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若有情天亦老（1）（1 / 1）
小妹与哥哥一路行来，这日去路边小店充饥，小妹的椅子一坐椅腿歪斜了，叶蔚回手欲替她再拎一把椅子来，那椅子硬木做的，竟然有些沉，叶蔚再用力，手腕一酸，椅子竟没有提起来！叶蔚的手停在半空，凉意从心底漫到全身。
“怎么了？”小妹觉出不妥。
“我，”叶蔚坐在那里：“我的内力一点儿都没有了。”
小妹好半天才说出话：“哥哥，我们即刻去泰山寻药王吧。”
叶蔚笑道：“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来，先把饭吃下去，我们好有力气赶路。”
哥哥依然是哥哥，天塌下来也会笑着顶住的哥哥。小妹笑着点头，掩去震惊和心酸，将筷子为哥哥送上。
泰山脚下弃车登山。深秋时分，荒草寂寂，自二十多年前泰山被无敌帮攻陷之后，虽再聚集子弟，奈何人才凋零，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复当年石月樵在时的辉煌气度。这也是父亲的行为之一，叶蔚无法置评，只想也许石大厚回来，泰山会有新的希望。忽问小妹：“顾飞飞呢？”
“他大发公子哥脾气，回家享福去了。”小妹笑模笑样。
小妹与顾飞飞大吵了一场，先是小妹挑起的：“你不要老是跟着我好不好？”小妹恼着，风吹散发遮了半脸，顾飞飞当真是又爱惜又恼火。“你不要找不到那吹笛子的混蛋就把怒气发作到我身上好不好？我千里陪你南来北往的，一颗好心没半分好报，嗔拳还不打笑面。”顾飞飞有些急了。
“我又不曾求你！是你顾五公子自说自话、自负侠肝义胆要保护我孤弱女子，可是方才打起来的时候，却不知是谁帮谁呢？”小妹语带挖苦。
他们在方梧家因为叶小侠被官府带走之事与式之打了一架，起因便是小妹愤然于薛家堡的迫婚却又不保护哥哥安全，竟让身负重伤的哥哥被官府带走，薛家在江湖真是面目全无了，薛小姐还好意思安生的在堡里坐着不去营救，整日绣花吗？小妹这么一说，式之当即与小妹争执起来，顾飞飞从旁帮言，竟至动手，哪知他不是式之对手，还是小妹帮他才罢。为了莫名其妙的薛小姐，小妹就是打赢了也不开心，出了方大哥家，小妹就大发作猛开火。
“好，好。”顾飞飞对自己刚才竟会失手正懊恼不堪，气得眉目变色：“我武功是不如你，你叶家大小姐一代武林大宗师，我，我回家做我的五公子去！”他一甩袖子就走，想我在洛阳也好歹是风流倜傥一公子，陪了这多日的小心翼翼也该发作发作了。小妹见他倒走了，又气又好笑，自去洛阳王府寻哥哥了。
“哥哥，你知不知道，式之对薛小姐一往情深哪！”
“小妹，”叶蔚走一会儿便觉乏累，坐在山石上问小妹：“你是为人写史作传的，你推测推测，若是林羽舅父是我，他会怎么做？”
“什么？”小妹没明白。
叶蔚沉郁下来。“我一想到从此一生将要与薛小姐一起过，心里就有绝望的感觉，好像此生都了无意趣，再无希望欢乐可言，没有盼望了。”
小妹不妨哥哥这样说。疏淡的光影里哥哥的容颜半明半灭，目光深远幽暗，竟有无可排解的忧伤。她是明白的，有陆红莲在那里，天下的女子都会黯然失色。可是，哥哥是允了婚的，一诺千金，婚事岂能悔改的？她叹道：“若是林羽舅父，他会去娶了她的。”小妹语锋一转：“你不如想想父亲吧。”
“哦？”
“父亲只会做自己认定正确的事，才不理会三姑六婆舆论名誉呢。父亲会坦然回去毁掉婚约的。薛小姐的生死与你的婚约会有这样大的干系吗？”
叶蔚一笑：“先去找药王，不管治与不治，回去我找舅父。”
