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45,陌路人(1 / 1)
郑启华和卓万琳一个蜜月把年度过去了。回来补办婚礼,已经是第二年春天的事儿了。两人的众多朋友,对他们两个先结婚度蜜月,后宴请亲朋的做法褒贬不一,越是无间的朋友,才越容易说出刻薄挑剔的话。
席间,郑启华被灌了不少酒,尤其是卓万琳的朋友们,对于卓万琳这么好的女人,招呼也不打就被人娶走了,还一拐就是好几个月,非常的不满。这些人平日在外都是些社会精英,闹起来也够‘精英’,卓万琳都看不下去,自己的老公自己心疼,小酌怡情,喝多伤肝,医生出身的她,也只得亲自披挂上阵,替郑启华挡了几杯。
见新娘子出来挡驾了,卓万琳一向优雅不爱玩笑,众人也就不好再闹了,这才放过了郑启华。郑启华得了空,走到刘逸民和江培明他们那桌,这两个平日最是泼皮无赖的朋友,这会儿看上去竟然很是安静守己。
刘逸民是有张莎莎在场,就收敛得一副良民的架势,此时更是分外诡异的温良。江培明这阵子为了那个法国海龟女教师的事儿,和老婆闹离婚,三十几岁的男人,被他老爸暴打了一顿,险些断了腿,并要驱逐他净身出户,这才收敛了起来,跪在自家门口两天两夜,恨不能断指立誓,从此再也不敢在外面胡闹了。
他们都明白,没了家庭的根基,自己可能什么都不是,一次的擦枪磨火,受的痛,足够疼上一辈子。
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每个人似乎都发生了一些变化,仔细想想,却也不觉得意外,年轻的时候热衷于玩火,总是会烧自己那么一两次,年纪大了,看着那些伤疤后悔,阴雨天犯病疼只有自己知道,叼着金汤匙出生的男人,总要到了而立之年,真正经历的一些波折,才会真的觉得成熟。
“郑少,我们这伙人里,原来就剩下你一个单身,现在也归入组织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刘逸民端着酒杯,笑呵呵地看着郑启华,张莎莎脸上的伤都好了,贤惠地看着自己的老公,跟着也端起酒杯,一副夫唱妇合的默契。
郑启华和刘逸民夫妇碰了杯。江培明也端了起来,虽然看上去有点垂头丧气,但还是笑嘻嘻的:“结了婚,该玩儿还是得玩儿,该乐还是得乐。”说话间,大腿被一旁的老婆掐了一把,脸上一阵吃痛的扭曲,郁郁地继续说:“我们还是可以偶尔出来打打牌嘛……”
“好啊好啊。”郑启华笑着喝掉了酒,脸上是一片新郎官该有的喜气。他早就说过了,没有结婚了时候,怎么玩儿都不过分,一旦真的决定结了婚,那就会本分地担起自己的责任,外面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事情,该玩儿的都玩儿过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险些走火的事情,也避过去了,从此他再也不会沾染不该沾染的事情,他说到做到。
喝多了酒,难免会需要处理些私人的事情,郑启华独自离了席,去洗手间,离席前,深深地看了刘逸民一眼,果然,刚到洗手间没一会儿,刘逸民就跟了过来。
“你这个蜜月度得真够长的,我那会儿和莎莎,不过去海南岛转了一个星期,还被我老子说浪费时间,哈哈。”刘逸民笑着说。
“恩,这些年,我都没怎么陪过万琳,难得有个机会,一个女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这是应该的。”郑启华靠在墙边抽着烟:“我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你那边怎么样,公司生意还顺利吧?”
