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人生自是有情痴(3)(1 / 1)
顾飞飞满面憋得通红,只复用剑一指叶蔚:“你哥哥人人得而诛之!”
吕明涛没想来看连连一眼牵扯出这许多,忙道:“五哥,小侠是我的朋友才到顾家来的,与追剿令不相干。”
“明涛,我要与李公子一起走了。”叶蔚上前帮李衰兰扶起姚黄魏紫,知此即只有吕明涛能稳住局势,因此摆明要助李衰兰,小妹过来,五人一起向院门走去。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顾家庄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立一灰衣公子,斜眉鹰目,负手倨岸,叶蔚认得,老相识了,顾家长公子顾森森,他旁边立着二公子顾萧萧。
“叶小侠,咱们又见面了,你的武 功好像差劲了很多。”顾森森讥诮道。
“是,公子的人品也是见一次不如一次。”叶蔚笑道。
顾森森勃然大怒,却又将怒意转为无形,如同对自己的猎物,即在囊中便不争短长,转向叶小妹道:“听说叶姑娘写武林史?”
“对了。”
“我们顾家虽暂时不想写入,以后却想占全部的篇章,看来你得在顾家多留几日。”
“未必你留得住我。”
“咱们试试。”
他试字一出口,手中令旗一挥,整个园中的地板忽然倾陷,小妹只来得及抓住哥哥,上面一张大网撒下,黑烟迷漫,晕沉沉跌落。
小妹醒转时见自己被绑在一间石室的柱子上,向旁看,还好,哥哥也被绑在她身边。迷药劲已过,小妹问:“哥哥,你的这个朋友吕明涛不是与顾家庄合伙暗算我们的吧?”
“明涛与我们家是世交,我俩也是多年的朋友了,他向来光明坦荡,若说他藏奸作假,我是不信的。那样,人岂不是太可怕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叶蔚笑了:“你相信你哥哥不会作坏事么?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好了。”
小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待人总是那样有信心。“哥哥,你以前曾狠教训过顾森森,你猜他会怎样待我们?”
“顾森森,”叶蔚笑一声:“看在卓阿姨林羽舅父身上,不敢待你怎样的。我却是有追剿令这样的大名目,怎样都不为过。擒了我,送到义云杆上绞死,顾家庄一下子声动武林,估计会这样。”
“他们凭什么送你上义云杆?”小妹眼眶红了:“你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为什么是非不分?”
“我是父亲的儿子。”
小妹被哥哥的话惊呆了。
小妹身上的绳索忽的垂落,她走到叶蔚面前,一扬手中的戒指,那戒指能旋出刀锋来,她一边割绳索,一边说:“这是父亲给我做的。还有可射暗器的铜锁啊,还有可做利剑的钗啊什么的,我这里都是父亲给的宝贝。”小妹扶哥哥下来,二人石屋里寻一番,外面铁门森严,只里面有一小木门,木门未锁,一推开了,前面是阴暗地道,叶蔚拉小妹至身后,当先寻过去,地道狭窄,只容一人,转过弯道,前面稍亮,叶蔚探头看一会儿,忽然扯小妹回来。“怎么了?”小妹问询。叶蔚切齿道:“前面并无出路,里边是化尸池,还有骸骨未化,当是顾家杀人毁尸的地方。”小妹只觉一阵恐惧:“李衰兰不会被他们抓住已毁尸了吧?”
便这时,传来铁门开锁声,二人迅速隐至铁门后,门推开,一人闪身进来,手腕脉门已迅速被叶蔚扣住,小妹金钗已抵住那人喉咙。
“是我。”
二人看时,却是吕明涛,叶蔚放了手,吕明涛道:“连连给了我钥匙,顾家来了一位重要客人,都迎客去了,快跟我走。”
“那李衰兰呢?”小妹问。
“大小姐,我不知道。不过他的解药已到连连手里。快走吧,他是洛阳王儿子,顾家与洛阳王讨价还价,我们就别管啦。”
他们一路穿隐蔽的小径树丛,吕明涛不但对顾家路径了如指掌,把守卫全躲过去,连路口守护的大狗见了他都不叫,只摇着尾巴亲近地转悠。行了几里路,前面传来哗哗水声,吕明涛长出一口气:“过了这条河,我们就出了顾家庄。船只都哪儿去了?”三人沿河岸寻船。“你与顾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妹不由问道。
“我的母亲与顾京华有师门渊源,我二个月大的时候,两个哥哥相继夭折,算命的说,我只有远离父母才能平安长大,母亲就将我送至顾家,我是与连连一起吃顾妈妈的奶长大的,也是青梅竹马了。他们顾家兄弟姊妹间情份淡漠隔阂,连连很寂寞的。这一次顾二哥为了避二嫂将两个婢女关在连连院子里,连连也是没办法,只得答应。”
“那连连姑娘让你放了我们,怎样向她哥哥交待?”
“我让她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
“这样一来,岂不会连累到你与连连姑娘的终身大事?”小妹笑道。
吕明涛边走边低了头喃喃:“本来我们的婚事便是没有指望的。”
“顾京华不同意?”
