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第44章 看的透彻(1 / 1)
生,死。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在胸前裂开那一道口子,血泉喷涌的时候,心中尽是无力的瞬间,他想得,唯独是她。
他以为,只有下了黄泉碧落,才会遗忘一切。
他不知自己是生还是死,不知自己的魂魄,如今在何处游荡,双眼如此刺痛,他捽然不知是否该睁开双眼。
会不会看到阳关的那一刻,瞬间灰飞烟灭?
人死之后,若还有一分牵念,可以短暂停留在想要见到的人身边,是这吗?
他,真的是死了吧。他似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唤,如今尘世间的所有,都与他无关。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即使灵魂离开了这一具身躯,但愿自己依旧可以在远处望着她。
他是容易满足的,却又开始迷恋活在这世上的感觉,至少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吐纳,她的眼神笑语,她的喜怒挣扎。
何时开始,他才可以在你的心中角落,读懂她所有的心事?
他低声喟叹,这一声叹息,却落在自己的耳边,那么真实。
“就算执起你的手那一个人,不是我,而是他。只要你觉得快乐,我站在这里,只为你而等待。”
下一瞬,他的满满心思,尽数从口中吞吐而出,他安静地倾诉自己的心,既然如今不过化为一缕幽魂,是否狼狈,也无关紧要。
反正,没有任何人,会猜透他的心情。
他,何时会迷失了自己,何时会连最后的牵念,都再也记不起来?!
闻言,久久伫立在窗前的女子,从追忆之中抽离出来,君默然选择放弃而离开,两国休战的意义,不只是他最终放开了手,而是连血腥夺来的土地,一并不要了。
是施舍么?他那么清楚,术国的存亡对她而言,万分重要。
她的眼波一闪,鹰到底说了些什么,低声呢喃着急促的呼吸,她并没有仔细听清,只是她知道,他就快要清醒了。
他的胸前,像是断壁残垣,破碎斑驳的令人不敢细看,伤口的缝痕,一针针倾吐着为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不容易。
徐缓地回过身来,蜂腰纤足,月白丝绸下系同色月华裙,脸容上仅是淡扫娥眉,清灵婉柔的五官微漾轻愁,超尘脱俗,那份飘逸的神韵更是动人心弦,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下一刻的呼吸,空气投入肺叶,心中的寒意,久久无法离去。他的胸膛,似乎被撕裂了一般疼痛,这一分不堪忍受的疼痛,令他紧紧抿唇,深深蹙眉,只是双眼依旧无法睁开。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却依旧无法从恍惚之间,脱离。
莫非,这就是永远也无法超脱的后果么?
他低声问自己,却在隐约之间,听到身旁传来的细小声响,他以为是幻觉,只是再专注一点,那声音很轻,却慢慢靠近。
微凉的体温,覆于他的双眼之上,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双眼是何时受了伤,居然连睁眼看看眼前的境况的力气,都无法使出。只是那温度,像是一道良药,替他驱散太多迷茫和惘然,他也随之安静下来,那一丝丝祥和的气息,渐渐萦绕在他的身边,最终深入他的体内。
“我不知,你是这般不想见我。”她淡淡一笑,笑意逸出嘴角,低低道,伤痛于她,何时痊愈不过是时间岁月流逝的关系,但是她却无法不迁怒于自己。
是在怨恨她吗?
是她在这一世无法回应他的忠诚,却要他甘愿为自己出生入死,是,太不公平了。
她要他甘愿背叛了之前的主人,最终被前主人所伤,九死一生,奄奄一息,差一点就魂断沙场。
她要他在生死的最后一刻,孤孤单单的离开,而她在那一夜,却浑浑噩噩,不知去向。
但,她心里充斥着满满当当的,只是无奈的悲伤。
他以为又是自己的幻想,只觉得即使自己变成一抹无形幽魂,却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触碰,已经万分庆幸。
或许,等他时间一到,化为清风的时候,却才是可以步步不离,时时刻刻留在她身旁的完满。
就算她看不到,听不到,触不到,他却一直凝视着她。
他安静地遥想着,这般祥和的思绪,伴随着她身上的那一缕幽香,缓缓抚慰着他之前的不安。他不知自己是否餍足了,只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死,似乎不是个太坏的结果。
“如果陪在我的身边,令你觉得不好过。等你醒来,我可以放你走——”不想看他以忠诚说服自己的借口,那一份深入心底的情愫,她无能为力。
尝尽了苦悲,才懂得感情可贵。
她什么都明白,众人都以为她冰雪聪明,却不知她的取舍隐忍。
得到了什么,就势必要放弃另一件万分不舍的。
或许,这就是和命运的交易。
“不要放我走。”他只当那声音,来自自己的内心,来自自己的心魔,那是他一直害怕的抉择,不是她放弃自己,就是她将自己彻底遗忘。
他无法独享她的感情,却也不想她最终抛弃情感,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女子。
眼皮之上的那一分安详,最终抽离出去,他急着不想离开那微凉的抚慰人心的温度,心头一紧,猛地坐起身来。
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她,坐在自己的身旁,淡淡望着他,胸前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咬紧牙关,直直望入那一双眼眸。
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她。
他离开了她,到底有多长的时间,为何她的眉眼之上,有他无法触及的悲哀?
