杀了人,我触犯了神明的圣洁,玷污了和谐的天地。你看,我的身影已不再洁白,那雪地里留下的是我阴晦的影子。而我的双手,已沾染上尘世人的血。你看,这血仍然在流呢。你看见了吗?怎么才可以饶恕我,谁可以?” 他伸出那已及冻僵的手。
“苦海无边——”丛儿接不下去“回头是岸”。
“你能饶恕我吗?你能吗?”他绝望地问。
“我能。真的。”一时间,丛儿不知为什么急切般地保证着,自己可是疯了。
他颤抖地看着她:“谢谢。”转身退出了庙堂。
丛儿走到门边,看着那雪野里渐行渐远的身影,雪地里留下一行迤逦脚印。忽然,远处狂奔过来四个黑点样的人。那黑点转瞬近前,铁剑出鞘,也无一声言语便将那年轻人围至当中,凌厉剑法狠命地刺去,丛儿不由大惊失色,熟悉的天山剑法,本门中人!
这四人是天山梅兰竹菊四剑客,是天山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许白忽陷四人凌厉凶猛的围攻,并不惊讶慌张,如敏捷的豹子穿行原野,展开身形,与四人遨斗争旋。
丛儿瞬间被许白的武功惊呆。她虽然于此并无多少根底造诣,但身处的环境使她能领略武功的高低,大体知道什么是优秀绝美。许白进攻防守掌来剑去间的简洁高妙,已到了无以复加的高蹈境地,而通过那绝世武功展示的使用人的横溢才华则更是让人不敢相信:世上竟真有这样优秀的武功,世上也真有能再现这绝世武功的优秀的人!
“天山剑法,天下无敌。”自小根深蒂固形成的观念顷刻间土崩瓦解。那四人是天山一等一的剑客,且四人联手,杀出的效果却只是让人对那包围中孤弱年轻人的惊叹,叹年轻人的神奇!
忽然间远处又出现一个白影,那身影如飞鸿掠水参入战团,只与许白倏忽一交手,便瞬间避开,一声呼哨,四名黑衣人旋即随她撤退,雪地上霎时无踪。
“姐姐!”丛儿默念一声。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追杀那个绝世优秀的年轻人。
叶蔚迷迷憧憧醒来,慢慢睁开眼,眼前现出客栈的床纬衾枕。心中一动,眼神扫过,便遇上床边正若有所思全神凝看他的少女的眼睛,顾家庄河边的那天山白衣女子!她见他醒了,眼中现出甜美的笑容,转头取过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眼神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含愁凝露,竟而些微的迷茫起来。叶蔚不再看她。
这两日在顾萧萧手中的煎熬又痛楚地烙着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我还能活下来,看这黄昏的客房的落日余晖,真是一个奇迹。叶蔚试图起身,一身的残酷伤痕让他疼得咬紧了牙关,却挣不起身,那白衣女已清冷道:“别动。”
叶蔚看清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双臂皆被纱布缠裹包扎,那药一定很神奇,因为他的痛已可忍受。“你救了我?”叶蔚对眷顾自己生命的人总是很感动。
女郎清甜一笑。“是,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我从顾萧萧手中把你救了出来,不知你怎么谢我?”她一身修长白衣玉立在窗前金黄色的夕阳光晕里,声音清丽宛转又飘忽遥远。
叶蔚费了一会时间才集中起思维:“你要我如何报恩?”
文汐转过头,一双水似的明眸波光流离,盯住他双目:“玉阳神功,你讲解玉阳神功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