“他巴不得,是我的老爹不吐口。顾家的女儿不外嫁,非要上门入赘,我的爹怎会答应?再说,现在顾家庄、薛家堡、天女教三家在这里分争地盘,刀光剑影,我的爹不让我卷进这里面来。我是吕家三代单传,珍贵得很呢!”
小妹忍不住笑:“这样珍贵,你的爹还赶你出家门?”
“唉,谁教我家还有比我更珍贵的东西?” 吕明涛愁眉苦脸:“前两个月我请连连偷偷去峨嵋玩,我带她私自看我父亲的宝藏——什么殷的瓦罐、商的青铜,各种瓷器玉器珍物古玩。我拿了一件精美的玉雕给连连看,不小心失手打碎,爹爹飞般过来,连连吓得后山跑了,我站在那里等爹爹训,爹爹一见那玉器碎了,也不问连连私自上山之事,劈面给了我一巴掌,他力气那样大,我总归要躲一躲,收不住脚,撞到身后的玉器架子上,把爹爹半生的心血能打碎的都打碎了。我爹说我是嫁不到顾家成心祸害他,拿剑便要取我性命,我闯了这样大祸,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硬着头皮等死,还好,我娘来了,说好歹为祖宗留条小命,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事。”他离了峨嵋,一直追到洛阳也没有见到连连。吕明涛想,自己被赶出家门,这么一无所有的依附顾家来,也忐让人瞧不起了,男儿自当安身立命,不如先去义云庄投奔叶小侠,再回来寻连连。哪知一到义云庄方知叶小侠出了事,朋友安危要紧,便赶至曲阜去了。
小妹失声笑道:“没想到你还这样老实,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在那里等死。无后为不孝,这样的恭顺会陷你父于不孝。岂不闻‘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诤于父’?”
“那我怎么办?我又打不赢他。”
一听这话,叶蔚小妹再也忍不住,齐声大笑。
他们沿着河畔磕磕绊绊地向前走,终累至稍事休息。夜泼墨似的黑,寂静中只有身旁的哗哗水声,不舍昼夜。“若是一直没有船,我们这样走会走到哪里——”小妹问。
“嘘——有人——”吕明涛道。
好一会儿,果然听几人边说话边向河边走来,一灯如豆,在黑夜里晃来晃去。“怎么天山上的人这样神秘,不等天亮再走,这个时候,黑灯瞎火的,还得准备船只,搅得人睡不好觉。”
“哎,这你就不懂了,越是这神神鬼鬼的,越显出他的神秘,越神秘越显出他的尊贵,知道皇帝吧,深宫内院,谁能轻易见着?所以才尊贵令人惶恐。能为天山使者备船,是你的福气!”打灯的闲说着,几人将扛来的小船推入河里,只留两人守船,其余皆去了。遥遥便见远处又来一盏灯火,远远一声呼哨,一长二短,这边便回了呼哨,一短两长,那边灯笼自左向右晃了一圈,这边灯笼便自右向左晃了一圈,那边人便发话道:“稍会儿贵客便至,两位好生侍候贵客过河,但以灯为号,不得发问。然后回庄复命。”这边两人恭谨称是,那灯笼便一晃一晃的走了。
叶蔚一捏吕明涛的手,吕明涛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如大鸟掠起,将那两人倏忽点倒。远处忽然又起了呼哨,一长两短,吕明涛便回了两短一长的呼哨,那边灯笼划圈,吕明涛便依样也划了一遍,那边说:“奉二公子令,这礼物是送与天山贵客的,先放至船上,你们不许触碰,待天山贵客下船时指给他。说,这是二公子寻了数日才得的资质上佳的,以后有了,定陆续送上。”叶蔚吕明涛齐答了“是”字,那边便把一包裹小心放置船上,离去了。
吕明涛过来查看,小妹也跳上船:“是什么?”挑灯相照,但见是一封口麻袋,触之柔软,小妹解开来,见里面是一酣睡的小儿,三四岁光景,小妹大惊道:“哥哥,十多年来,武林人家总是丢小孩儿,难道是这原因么?”
便这时远处又有呼哨,小妹忙藏在船里。吕明涛依样对了一遍呼哨暗号,但见那边四人扇字排开,灯笼闪处,后面走过来一白衣人,这人身量不高,微有瘦弱,身形轻盈,手中自提一盏银制小灯笼,通体射出冰冷寒气,竟浑不似尘凡中人!
那四人恭送白衣人上船,也不近前。叶蔚太湖边长大,划船自不在话下,那吕明涛却半点不会,装模作样摆桨,船晃晃悠悠离了岸,岸上四人躬身一礼,离去了。
白衣人站在船头,身形未稳,船身便是一摇,白衣人不妨,险些一个踉跄掉入水里,却陡然身轻如燕移了重心,两脚一错,又稳稳站立船上。“好功夫!”叶蔚吕明涛二人暗赞,这天山上的人倒不可小觑了呢。叶蔚推开吕明涛独自掌船,叶蔚的每一个动作吕明涛都心领神会,当下两手劳劳扣住船舷,只觉船身猛的一倾,便在河中心左右舞将起来,左旋□□,再加上河流水势,那白衣人不妨掌船人捣乱,实在控制不住平衡,身子忽的纵起,在半空一个凌飞,恰又落于船上,手中剑已指向叶蔚咽喉:“你要做什么?”