“去吧。”小妹起身：“先治伤要紧。”她忽想，哥哥若没有了好武功，薛家堡还会对哥哥有兴趣吗？估计婚事巴不得退掉呢。可是这话她不能说。守山的人报上去，二人至中天门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先飞跑下来：“叶小侠兄长么？久仰大名，还无缘相见呢！我叫冯挥，家父就是泰山之主冯倚剑。”这冯挥一听叶小侠来了，惊喜地便先跑下来迎接。叶蔚因问药王在否，冯挥道：“三天前还在这里为我父治病来着，现已走了。小侠兄长找药王，是有人要求治吗？”
“去哪里了？”小妹问。
“老人家说要去曲阜，具体哪里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托他老人家给我娘捎信了，我娘在尼山梨花庵，你可以到那里试试再问一下行踪。”冯挥粗爽中有着灵秀，话语灵便，热心地交待清楚。
二人道谢，忽听山下一阵乱，二个守山弟子神色仓皇跑上来：“少主，天女使者来了！”
冯挥一听，脸色登时变了，忽地便给叶蔚跪下：“小侠兄长，你来的正巧，快救我泰山一救！这天女使者前月到我泰山来，威逼着我们入了天女教，若有不依，便要毁山灭门。这天女教索银索物，邪门歪道，可是他们人多势众，武功高强，我父伤重，我又无能，只得任其欺凌。请你救我们出苦海罢！”连连叩头。叶蔚忙拉起他道：“我，现武功全失……”便这时，见山下威威武武已上来十数人，皆金盔银甲，持刀佩剑，气势轩昂。冯挥等人见了，吓得面目无色，忙跪下低头，口中念着：“泰山某某恭迎天女使者！”各人各报自己的名字，当真整齐又热闹。
“这两人怎么不跪？”为首一人傲慢指着叶蔚二人喝道，冯挥忙道：“他们不是泰山弟子，是来这里寻人的外客。”
“那见了天女使者也得跪下磕头！”那人喝道。“跪下！”他身后十余人齐声喝道。
“天女是谁？”叶蔚问道。
“大胆狂徒！天女乃万物之神，人间的主宰，需我等全身心孝敬，若稍有不敬，天女震怒，会天轰地裂，令你一家、一族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利害。”叶蔚好笑道：“那你让天女亲自过来，我与她说话。”叶蔚倒想瞧瞧洛阳王和李衰兰最后找个什么样的女子作天女，边对小妹说：“今日就全交给你了。”
那些人见他如此不敬，立时大怒：“冯挥，杀了这两个狂徒！”
“哥哥，我从不参与武林争端的，你让我以后怎么再行走江湖？”小妹道。她就靠一个只写史不参与争端，天下武林均卖她的面子，不欺惹她。
“那你给他跪下。”叶蔚说。
“泰山少主，那咱们就比划比划。我与我哥哥要下山，你们天女使者不放行，我也不与你们为难，我使一招泰山的武功，你们谁若能破解这招，我便服输，你们若破不了，就放我们下山吧。”
也不待人家应声，她左手掐剑诀，右手剑缓缓抬起，身形凝重，使出一招极简单质朴的剑法来，那剑看似平淡无奇，憨憨实实，却实在是得了泰山剑法“大拙大巧”的精髓，空荡荡如山风过林，厚重重如沉雷击地，简单直接到极点，却直中寓巧，拙而不呆，气息流动，运法酣畅，达到了大巧若拙无迹可寻的泰山剑法最高境界！当下冯挥等瞠目看呆了，他们的师父也无这等修为剑力，哪里破解得了！
“你们想通了解法再来找我。”小妹笑着拉着哥哥便要从他们身边溜下山去。那使者大怒，一掌击向叶蔚背心，小妹见他只是掌沉力大，不过一般角色，当下腕一翻，宝剑已直指其眉心，笑道：“连我你都不是对手，还想领教玉阳神功么？”那使者吓一颤，倏忽跃后三尺，惊疑道：“你——你是叶小侠？”
“对了，他是叶小侠，我是叶小妹。你们天女自己大福大贵，何必跟义云庄过不去？再会，再会。”小妹拉着叶蔚便窜下数十台阶，把那些人丢在身后。
“你逃的本事这样好，真是日日长进了。”叶蔚肯定道。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形？你若再惹祸挑事端，我不管了！”小妹叫道。