即使是在下一瞬,绽放美丽的笑靥,也无法彻底将那悲恸掩去,她是为谁悲伤,又是为了谁而伤痛?!
“鹰,你没死。”区区四字,她的声音轻柔,击碎了他所有的不甘,他的视线缓缓落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久久沉吟不语。
“我没死。”他重复着这一句话,宛如海浪一般翻腾的情绪,就要将自己包覆其中,即将没顶。
他,没死。
她说,自己没死。
那么,此刻徘徊在心底的,只是欣喜而已吗/
他踟蹰着,默默凝望着眼前人儿,胸口闷闷的,仿佛凝结了太多太多的话语,只是一瞬间,堵住了自己的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若是可以许我一个心愿,我便会餍足了……”
“你说。”她淡淡微笑着,笑意宛如透过云层的光亮,刺入他的眼底,那一瞬的感受,仿佛是当真魂飞魄散一般的毫无重量。
半响之后,他她坐在山泉畔的巨岩上,两人周遭有着潺潺流泉声,暖阳被大片白云挡住,明亮的景色染上一层淡淡的浅阴。
初夏的时候,扑鼻而来的异样香味清淡而宜人,轻拍脸庞的风是轻暖舒服的,不觉得半分粘腻,明月希绽唇一笑,很久都没有时间欣赏身旁的落花流水,才发觉自己的精巧用心,被突来宽阔的景色给夺去心魂。
整个山头的花圃,满满的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一丛丛犹似被在土壤上的精致湘绣,染活一望无际的景色。
明月希深吸口气,贪婪地想获取更多难以言喻的香气。
世事,尽难如人意。
如何逍遥度世,如何放浪形骸,放浪不羁,在世人眼底是靡丽,却是真的随心而活。
何时,可以登在万丈高峰,一览众山小?
“累了吧。”两人从灵山的山脚处,爬到半山,已然花去了不少时间。他的目光一柔,浅浅问她。他只觉得体内蕴藏着源源不断的体力和精神,即使不眠不休好几日,却无法消褪。
他曾经死过一次,终将最为不堪的过往系数丢下,重新活过。
用他自己的鲜血,洗去了沾染在他身上的不少人命,即使,那不是赎罪。
他的罪名已经落定,无法因此而消减,但至少他愿意悬崖勒马,不再回首。
明月希的几绺青丝混杂着汗水,熨贴在她额际、颊畔,其余的,全化为垂拂在她双肩的乌亮黑瀑,微光映照下,激起一波波泉漪般的光泽。
“我还没到爬不动的年纪,你又何必取笑?”她笑望着他,他但笑不语,率先爬上一座青石,朝她伸出手。
其上清晰可见的,是长期握住刀剑,习武的粗糙硬茧子的痕迹。
那中间一道长长的线条,在无声之中,诉说着他的余生。
“鹰,你会活得长久。”
甚至,比她还要久长。
“是吗?”他狭长的双眼之内,闪动着的,是更加复杂深沉的情绪,他不要太长的岁月,谁的贪恋,才是灾祸的始源,他不问。谁也逃不了苍老的结局,他不管。
若是有朝一日她要离开这个尘世,他也不要孤单独活,守着与她的所有记忆的美好,那才是真正的酷刑。
“或许,还有五十个年头……”她的语气戏谑,像是她也不敢置信,鹰像是被拼补起来的胸膛,无声说明他的虚弱,却在几个时辰之后,可以与自己一同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不可思议。
鹰的目光,不带任何的笑意,却令她察觉不到半分负担。“而你呢?”
明月希垂眸一笑,覆上他的手,抓牢,顺势利落爬上青石,轻松越过他的身子,独自走向那一条小径。
只是她下一瞬眼底的浮现的一片幽深,鹰不曾看到。
而她呢?
她如何需要,漫长的结局?
他们在一路之间,不断地说着一些什么,细细碎碎,不着边际,只是当爬上灵山的顶峰之后,各自才惊觉,果真在不知不觉之中,卸去了肩上最沉重的包袱。
“就是这个地方?”