来剑之快,如流星的一抹光,流亮中竟是飘柔无依,仿若一声叹息似的无魂,消逝的却是对手心甘情愿的性命,叶蔚心下大异,却沉静似水,知避不开,迎着那剑锋平和道:“我只是想见识见识姑娘的武 功。”
没有人,从没有人在她的夺魂剑下这般镇静平和,他的语音清和,便似天外来的声音,消了她所有的魂弱无依,似撞上了青山绿障,又似没入清水深潭,剑中所有的戾气竟然失了一忽,也只是一忽,叶蔚已一桨击出。
他本只有一成内力,可是出招之恢宏气度却是世所罕见,那一击简单无任何修饰,却雄浑开阔,似隐了无坚不摧的后招,威力无边——哪里会有后招,叶蔚也只是吓她一吓。那女子果真吃了一惊,匆促间全没想一个船夫一出手便是世所罕见的上乘武 功,当下急速撤身后退,除了避,对那样的一击她也原没有别的逃生可能——她忘记了她是在船上,身形一掠,如一朵轻飘飘的叶子,枯黄萎落,原是状极凄美的一招,却不待众人惊叹,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她竟是不会水的!挣扎着大口大口的水灌下去。
“别是装的,淹一会再救她。”吕明涛被她的招式惊了心,哪里似人间的招数,如鬼魅一般摄魂。
叶蔚三两下将船划过去,将桨送入她拼命扑腾的手中,拉了上来。
吕明涛二话不说,立马点了她穴道。
黎明前黑暗的时分已经过去,一缕晨曦自东方透过来,浅浅白白,有着初开天地的光景。白衣女子已稍缓过来:“你们是谁?”问道。
“该我问你才是。”吕明涛道。
叶蔚已将船划至岸边,停船拴缆绳。
“上岸再好好问你。”吕明涛伸手欲把她拖到岸上去。白衣女子忽清冷道:“不许碰我,你若碰我我便死。”
吕明涛倒被她吓一怔,手停在半空:“好好,我不碰你,我拿给你的礼物去。”他去抱那小孩,小妹把她拖上了岸。
“刚才在船上,我不识水性吃了亏,我要与你重新比试!”那白衣女子被点穴躺在地上,清亮的眼睛看着叶蔚,神色清幽绝丽迫人,深黑不见底的瞳仁里些微的稚气,更多的坚忍,忽然便似要将人魂魄引走,欲听了她话去。
“我看免了吧。”小妹抱过吕明涛手中的小孩子冷冷道:“这是顾二公子送你的礼物,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竟有人送你这样的礼物?而且还要陆续奉上?说来大家听听?”
白衣女子端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已无话说。
“你是以小孩子练功呢?还是吃他们?”小妹问。
白衣女神色窘困,末了叹息道:“我知道了,你们是自称侠义的。我没有话说,要杀你们就杀吧。”她的话里幽幽地充溢着悲观绝望,却偏偏又有一丝欲断还连的缠绵绯恻,空气里忽然便宛转流连着异样堪怜的断魂气息,可这气息对小妹没有用,她丝毫不放松,挑眉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侠义的了?天山上的人难道是邪魔么?”
白衣女自知说不过小妹,怕再说错,便不肯开口了。
那小孩子此时迷药已过,醒了,见都是陌生人:“妈妈,我要找妈妈!”哭闹挣扎。
“乖,你的家在哪儿?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小妹柔声道。
那小孩子知道自己的家,说出地址,吕明涛一听地名,用手一指远处炊烟起处:“就是那个村子。”
“我先把小孩送回去,家里失了孩子,多着急。”小妹晨风里一径去了。叶蔚知她因自已是孤儿,有感身世,这孩儿是一定要送回的。
“怎么处置她?”吕明涛抱着肩,斜睨着白衣女问叶蔚。
他忽然就如中了魔似的呆住,他明明点了白衣女穴道的,眼前却一花,那白衣女袅袅的从地上浮起来,便如飞散的落絮,被风轻轻一送,柔弱无依的飞起来,和着春残的风,扑向他面门,仿佛不能辜负了柔情万种,吕明涛竟眼睁睁地瞧着她,如魂魄被抽去了,动也不会动。只觉心口一紧,摔倒在地上。叶蔚一剑救来,却已迟了,白衣女冷笑着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忽的便柔了,如慵懒的春风,形将消逝的落红化作点点清愁,百无聊赖的向他偎倚,叶蔚情知不妙,却避不开,女郎锋利的剑尖已复指他咽喉,清清浅笑:“你不是我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