“这天女使者这样霸道，一口无稽之谈，你便这样放过了？作史不是这样作的。”
“我呀，要知道天女什么情形，才不与这些徒子徒孙打交道，我径直走到天女教头目那里去说：天女教是怎么回事，给我道来，我要录你入武林史——”不待她说完，叶蔚一拉她，低声道：“天女的头目真来了。”
弯转的山石台阶上，大队人马来了有二三百人，为首之人，金冠玉带，面目威霸骄奢，瞧其衣着气度应是洛阳王，旁侧走着的，是李衰兰。
“泰山五岳之首，把天女宫建在这儿，我儿意下如何？”洛阳王问。
李衰兰的目光只在叶小妹与叶小侠身上，于洛阳王的话随口应承。左侧悬崖峭壁，右边山峰高耸，叶蔚小妹是避无可避，只有硬着头皮向下走。
“这两人是谁？”洛阳王目光忽停留在小妹莹然玉润的脸上，“这女子容颜不错。”
“父王，天女已有了。”李衰兰道。
洛阳王狭长的凤目狠瞪他一眼：“来呀，把她给我拿下！”
身后两个武士样的人登时扑上来，小妹岂能束手被擒，只有宝剑摆开，身形只一闪，那两人便踉跄栽倒。
“小姑娘武功不错啊。”洛阳王道。
“她是武林奇人卓凡的传人，义云庄叶小侠的妹妹。”李衰兰道：“不如放他们过去吧。”
“嗯？”洛阳王威怒看他。
“孩儿想，现今正是我天女教开山庆典之际、招揽人气之时，何须多树敌人呢？”
小妹亦对洛阳王道：“老先生，我是为武林写史作传的叶小妹，从不参与任何武林争端，从武林道义出发，你应对我们放行。何况你天女教开山立户，正是要写入武林史册中，大家井河水不犯，请借条路吧。”
“叶小妹？”洛阳王念道。
“对啊。林羽林大侠就是我舅父。以后欢迎你去义云庄吃茶啦。”小妹拉着叶蔚从旁抱拳就要开溜。叶蔚真觉得好生对不起小妹，若没有自己，以小妹的轻功，加上这一串名头唬人，当真是什么关都闯得过，怪不得她行走江湖好几年，不但一点麻烦没有，连交手的记录都没听说过。
“喔。”洛阳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小妹，“兰儿，你不是学过武功吗，来来来，去与她比几招。”
“是。”李衰兰答应一声，宝剑摆开：“姑娘请。”
小妹只得道：“好啊，你们要切磋武艺，我便陪两招。不过有言在先，三招内你若赢不了我，就要放我们下山。”小妹说着，凝剑便刺。真的对敌，她使的全是卓家武功，剑走飘灵迅忽，来若灿烂春梦，去如淡渺烟云，清丽流动，溢彩神飞，李衰兰一时看呆了，笨拙得似不会了武功，小妹收剑笑道：“三招已过，你没赢我，大丈夫言而有信，放我们走吧。”拉着叶蔚便走。
李衰兰作手势令人放行，洛阳王叫道：“慢着，本王也与你比上一比，哈哈。”他笑不是好笑，伸手便向小妹脸庞摸来，小妹怒了，登时回剑锋芒，洛阳王眼前只觉一阵剑光闪烁，还没觉出什么，小妹已冷冷停剑站在一边：“你输了，放我们走路吧。”
众人看时，洛阳王的王服已被小妹用剑削划成长长羽穗，披了半身，好不狼狈，众人自不敢笑，却全都惊恐万状，洛阳王杀人如草芥，惯喜迁怒于人，一时人人自危。
最惊恐最害怕的却是李衰兰。他知道，叶小妹闯祸了。她不知道她面前的是将整个天下都视为掌心之物、性情暴虐的洛阳王。洛阳王色心一发，惹到了武林人，小妹冰心玉骨，岂是可以欺惹的，于她，已是剑下留足了情面；但对洛阳王来说，随之而来的当是无法预料的暴怒。洛阳王身后好手如云，山下尚有铠甲三千，小妹逃不过今日一劫的。念及此，李衰兰忽地上前欺身扣住叶蔚腕脉，剑横他颈项，向叶小妹喝道：“放下兵刃，否则我杀了他！”
这一变故出乎小妹意料。“你——”小妹不能置信。
李衰兰面无表情道：“我喊一、二、三，放下剑，否则我杀了他！一、二——”
小妹呛啷就把剑扔到他脚下，静问道：“公子原是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