两个人寒暄完客套话,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启华啊。”刘逸民搓搓手:“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是我觉得,既然万琳这么好的女人你也娶到了,有些事情,就放下吧,别问了,啊?”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郑启华摇摇头,烟雾在他周围氤氲不散:“没关系,我也只是问问而你,你实话实说就可以了,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其实有什么可说的呢。”刘逸民苦笑着摸了摸头顶:“这一年金融海啸,订单少得可怜,我那也不缺什么人手,养那么多闲人也不合适。管理层开了几次会,做了裁员,不需要的人,就都打发掉了,什么合同不合同的,那都是形式,老板想要炒你,就是不需要理由,要告我,随便去告,呵呵,就这样。”刘逸民拍拍郑启华的肩膀,走出了洗手间。
……
卓万琳一个人在前面应付了一阵子,迟迟不见郑启华回来,便找了个空子提着礼服裙摆,朝洗手间走去,走到了盥洗室的转角,她的脚步轻了下来,高跟鞋小心地踩着天鹅绒的地毯,没有声响,走到拐角,便嗅到一阵呛人的烟味。
盥洗室的镜子前,倚着墙壁,站着一个人,精致的西装衬托出英挺的轮廓,只是脸被烟雾围绕着,看不清表情,他永远都是看不到内心的男人,郑启华,他永远是那个让女人又爱又恨的郑启华。
江培明无精打采地靠在洗手池上,脚上狠狠地踩着烟头,嘴里吐出最后一口烟,瞄了郑启华一眼,撇撇嘴:“你拖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妥了,那小子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货,高学历低能儿,以为睡了女上司就能有出头天,犯到我手里,算他倒霉,他以后在上海地产界是混不下去了,回老家耍去吧。”
“多谢了江少。”郑启华抽出烟盒,伸到江培明面前:“再来一根,这外国烟太淡。”
“别和我客气亲爱的。”江培明又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了一口:“这次我闹得太过火了,我老子差点把我扫地出门,我就说那女海龟不可能搞婚外恋嘛,竟然想做正室,闹到我家里去了。那些凤凰男凤凰女,以后我是真不敢再碰了。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烧一下,真够疼的,你也是,启华,万琳是个好女人,要知足啊,以后我们都得收敛点了。”
“我知道。”
卓万林捂着嘴巴,忍着咳嗽,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回到了大厅,面色无异地,继续应酬宾客。
待宾客散去,两人回到家,新房是两家的父母,趁着两人出国度蜜月的时候,一同张罗着买下的,就在静安区,是新开发的楼盘,位置和房型都不错,既不张扬,也不会觉得保守,他们都不是高调的人,一百四十平的建筑面积,四室两厅,外带一个露天的阳台,精装修,一应俱全。
家里雇了一个保姆,做些清洁卫生工作,卓万琳依然不太会下厨,但是现在竟然也偶尔和人探讨一下煮饭做菜的窍门,不时弄出一两个菜,有时候味道还不错,但大多数时候难以下咽,郑启华总是会配合地吃完,这种事情,多一点鼓励,自然会慢慢变好,重要的是有那份心。
到了家,卓万琳脱下了礼服,简单地冲了个澡,便去厨房煮醒酒汤,郑启华这天真的没少喝,不喝点热汤,隔日起来准又会头疼,娶个医生当老婆,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了。郑启华洗完了澡,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人说好了,在家里不行抽烟,他烟瘾一阵阵的,瞌睡连连,却不想抚了卓万琳的好意,撑着等喝了一口汤再去睡。
半个多小时后,卓万琳端着一个瓷碗走到郑启华旁边,用勺子试了试温度:“不热了,喝吧。”
“恩。”郑启华配合地端起了碗。
卓万琳认真地看着郑启华喝汤,一口一口,那汤的味道确实连她自己也不敢恭维,郑启华就是这点好,不论她煮出多难吃的东西,他都会吃完,这样的老公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卓万琳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抽出纸巾,替郑启华擦了擦嘴角,搂住他的腰,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启华,我真幸福。”
“我也是。”郑启华喝下了最后一口汤,放下碗,回手搂住妻子。
“启华,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卓医生突然用温柔的语气说,自蜜月以来,这个习惯了冷漠平静的女人,渐渐被浪漫和爱情改变,三十岁了,终于有了小女人的情愫。
“恩?”