明月希长长舒出一口气,微笑着站在一旁,她离眼前的悬崖还有一段距离,似乎只有站在顶峰,才能明白,什么是高出不胜寒。
那一丝丝清冷,云雾一般弥漫过她的身体,似乎蜕变成最美丽的云带,将她围绕。
云彩离她也很近,像是不难幻化为最清新的云裳,落在她的肩头,替她装扮娇颜。
鹰站在她的身边,无声点头回应,他的心愿,并不遥远。
明月希眼波一闪,宁静的神色,驻留在她的芙颊之上,却不在与鹰提起,这也是在当日看到他绝了气息之后,唯一的心愿。
明月希微微眯起黑眸,视线无声地落在那一只孤鹰的身上,它在远处鸣叫,在远处翱翔。她的月色衣袍在云雾之中翻滚,令鹰突然产生一个遐想,似乎她前世便是那天河的仙子,如今落入尘世,却就快要重回天国了。
这样的突发奇想,令他的心捽然传出心酸,他强压下这等的情绪,眼前的黑影,终于将他拉回了更加可靠的真实。
“人人都说,天穹的鹰,是最孤独的——”他们盘旋在天际,哀鸣着,飞翔着,往往只是寂寞一个而已。
没有同伴,也就没有任何的陪伴。
“我从不轻易许下诺言,只怕无力承担履行承诺,会遭天谴的。”她苦苦一笑,若是许下太多的承诺,只会嘲笑她无视人心的可恶。她的目光微微迷茫,似乎不知该落在何处:“但愿,在我身边,你不会和它一样孤单。”
鹰淡淡睇着她,笑意沾染上他细长的眼眸,他曾经以为,杀一个人,杀无数个人,不眨一眼,不为之所动,那是勇敢。
如今,他看穿了,那是愚昧和罪恶。
为她挺身在前,为她冲锋陷阵,为她砍倒荆棘,为她不顾一切,为她决不后退,为她奋不顾身,这,才是勇敢。
明月希幽幽地看着他,天离她很近,她说得极为认真动容,眼眸清冽沉静,没有沾上一分情绪。“你的赤忱丹心,我感同身受,却无奈我们两人,只是情钱缘深。”
在误以为鹰真正死去的那几日,她也曾经想过,百转千回之后,得出的便是这样的结论。或许,这才是最好的解脱,不要继续囚禁他的心,也不能让他继续奢望自己的回首。
鹰倾听着,神色不变,听着她的口中,吐出的这一个字眼,情浅缘深,却轻易抚平他得不到的伤痛,不让他的胸口再痛了。
“鹰——”她接触到他的眼神,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他刚从混沌之中醒来,他不想伤他更深。
她体贴的小心,是他感受的到的不同。
“你说得够明白了,每一个字,我都懂。”他不会因为全心全意甘愿为她舍弃性命的勇敢,而做成束缚她的枷锁,这样,他们都会于心不安。
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不可能落得携手的可能。
难过自然难免,说没有一分心酸苦痛,他那是自欺欺人,不过经历太多的坎坷波折,一同爬上顶峰观望的心境,确实出乎意料的平和。
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是因为,重生的关系罢,很多事,都看的更加豁达了。
情浅缘深,她说得,再精准不过。
若是无法留住这一份情谊,那么,他更不要割舍这一份情缘。
这是,他以余生作出的抉择。原来一个人的心是可以被吞食鲸吞的,他也渐渐学会了,她与生俱来的理智。
舍弃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伤害到他人的阴暗面,他终将迎来更广阔的天空。
她说得,她不会折断他的翅膀。
其实是,他不会离她展翅飞翔。
“你也快去寻找那另一半的孤独吧——”
他朝着天际空喊,眼底的光彩,是生死都无法夺去的,那孤鹰仿佛听懂了他的寄语,在那一片天空盘旋几圈之后,最终飞离了他们的视线。
“我不孤独。”
他微笑着看她,吞下生死的滋味,他只想告诉她,任何人或许都可以成为她的牵绊。
但,他永远不会。
两人视线交错之后,因为那一份情感吐露而生出的更加复杂难以释然的情怀,最终烟消云散。
他们,似乎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我们要走了吗?”鹰低声问道,却望着明月希安静地坐在悬崖边,云雾很快退去,似乎来的漫不经心。
她说服自己留下来,与鹰一同欣赏黄昏落日,无边霞光的美景。国事缠身,如今战事结束,她也不该太过紧张。
有多久,不曾停留,只为了一朵花,一眼泉,她总是行走太过匆忙。
失去了多少悠然自得的年华,却不曾计算。
“在鹰你的眼中,即使感情还存在,无法忽略,却也可以学着放手是吗?”她背对着他,淡淡吐出一句,神色莫辨。“只因为,你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牵累到我,不想成为我的累赘。”
“我看事,从来都学不会你的透彻,我只是在做,我不会悔恨的抉择。”他随着她,长足伸展,遥望着眼前的景致。他顿了顿,眼神一暗再暗。“在我心中,因为自己而令对方受伤,是最可耻的。”
这只是他的心里话,并不想令人觉得他多么伟大。
“原来,看的最透彻的人——”明月希挽唇一笑,眼底深处,宛如黑夜一般浓重。“是你。”
从患难到心碎,她最终该学习的,是如何放手,而不是停留表面的无情冷淡。
这样,才不会再有任何的纠葛。
她,不再想成为他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