“我怀孕了。”
“哦。”郑启华哦了一声,手放到卓万琳的小腹上:“什么时候?确定了?”度了三个月的旅行蜜月,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地,若是有了,也算是意料之中。
“今天下午测过了。”卓万琳娇嗔地拍了他胸脯几下:“我是医生,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嘛,讨厌。”
“那就是真的。”郑启华点了点头,慢慢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卓万林的肚子:“我们要有孩子了。”一贯冷静的成年男子,做出这样的动作,女人通常都会软化。卓万琳本来还想说,现在能听到什么,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而是轻轻地拨弄着郑启华的头发,软软的,热热的,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丈夫,腹中胎儿的父亲。
她真的觉得很幸福。就算她明明知道,她和他之间,隔着一些无法消除的障碍,他心里依然有些难以抹去的阴影,但至少,这一秒,他的耳朵贴着她的小腹,感受着他们之间那个纽带,神奇的小生命,时间孕育着它一天天的成长,也会带走一切的阴霾。
郑启华枕着卓万琳的腿,睡着了。
……
要当爸爸的郑启华,充溢在这个身份中,忙碌得异常,接近神经质。他会猛然灵机一动,觉得精神焕发,突然要和老保姆学着煲鸡汤,亲自去市场挑选新鲜的乌骨鸡,在案板上哐哐剁,震得老保姆耳根子生疼。
从上午煲到下午,一百四十平米的家中,充斥着浓浓的鸡汤的味道,郑启华小心地尝了一口,发了半晌的呆,好熟悉的味道,就像,就像一年前,他车祸住院,喝过的那口,他始终无法忘记那顿鸡汤的味道,和那个买了鸡汤给他的人,可也就是忘不了罢了,他还能怎样呢?
提着这一桶郑大少爷的‘处女汤’,郑启华取了车子开去医院。卓万琳度蜜月回来就重新开始上班了,她是个很有自己思想和主张的女人,要去度蜜月,就尽情地玩儿个痛快,不累不归,结束了蜜月,那就立刻抽身回来正常的生活,做医生是她毕生的选择,攻克疑难杂症,也是她的一种快乐。
郑启华对新车开得还不是很上手,从前的那辆CX90,前几天换掉了,那车子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痛快,索性换了辆银白色的悍马,以郑启华蹩脚的车技,开得小心翼翼,磨蹭了好长时间才到医院。
到了卓万琳所在的办公室,里面的医生护士一面啧啧地赞叹着郑启华真是‘模范丈夫’,一面吵着问新郎官补要喜糖,郑启华像变魔术似的,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一把把的德国巧克力,卓万琳满脸按耐不住的笑,她这个老公,这些门面上的事情向来都不需要操心,他还知道婚后第一次来医院看她,要带糖果来打发这些医生护士。
在卓万琳那坐了一会儿,看着她喝了几口鸡汤,患者又临时有事,卓万琳和护士们一起去病房了,郑启华收拾了一下餐具,自己在医院里随意地转了转。
不自觉地,就转到了高级病房那一层,路过了某间病房的门口,他还下意识地停了停,有小护士从里面开门出来,门内露出病患和家属的脸,陌生的,没见过的。郑启华自嘲起来,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掉头下楼,打算到附近找个地方坐上一会儿,等卓万琳下班了一起回家。
走到大门口,迎面和一个人撞上了,对方冒冒失失的,通的一声,几乎是直接撞进郑启华的怀里,郑启华忙伸手将之扶住,看清了些,他脱口而出:“米护士?”
“郑,郑少。”米红穿着平常的衣裤,那张熟悉的红润跋扈的脸,生生较几个月前缩水了一大圈,茫然地看了看郑启华的脸,露出一个仓皇的笑容。
“今天换班?”郑启华这才松开了手。
“我早就辞职了。”米红苍白地笑了笑,扬手缕了缕头发,露出的手腕上,一排烟头烫伤的疮疤,惨不忍睹。
“怎么?”郑启华本不想问,还是下意识地重复:“辞职了?”
“刘太太打到医院来,赶尽杀绝呗。”米红依然只是笑:“流言蜚语的,混不下去了。我过完年刚返回上海没多久,前阵子才找到家小医院,今天过来取一下户籍关系什么的。这么巧,遇到郑少,呵呵,对了,忘记说了,恭喜你。”
“哦,谢谢。”郑启华点点头,礼貌地让了让身,意思是让米红继续去忙她的事情。
米红低下头,码着墙根走路,像是生怕被人看见。郑启华看了米红半天,米红仿佛意识到郑启华一直在看自己,突然扭头又折了回来,直直地走到郑启华面前,仰起头,郑启华看见,她眼里噙满了泪,米红吸了吸鼻子,直勾勾地看着郑启华,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出个究竟:“郑少,林阿姨死了……”
米红还在呢喃着念叨着什么,郑启华却再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飘摇不定,眼前的人流来来回回地走,他只觉得像看戏,却不知道究竟谁在戏里,谁在戏外。